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谢巾豪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在别人的婚礼上抓毒贩。

根据她昨天抓到的上线所交代的线索来看,他今天的交易会在一场婚礼上进行。他主业本是婚庆公司的司仪,因为最近活少,他字又写得不错,所以才被公司选去做婚礼礼金的登记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风浪越大鱼越大,所以他冒险选择了这样的公开场合进行交易。如此一来,一笔相当可观的毒品订金就能以礼金的名义神不知鬼不觉地转手。

据他所说,这笔定金十分丰厚。所以为了不惹人侧目,对方会把钱存在卡里给他。

可怜的新郎新娘对此完全不知情,所以人和钱都无须登记。他还交代,他和那个男人有过一次短暂的通话,那是一个声音还挺好听的年轻男性。

谢巾豪捋明白了,她今天的任务就是在婚礼现场等待一名以银行卡方式交付丰厚礼金、且要求不必登记的、声音好听的男性来宾。

这三个要素同时出现有违常理,所以她有理由认为只要同时具备这三个要素,就一定会是她今天要找的人。

她的师弟路平字写得也不错,所以顺理成章顶替了登记人的位置,和她一起等待嫌疑人的落网。

她为了融入婚礼的氛围,昨天下班后特意去买了一件酒红色的衬衣,不然以她衣柜里惨淡的常服颜色,参加葬礼倒是更合适。

谢巾豪真希望那个男人能早点来,最好赶在上菜前来,他如果姗姗来迟,她岂不是还要饿着肚子看别人吃席?

她陪着路平收礼金,路平倒比她更融入角色,一笔一画地写着来客的名字和金额。

她一份份红包收着,感叹着新郎新娘的新婚之夜光是趴在床上数钱都能到后半夜了,哪里还有力气干别的事?

可惜大部分宾客都已经落座,那个人还没有迟迟不见踪影。

就在她收钱收得有点机械又麻木时,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我的这份就不用登记了。我和新郎的弟弟是发小,也没指望将来能收回来这个钱。”

路平写字的手一顿,谢巾豪点红包的手也忽然停住。

等了这么久,鱼儿终于咬钩了!

谢巾豪镇定如常地接过红包,开始念诵起事先安排好的台词:“先生您好,红包里是张储蓄卡,是礼金金额太大了不方便用现金吗?连您的姓名也不需要登记吗?”

直到她抬眼,才发现面前的男人不止声音好听,脸也好看。是那种如果换做在街上遇到他,她大概会回头目送几十米的俊美。

好一个美少年,上一次看这么惊心动魄的脸,还是电影里柏原崇捧着书站在微风吹过的窗帘下。

她脸上划过一闪而逝的惊艳,可一想到长成这样做什么不好?竟然沾毒!她眼底的惊艳顿时换成了厌恶。

其实如果她此刻再多留心一下,就应该发现不止她的表情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男人的表情同样从重逢故人的错愕转化成了一种蠢蠢欲动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呢?大概是期待能被朝思暮想的人认出来吧。

所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静静地凝望着她。他期待着她在自己脸上发现一位阔别多年的熟人的影子,期待着她相认时的惊喜,期待着她激动之下的拥抱。

可惜他的期待全落了空。

女人的表情里只有出于工作需要的礼貌,礼貌之下是隐藏不住的不屑,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他期待的那种情感。

“先生,不好意思,您没听清我刚才的问题吗?需要我们登……”

她的话被失望的男人打断:“不用,我说了没必要。用卡不是因为钱多,里面换算成人民币只有两万块而已,不过因为我刚回国,没来得及去换汇。”

他希望用回国来提醒她回忆点什么,可惜她完全投入在对工作的热忱中。

谢巾豪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没跑了,就是这个人!两万块,连定金数额都说得这么具体清楚,不是他还能是谁?

谢巾豪缓缓起身,保持着一种温和的笑容说道:“先生,我明白了,您和新娘说清楚就行。”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她已经不算矮了,一米六八的净高足以看清不少号称一米七男人的秃头,但是这个好看男人比她还高了大半个头。

他虽然俯视着她,但她却一点不感到压迫。就在男人莫名其妙地深情凝望她时,她眼疾手快地从袖筒里伸出了一副手铐。

手铐的一只已经拷在了她的手腕上,另一只在男人难以置信的错愕中快速戴在了他手腕上。

“你这是做什么?”男人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疑问。因为他姗姗来迟,此刻宴席的入口处并没有别人,里间司仪已经在热场了。

他望向眼生的路平:“你又是谁?她同事?你们是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吗?”

谢巾豪神色鄙夷,压低声音说道:“呦,人是烂人,眼神倒不烂。怎么,看出我们是警察了?那还不老实点!乱动什么!人家大喜的日子,你要是还有点人性,就知道不应该闹出大动静吧。”

男人亦知趣地小声辩解道:“不是,我干什么了我就烂人了?我当然知道你是警察,但你也不能随便乱抓人吧。”

“你干什么了你自己不清楚?我乱抓人?你这话留着上了法庭去和审判长说吧。”

男人发现重逢的喜悦竟然只有自己一人独享,一盆凉水浇灭了他兴奋的火焰。他收起表情,生起闷气。

心底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不如直接说开一切,和她相认,至少能赢个她因为误会产生的歉意。

但是另一个不理智的声音占据了上风,那个声音告诉他不如将错就错吧。一别经年,她竟然没有认出自己,虽然会耽误她的工作,但自己怎么就不能给她一点惩罚呢?

他冷漠地说道:“警官,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烂人。”

她敷衍地点头道:“没错,烂人在证据确凿前嘴都和你一样硬。”

其实谢巾豪也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比如他看她的眼神,那不该是嫌疑人看警察的目光,那分明是离家许久的游子望故乡的眼神。

他的目光里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心虚,也没有被发现后的愤恨。有的是因不解而生的疑惑,也有克制过后却无能为力的贪恋。那是背井离乡之人,多年后万里归来,对故乡每一寸变化的好奇心与探知欲。

舞台上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想来该到的人也都到齐,谢巾豪想也是时候还无辜的新人一个热闹但正常的婚礼了。

“走吧,有什么话回局里说。

可就在她打算离开时,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匆忙跑了出来,看到三人很热情地招呼道:“你们几个小年轻怎么还在外面呀?里面都快开席了,进去找桌子坐下,吃口热的,总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帮忙呀。”

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应该是长辈。他其实并不认识他们三人,只是出于主家的礼貌,不想冷待了今天婚礼上的任何一个人。

谢巾豪本想随便找个托词赶紧脱身,可手铐那端的人却来了劲,忙应和道:“叔叔,您太客气了,您说得对!怎么能饿着肚子帮忙呢?我们马上就来。”

然后他俯下身子来到她耳边,威胁她道:“警官,你也不想搅乱人家的婚礼吧?万一我现在振臂一呼,让大家看看我们中间的这副银手铐,你说会是什么效果呢?拜托您,就算我最后是个必死之人,也让我做个饿死鬼不是?”

“你!”谢巾豪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嫌疑人反客为主威胁的一天。

但她还是妥协了,反正人已经抓到,晚一个钟头再带他回去无非是挨点师傅的骂,总好过给别人留下一个终生难忘的婚礼。

毕竟怎么能在别人的婚礼上抓逃犯呢?这又不是张学友演唱会,搞那么兴师动众总归影响不好。

见她没有反驳,男人竟然更放肆了,他竟然穿过她的手掌,和她十指相扣?

谢巾豪全然愣住,可他一副坦坦荡荡的表情,好像经过自己同意了一样。不是,沾毒的人心理素质都这么好吗?竟然敢在抓捕现场公然牵警察的手?

她像有洁癖的人无意碰到了流浪汉,下意识就要甩开他,可他只是往下拉了拉袖口,然后附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暧昧的口吻说道:“别动,除非你想让别人知道婚礼现场有一对戴手铐的人,到时候你要怎么解释?据我所知,手铐可不一定只能出现在抓捕现场……你也不想宾客觉得他们是我们play的一环吧?”

然后他在她的瞠目结舌中,堂而皇之地和她十指相扣,大步流星地挽着她走进婚礼大厅,就好像今天婚礼的主角是他们。

他找了一张没坐满的桌子坐下,虽然新人和司仪正在台上互动,但偶尔还是有人回头向他们行注目礼。

因为两个人的外表实在是太惹眼了,俊男美女,谁不想多看一眼呢?

离得近的人更是感叹这对情侣真是不分场合的亲昵。毕竟是来见证别人幸福的,总牵着自己男女朋友的手,都坐下了还十指相扣,这也太不合时宜。

路平把师姐的尴尬与局促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他从警也有几年了,这种死到临头还张扬显摆的嫌疑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也算开眼了。

谢巾豪几乎是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过了新人和新人家人的漫长致辞,又到了需要来宾挪动位置的抛捧花环节。

可身旁的男人兴致更加高涨,全然不顾他们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连接关系,竟扣着她的手起身,显然是要加入抢捧花的环节。

谢巾豪彻底服了,她见过心态好的,没见过心态这么好的。

她低声呵斥道:“你吃席就算了,怎么接捧花你也凑热闹?你知不知道你这回牢底肯定是要坐穿了,还想着结婚?就算你减刑提前放出去了,哪个姑娘失心疯了嫁你?你消停点吧,就当积德了。”

“凭什么?我既不当饿死鬼,也不当单身鬼。”

新娘背对着宾客,手中的捧花以一个近乎抛物线的弧度掷了出去。

谢巾豪才没心思关注花落谁家,她全身心防备着不要让周围人瞧出她手腕上的那圈银色金属。

可是那捧白玫瑰就是那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身边这个男人的手里,就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精准。

众人的目光就像发布会现场的闪光灯一样聚焦在二人身上,然后响起了祝贺的掌声,不知道是在祝贺幸福的流转,还是赞美他们的般配。

谢巾豪尴尬到脚趾都在扣地,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台上的新人解释她和他的身份。

就在她脑海里编造妥当的措辞时,新娘率先开口:“臭小子,你刚上哪去了?阿铮到处找你呢,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说不知道你到底来了没。”

男人一手高举起捧花,另一只不自由的手扔紧扣着她,他很自然地回答新娘:“谢谢姐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刚刚随便找张桌子坐了。”

等一下,他怎么会和新娘认识?不是说新郎新娘完全是局外人吗?

谢巾豪脑袋“嘭”地一声炸开。

难道他真的不是自己今天要收网的那个人?难道她今天抓错人了?那真正该抓的人在哪?

路平的脑子里也放了一场心乱如麻的烟花,事情不对,难道他和师姐今天失手了?

就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他接到了师傅柳青云的电话,他赶紧从人堆里挤出来,找了个角落接起。

电话那头的男声暴躁又深沉:“路平!情况有变,我们接到线人的线索,说今天去提货的人反侦察能力很强,他爽约了。你和你师姐赶紧回来吧,别等了。”

“啊?”路平的疑问还没问出口,师傅就挂了电话。好在宾客们已经散开,各归其位,他不用再挤回人堆了。

他快步回到谢巾豪身边,俯身到她耳边轻声说道:“师姐,师傅说情况有变,这小子没骗我们,他真的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谢巾豪如遭雷击,眼神复杂地看向了身旁仍然和自己十指相扣的人。

她后知后觉地嗅到了他身上一抹似曾相识的气息,还有现在这个视角里那张有点眼熟的侧脸。

她战战兢兢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

他忽然松开了紧扣她的手,把那捧白玫瑰献到她面前,柔声说道:“谢巾豪,我这些年计划了一千种和你重逢的方式,就是没想到会在别人的婚礼上和你再会,更没想到你会把我误认成穷凶极恶的法外狂徒。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我,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

他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她感觉到了这个口吻的似曾相识,因为曾经有个孩子也这样对她直呼其名。

他另一只冰凉的手拉起了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轻柔地摩挲起她无名指指根处的那道伤疤,似乎是在帮她回忆。

她的肤色很白,以至于那道陈年旧疤像一场凶案过后的白色墙面,沾着已经无法褪去的褐色血迹。

“谢巾豪,你看你无名指这道伤疤像不像……一枚戒指?”这句话就像按到了她尘封记忆的闸门开关,旧事汹涌而来,她猛然抽手而去。

她知道他是谁了!

她喃喃道:“你是……纯钧。”

快七年了,她从没想过他还会回来。

“谢巾豪,或者我应该叫你——姐姐?你怎么可以不认得我?你怎么能不认得我!你是不认得,还是不想认得?就算你忘了我,你能忘掉零八年三月一日的火车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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