唐梦尘也不清楚这究竟是第几次，这种包含着水分和养分的神奇液体流入自己的嘴唇。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力量和感知在逐渐地恢复——她想睁开双眼摆脱眼前的一片黑暗混沌，但，似乎还是缺少些什么。

她只能在内视境界中，不断观察着自己的精神识海逐步恢复，这片空间，甚至是灵魂之树，都有再度成长的趋势。距离上一次供给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外界的温度也逐渐地降了下来，似乎一切都变得很平静了。

唐梦尘试图用自己还不是很清晰的思维，推测着外界——外界，是沙漠，是黑夜，是刚从一片黑暗之中走出，又走进了另一片黑暗。

自己是孤身一人吗？不，肯定不是，自己仿佛一个以婴儿一般，依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自己年幼时曾经依赖的怀抱。

她感觉自己的嘴唇似乎被一个轻柔的外力打开了，然后，触感瞬间恢复，让她感知到了外界。奇怪的块状物体，夹杂着黏稠的液体，带着柔和的温度，流进了唐梦尘的咽喉。几乎是一种入口即化的感觉，这类似于肉汤一样的食物在进入自己身体的那个瞬间，就转化成了巨大的能量，变成了源源不断的生命力，注入唐梦尘的四肢百骸。

宛如冰冻已久的野草，在那股和煦的春风吹拂过后马上破土而出，用自己生命的绿色点缀这个世界。唐梦尘也从其中感受到了力量与希望，这股希望的力量迫使她的身体转醒，使一切的身体机能恢复过来。

睁开双眼，唐梦尘发现眼前正对着的天空依旧是那种深邃的黑蓝色，数不清的星星在她的头顶散发着光芒。她直起身子，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篝火边上，并不强烈的火光照应着自己的脸，似乎一切都如那个失去意识的夜晚一样，那么地不真实。

她知道这是真实的，她得到了挽救她生命的温暖的雨露，她沿着篝火的方向看去，找到了那个自己想找的人。

徐凌羽直立着，背对着篝火，也背对着唐梦尘，从他的身后看去，似乎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但唐梦尘知道，星夜与星夜之间的二十四小时之中，肯定发生了什么。

“凌羽？”唐梦尘的头脑有些发热，还不是很清醒——她尝试着叫了徐凌羽一声。

徐凌羽显然是被这声突然的呼唤吓到了，他微微侧过头来，身体依旧背对着唐梦尘，很明显地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惊讶，尝试着尽量平静地问道:“梦……你醒了？”

唐梦尘有种感觉，徐凌羽向自己隐瞒了什么，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之前，好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我的脸流到了嘴巴里，好像是水，之后还有什么东西扒拉开我的嘴，然后往里面灌了一些——类似于肉汤或是肉羹一类的东西。就是很久以前你在西伯利亚做的肉汤，但是要更稠。”唐梦尘尝试着用一些容易理解的词汇来表达，“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肉汤……对啊，那就是肉汤啊。”徐凌羽自言自语道，他双目中的光芒明显暗淡下来，说话时似乎充满了无力感。

“凌羽？”唐梦尘看到徐凌羽似乎在用右手揉捏着左手手臂，还刻意用身体挡住了左手，不让唐梦尘看到。

“嗯？”徐凌羽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怎，怎么了？”

“凌羽，你有些奇怪啊，是不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唐梦尘走近了几步，看着徐凌羽，轻声问道。

“没有啊，只是稀稀落落下了一场小雨，后来我又抓了一只沙漠蜥蜴，混着雨水做了一碗肉汤——水很少，所以你喝下去的大多是血。”徐凌羽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转过来。”唐梦尘的语气中带有一丝不可违抗的命令的味道，她看着徐凌羽，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但更多的是不安。

“没有这个必要吧。”徐凌羽扭过头去，仰视着星空，轻声说道。

“转过来。”唐梦尘的声音有些颤抖——现在与之前一样，是璀璨的夜晚——不难想象徐凌羽所隐瞒的真相。

“走吧，我们耽搁了太多的时间。”徐凌羽用一种很疲倦的语气说道，“估计文言她们也应该快要找到我们了。”

然而徐凌羽向前迈进的脚步并没有在跨出后接触到地面——唐梦尘用手用力拉住了徐凌羽的左手手心，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那用右手遮掩着的左手手臂。

“我被强制喂下的……那种黏稠的液体，还有那个肉块一样的……究竟是什么……”唐梦尘不想去想，因为她知道，自己离正确答案已经极其接近。

“是肉汤啊。”徐凌羽松开了一直捂着左臂的右手，让唐梦尘看到了那黑洞洞的伤口，凄惨地笑了，“我真的没办法了，看着你像一个婴儿一样无助地哭泣，我的心都要碎了。你如果不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就会死啊……这片沙漠，我能找到的活物，就只有我和你……我没有办法像一个母亲一样哺育你，所以，就只能用另一种方式……”

伤口上的血痕早已凝固，甚至单凭外观也不能分清这究竟是什么时候造成的伤口，又是用什么方法割下的血肉，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伤口依旧存在着。

唐梦尘的双瞳中开始出现晶莹的流光，很快，这流转的光芒化作实质性的纯粹液体，包含着更为真实的情感冲破了理性的束缚。

“你，你这个笨蛋！哪有，哪有用自己的血肉来喂别人的……”唐梦尘抽噎着，根本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只感觉自己有些恶心，想吐，但是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允许自己把那已经化作自己生命一部分的血肉再通过什么方式排除出来。

事实上，她做不到——她无法挽回。

“别哭啊，你这样，我的血不就白流了吗……”徐凌羽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轻柔，带有一种无力的温暖。他抬起右手，放在唐梦尘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后悔，悲伤，无奈，不可理解——唐梦尘并不完全清醒的脑神经在一种热乎乎的状态下思考着——我不理解他，所以我很反感他这样做。他不理解我，所以他一直这样做……

唐梦尘感觉自己悔恨的心情没有办法宣泄出来，自己的心也越来越痛，越来越恨，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啊……”唐梦尘流着泪，下意识地说出声来。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一直想要牺牲自己来保护我啊！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也不想看到你受伤啊！难道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必须有一个人要做出牺牲吗？你不用对我那么好啊！珍惜你自己啊！你心疼我，难道我不心疼你吗？！”唐梦尘猛地挣脱了徐凌羽的右手，嘶吼着说道，“不要觉得你应该一直为我做什么……我也想啊！这种东西不是相互的吗？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很早之前说过，要帮我变强不是吗？我不是最纯正的亘古血脉吗？为什么不帮我变强？为什么一直找借口延后？我，我不想一直索取而不回报啊！我虽然是个女生，也想小鸟依人，但我也也有骄傲，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啊！我……”

唐梦尘似乎是再也说不出什么，又似乎是在等徐凌羽说出什么。

“梦，你是唐氏的直系血脉，是这个世界上目前最接近以太的血脉，在没有做好充足准备之前，不能随便觉醒异能。我会帮你变强，但不是现在，我说过了。”徐凌羽缓缓说道，“你的性命，还有你的血，是绝对比我的要重要得多，所以在那之前，我必须保护你，为了你，也算是为了这个世界。”

“你还是在敷衍我！你每次都在敷衍我！每一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替我解决问题！”唐梦尘想起了从前，自己也跟徐凌羽倾诉过很多次，也跟他表达得很清楚了，希望他能给自己一点选择的余地——结果都是一样的，都被这么敷衍过去了。

“没有啊，你这次做得挺好的，比之前好多了。为了获得生存下去的机会拼尽了全力，跟北风寒周旋了这么久，以你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但是，以你现在的能力，的确没有办法完全依靠自己来解决全部的问题。

“你只能靠自己解决一小部分，剩下来的那些棘手的问题，还是留给我了。但我从来没有抱怨，也没有后悔过，因为我很高兴能够看到你的成长——作为你的法定监护人。”说着，徐凌羽上前几步，想要以一种自己以前用过的方式，拉近自己和唐梦尘在心里上的距离。

他前几次也是这样敷衍我的。感受到了那温暖双臂的拥抱，唐梦尘沉默了，自己毫无反驳的余地——他说的对，我是不可能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的。

我要面对的困难，远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所以，我只能依靠他……

但是，好不甘心，为什么我拥有强大的血脉，却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强大的能够保护自己，而不是依赖别人的人。

他是不是欺骗我……

“凌羽，你真的把自己的……”

“嗯。”徐凌羽知道唐梦尘没说出来的话，指代的是什么。

“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我用血祭的能力注入了其他种类的能量，所以对你的身体有一种额外的亲和吸收。不然，你也就不会这么早醒过来了。说不定，永远醒不过来了呢……”徐凌羽轻声说道。

“我是说你，你流了这么多血……我能不能把血还给你？”

“没关系，我说过了，我是O型血，习惯了。”

空气有些凝固。

“答应我，以后不要这个样子了……无论如何……”

“不行，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就算是以生命力为代价，也必须使用血祭。”徐凌羽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没有血祭这个能力，接下来的这段恢复时间内，我根本没有办法应对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比如像这次这样的突袭，现在我其他的异能，是真的彻底无法使用了。”

“不，我说的是，不要把你的血和别的什么，当做食物喂给我了……”唐梦尘看着徐凌羽，挣脱了出来，说道，“如果那样，我还不如去死！我居然喝了人血，吃了人肉……”

“不要太在意那种事情，你还没有见过异能者遇到更极端的状况。”徐凌羽的这句话不是对唐梦尘的敷衍，对于这个残酷的世界，她了解的真的不算多，“就算是在异能者出现之前，在历史上，也有很多普通的人类，或者说封建王朝的底层人民，因为巨大的饥荒和**执政阶层的救济疏忽，吃过人。我只是割下来一部分，他们就是整个整个，几千几万地吃。”

唐梦尘真的不敢想象，那样恐怖的社会，怎么可以被称为理智道德的人类社会——在饥饿和生存的驱使下，人类真的会失去理性变成只为一私己利的野兽吗？

可能吧，但唐梦尘不希望自己也成为那个样子。

“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其实没什么的，就是一碗肉汤。”徐凌羽安慰道。

不得不说，徐凌羽在说话方面的技巧还是相当高明的，差那么一点点，就和之前数次一样，完美地吸引开唐梦尘的注意力，避开了绝对不能正面对待的问题——有些问题必须要逃避，这是为了双方的共同利益，而不是因为自私。

但是，此时的唐梦尘虽然神志依旧不是很清楚，头脑有点发热，但却在不知道什么意识的驱使下，没有掉入徐凌羽的语言陷阱。

“凌羽，你为什么不肯向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唐梦尘退后几步，抬起头看着徐凌羽，她的脸颊开始发热，就好像被某种药物影响，“你和前几次一样，一直用自己的语言怪圈来逃避问题，一直不对我下正式的承诺！”

“梦，我这是为了你好。”徐凌羽也变得急躁起来，他下意识地向前跨出一步，但又马上停下了。他的心跳和她的一样，变得越来越快，思绪变得越来越混乱。

“凌羽，你一直不敢保证！你就不会考虑你自己吗？你这是最恶劣的欺诈！你是不是以为一旦触碰到我的底线，随便的几句话和几声言情戏剧模式的互换，再加上一个拥抱，就可以这么糊弄过去？！你对我根本不像对自己一样诚实！你对我隐瞒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隐瞒？你为什么要这样敷衍我！为什么要延后我的异能觉醒？如果我变强了，你也不用那么费心保护我了吧？为什么？你是不是骗我？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什么血脉！如果有的话，那么泠音应该也有，为什么区别对待？”唐梦尘忍不住说道，语气和态度也变得过激恶劣起来。

“这……”徐凌羽下意识地上前，不想正踩雷区。

“你又来了！你又想随便抱我一下，说几句好听的话，然后就糊弄过去！”唐梦尘崩溃了，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不要过来！你给我走开！离我远点！！”

“我……”徐凌羽刚想做出解释，却被唐梦尘迎面而来的劲风打断，刺痛了他的内心和灵魂。

一个耳光，打在徐凌羽的脸上。

幽寂的沙漠，那声清脆的耳光，似乎连数十万光年之外的星辰都能清楚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