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飞升

君州界西大陆的天堑海上空,风云涌动如巫山盖顶,雷电游走宛若银丝炫舞。云层低得似要翻江倒海,倾覆这大千世界。

海面上方,空间被分割成五份,四方神位悬立得是四组各八八六十四根古铜色的分雷杵,中央神位又有一组分雷杵,共五组大型阵材漂浮在四方寰宇,以球形包围中心点。

中心乃是阵眼,飘立一位青苍色裙衫的女修士。

以此女为中心,衔接周边分雷杵得另有五组各九根金银双色分雷杵,作用是进行二段散雷。

三千青丝扬扬若流光,肤如凝脂赛琼玉,举手投足间皆是浑然道蕴。她似与此方天地已融为一体,仙威所到之处,无物敢停滞。

渡劫修士用的分雷大阵,共有三百六十五方阵点,对应三百六十五道天雷。阵点的分雷杵启动,将一起守护这位渡劫大能扛过塑仙灵、度金身的飞升雷劫。

乌云叠嶂,怒吼声通天彻地。云中的银丝积聚,骤变为银柱,积攒的怒电即将劈向立于阵心的渡劫大能。

粗壮的雷龙临身之际,分雷大阵被阵心女子御诀启动。

天降的雷柱被周天分雷杵尽皆吸收,而后分散。

雷电串联,快速灌入阵眼下方的海面。

银丝雷电激射入海,很快散于方圆千里的海底。

女子如一支遗世独立的青荷,傲然立于天海间,两道手诀渡过第一重雷。她的灵识铺盖四方,观察到分雷杵全部无恙,更没有危及到海下生灵,微红的唇边漾起一抹缥缈的笑意,神情越发写意淡然。

此女正是乘风雷、冲九天的渡劫大能,道号——青云。

以此分雷大阵平安渡过三百六十五道雷劫,天际云开,万道霞光如剑迎来,袅袅仙乐宛如赞歌,迎接渡劫人飞升更上层的上清灵界。

仙门玉筑,门环乃龙凤双生。

开门之时,缥缈的灵凤腾龙游走云端,青云飞升在即。

青云扛过穿越之痛,渡过修途之苦,忍下毁身塑身之伤,熬过黄泉海崖上漫长树生之孤,闯过君州位面虚空的各大秘境。

怒、恶、哀、惧、喜、爱、欲……七情俱尝,也早已勘破生死。

她曾改修剑道无情,终归,本我远胜自我,以有情道飞升上界。

今天,青云终于飞升,宛若流光冲向那方她寄予无数美好期待的世界。

她将和那个“抛妻”之人在上清灵界再度重逢。

她等这一天整整六千五百多年。

回首修仙一路,这样的时间跨度想都不曾想过,但熬过了。

青云想过很多飞升后的场景,甚至有个道号叫清君的家伙会守在飞升池边等她淬身后出水。

她一定要和灵宠阿水在池子里吸够仙力才出去。然后,吓他一大跳。

但是,现在是个什么场景?她的面上淡定无波,心里实则已万马奔腾。

现在这地方肯定不是飞升池,不是飞升池意味着无法渡仙体洗髓,无法炼化满身灵力为仙力,没有飘飘似神仙的接引仙人指路……这满殿乌七八糟、黑不溜秋得……都是什么玩意?

不会是……不会是……不会吧!?

“大胆,下界小魔飞升后见到魔王还不稽首?”一身黑、连双眸都透黑戾光的魔将沉声大喝。他的眼里好似堂下的女魔再迟疑一瞬,就要拔刀劈斩一样。

稽首?你怕是开玩笑。

在君州界被尊称为乾坤宗渡世青云开道阴阳菩提老祖的青云仙尊,有多久没向别人屈过身?

青云的眼光跳了一下下,眉心依然未有抽动。

她只是寻声看向高台的正中,慌了一批的内心:我怕是又穿越吧?

高位中间坐着一位气势冲天,双眸紧闭,以单手支棱额头,懒散倚靠扶手的……魔族大魔王?

话说,魔王这闲情逸致的小模样和自家飞升前的师父渊明仙尊有得一拼啊。

青云的面上淡定,心里那是刷屏如电。

发声得是魔王座下的第一魔将——昔日。

昔日觉得这小魔女怕是个傻子。

这年头傻魔都可以飞升?谁见到魔王珐天能发着呆,分不清状况,出着神、想些乱七八糟着有的没的。

一般机灵的女魔早已跪地磕头,以求保命,甚至连尊严都不要,直接跪求魔王的爱怜。

“那……我……”铺天盖地的魔威袭来,直接把青云压在镜面照人的黑晶地砖。

她不气,一点儿也不气,还露出个苦笑。

“魔王大人,我是下界魔族子民,不若让我在这做个洒扫工?每月给三块魔石就能打发。”

【没错,形势比人强,我忍。】

“噗。”

黑色打底却辉宏亮堂的大殿,一堆站如钟得柱子没笑,上首魔王和他的嘴替魔将没笑,倒是一个身材凹凸有致,走起路来扭成条眼镜蛇的魔女笑出声。

青云趴在地上的角度来仰看这位可敬的魔女,甚至看见她的裙摆在腿根处浮动,似能瞧见那若隐若现的私密。

魔女妖娆地走到青云的旁边,屈身向殿中的魔王行礼,甜得发腻道:“尊主,不若把她交给属下来调/教。”

魔王放下支棱白皙侧颊的手,缓慢地睁开一只眼。那眼里泛紫红,潋滟得好似飘着毒。

青云已经许久没有害怕过什么人。她面对这个魔王的眼神,想起多年前得一幕。

那一幕发生什么,此刻的她没有心情去想,但留在灵魂深处令人颤栗的恐惧,却记忆犹新。

魔王白皙如雪的手一张就把青云用魔力抓摄在半空,淡漠地启唇:“魔灵双修体①,有意思,把东西拿出来。”

“什……什么?”青云试图运转体内的魔力来抵抗外界的控制。然而,恰如蚍蜉撼树,她完全反抗不了。

“魔神之瞳,”魔王珐天说完,赫然睁开另一只右眼。

他的右瞳里是如同蛇眼般,比蛇眼还要恐怖的横向细瞳,中心飘圈极细的黑心。

此时,这只右瞳的瞳孔大开,灵活地转动,定定地射向青云,锁定在她丹府的位置。

青云的神魂惧震,暗中调起的灵力一下子被吓得散去。

魔王珐天的右瞳赫然同青云体内元婴右手里的瞳镜珠②一模一样。

只不过,青云的瞳镜珠常年瞳孔紧闭,不像魔王的右瞳已经大张还能灵活转动。

“不交?”珐天直接动手,旋掌将高阶魔力打入青云的体内,直奔她体内的丹府袭去。

青云的体内有炼化过的天魔之血,曾经克制无数的下界魔族。如今,这点血脉魔气在面对珐天这样的大魔王时已经毫无作用。

甚至,她在魔族的地位都不保。

青云变成当年被她踩在脚底下的魔族玄天霖、魔战等小魔,珐天变成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魔君青云,甚至比青云要凶残无数倍。

但是,这样青云就会屈服吗?

青云体内炼化的菩提树枝上,悬坐的灵婴赫然睁眼。灵婴左手执剑、右手执镰,双珠旋飞在侧,供应她灵魔两力。

灵婴聚气,一剑一镰斩向入体袭来的珐天魔气。

此战或许徒劳,但不战不试,岂是她青云仙尊的风格?

“呵,不自量力。”珐天咧唇出声。

青云辛辛苦苦数千年,斩将斩天来到上清天界,竟还是脱离不了被人揉弱的局面。

修仙还有何意义?

修道初心:但求变强、不为人物时空所掣肘,得道亦求长生。

“啊……”灵婴大吼。

斩不开、击不退这道魔气,那就吃了它,又不是没有吃过魔力。

当青云开始尝试炼化体内珐天的魔力时,旋在灵婴侧旁的瞳镜珠已随外来的魔力直接被摄出体外。

瞳镜珠入了珐天的手心。

满殿当柱子的魔人开始躬身行礼,大声恭维:“恭喜尊主,齐聚魔神双瞳,一统天魔两界,指日可待。”

被魔气随意抛至一旁的青云恶狠狠地看向高台上的魔王珐天。她想起瞳镜珠最初的作用,可以召唤魔神降临附身,化为魔君。

显而易见,瞳镜珠就是这个魔王珐天投入下界,去祸害下界的君州界。

珐天开始炼化青云的瞳镜珠,旋手摄取出瞳镜珠境域里生活多年的魔族。

这些原本归青云管辖的魔族被珐天召出来后,凝成一片魔云悬在他的掌心。

珐天感受一番这片魔云的品质,淡淡道:“质量一般,数量倒是不少。呵,你养得还不错。”

他随手把魔云递给身旁的昔日,“你把这批魔苗送去魔境。这些魔族的魔力还算纯粹,晋升会快得多,来日又是一批攻打天界的尖兵。”

“是。”魔将昔日躬身接过这大片的魔云,纳入存储魔人的法袋。

珐天勾起唇,含着有毒的笑容,漫步走下高台。

寂静的殿宇里响起他的脚步声。

哒,哒,哒……好似悠闲地走在自家的后花园,却一步步地踏进青云的内心,激发她忘记很久的恐惧。

“果然有意思。你竟然可以吞噬本尊的魔气。”珐天伸出修长白皙得一指,点中被他用魔力提起来的青云额头。

青云的心里是真得怕了。脸上已经是紧皱眉头,即使再努力都无法保持平静。

“若是你的眼神能够再勇敢一点,视死如归一点,或许本尊会考虑放过你。”珐天纤长的手指拂上青云的脸颊,顺着她滑嫩如雪的肌肤一直溜到她的额心红莲法印,“这里……很特别,原来如此。”

青云凝目在他无情无波的滟紫色眼瞳,一边调动体内的元神抗拒他的魔王魔念进入仙识的紫府③处。

然而,珐天的魔识太强大,一下子突破青云曾经引以为傲的仙识紫府的壁垒。

魔念退出后,珐天已经收回手,袖手矗立如巍峨高山般不可跨越。

他淡漠地笑着,冷嗤声如深渊里泛凉气的寒潭。

“本尊得一滴血在君州界面尚存一脉。哈哈哈哈……你以为塑身重修,就可以抵抗本尊的真魔之血?”话音刚落,他转手一摄,蛇般美艳的千姬女被珐天的魔力吊在半空。

妖娆曼妙的女子大敞四肢,脸上布满惶恐惊惧,嫣红的唇瓣发出颤抖的娇嗔:“尊主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如此……啊……”

青云眼见这可敬的魔女体内闪出一道灵光团,散发的仙力飘散于四周,其中混有缕缕黑色的魔气。

管她是魔是仙,青云忍不住深吸一口从千姬女仙灵上溢出来又将消散的仙力。

当年斩天破界时,上清天界的仙灵气强大到可以冲毁青云当时的元婴期的法身。

如今得她恨不得趴在上面吸几口,淬炼满身灵力为仙力④。

“呵,看到么?”珐天抛下千姬女,任一美妙女子跪在地上涩涩发抖。

青云没明白他是何意,呆滞脸,努力跟体内的魔力相抗。

珐天看在那点稀薄的血脉份上,冷声道:“九重天的仙人一旦心中生出魔念,就再难消除。

修为越高越难。

往后魔念被越养,越根深入骨,直至堕入魔界成魔。

千姬女的仙灵还在,但内核已经半黑。

你以为的双修法道可以控制天魔魔力不侵蚀法身?”

珐天说半响,这点下界的血脉还是无动于衷,皱了下眉,不愉道:“真蠢啊。”

青云才懒得管他。

现在命都在人家手上,一开始求软无效,不会再用第二次。

难道因为曾经是半魔,就要抱他大腿哭爹喊爷叫祖宗?

不存在的。

而且,她快成功了。

合眼凝心,一鼓作气把侵入体内的魔力与灵力两气混合为阴阳云团。

万物为一,生而为二,乃融于道,命之为阴阳,谓之为灵魔,乃是灵魔双修的终极奥义。

“哈,我的莲花宝座又回来啦。”青云体内的灵婴在丹府内大笑。

珐天睁双颜色各异的双瞳,潋滟般笑道:“本尊忽然改主意了。”

青云这才看向他,预感非常不好。

这个主意一定和自己有关。

果然,珐天右手一抬,以猝不及防的姿势挖出他的右眼,而后把从青云处得来的瞳镜珠放进左眼。

他的右眼恢复至艳丽的紫红色,而左眼的魔神之瞳虽还闭着,但睁开不过是迟早的事。

至于被他挖出的右眼魔神之瞳,则在提起青云后,向她打去。

青云惊恐地睁大眼睛,被放大无数倍的魔神右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撞在她的右眼瞳孔。

“啊……”青云捂住右眼大叫。

因法身破个洞,一身灵力从右眼里的魔神右瞳周围向外面散去。

殷红的血液沿白皙的脸颊直往下淌。

尤其右眼的魔瞳散溢的魔力灼热如岩浆般流窜向她的身体经脉,试图魔化她的法身。

不,不可以。

若彻底成魔,将再不可能走得更远,更不可能和清君再见。

“啊……”青云在黑亮的地砖上痛苦地翻来滚去。

有多久没有尝到这种受制于人、命在旦夕的苦楚。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记曾经的青云可以一往无前去抗下所有。

一众魔将面无表情,冷眼看着青云的痛苦,连千姬女在收回半魔化的仙灵后哆嗦地爬向一边,再不敢多出一声。

①魔灵双修:青云修炼功法是魔气和灵力,以太极图之形意修炼法。

②瞳镜珠:君州界的戕无魔君之子季江把君州界面的魔域和魔神左瞳炼化,合为一处境域,名为瞳镜珠。瞳镜珠是君州界魔族子民最后的栖息地。后被青云所得,炼化认主后,藏在丹田。在《与君执剑青云上》一本里有提。

③紫府:修士的灵魂、灵识在的脑海区域,一旦在紫府内修炼出灵识玉碑(防御力极强),可阻挡一切外来神识的入侵(夺舍、附魂等伤害)。

④灵力转为仙力:从下界的君州界飞升到上界的上清灵界,能量从灵力变为仙灵力。飞升后要入飞升池,仙人要把灵力转为仙灵力,才算完整的仙灵界仙人。青云飞升后没有进入飞升池,还是灵力的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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