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面前放着人类新创作出的、被称作“瑟”的乐器，他兴致勃勃地伸了手随意拨动着那弦，这乐器便发出“铮、铮”的声响，只是声音凌乱而没有规则，偶尔还有破音。

“果然我是弹不好这种乐器的。”摇光叹口气，将瑟放在一边，一下子仰躺在地上。他看着殿顶之上的枝蔓果实和那群绚烂的凤凰，发了会儿呆便又翻过身看向湖面方向。

“大人。”陵光无奈地叹口气，将毯子搭在对方身上：“您何必和那种乐器过不去呢？您已经练习很久了，都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那就是您真的没天分。”

摇光听到这话默默看少年一眼，“呵”了一声便转过身去，只将背对着对方。

陵光也觉得刚刚那话说得太过直接，“咳”了声摸摸鼻尖，有些酸溜溜地咬着牙道：“大人，那家伙只是随口说说喜欢这种乐器！您不必这么迁就他！”

摇光却还是背对着他懒懒散散侧躺在地上，并不说话。

阴影处，他伸手轻轻抚着一只淡紫的贝壳，眼里划过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会无论如何都想练习弹瑟，只是占有欲作祟罢了。季浮从外面听了人类的瑟音，然后就把“瑟”送给了他，他一定是相当喜欢那曲子，才会这样念念不忘。可他不想季浮喜欢别的东西，或者说，他想季浮喜欢的所有东西都与他有关。季浮喜欢瑟，那么他要季浮以后一听到瑟的声音，就只能想起他。

摇光想，如果外面的人类知道他对特定的生灵有这么可怕的占有欲，一定会把他当做堕落的神明。

不说世界规则里的神是怎样的，至少在人类的典籍里，神该是无私的。

神该爱着所有，又该不偏爱任一。

“可是我不能不爱季浮。”摇光将一枚小小的贝壳捏在手心，小声嘟囔着。

不远处的湖面泛起淡淡的涟漪，不一会儿，人鱼便出现在湖岸，手里捧着从海底采来的那种名叫星辰珍珠的黑珍珠，这种珍珠只存在于荒海，是荒海里仅有的那只巨大的蜃赠给荒海主人的礼物，结果全被季浮拿来讨摇光开心。

“哼，”陵光抱着臂不满地看向人鱼，道：“都怪你送来的那个叫瑟的玩意儿，大人已经两天没睡觉了！”

季浮听到这话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刚刚还躺在地上的人已经迅速起了身，也不管不顾他还未上岸，便朝他扑来。季浮忙伸手将人接在怀里。

一旁看着的少年撇撇嘴，还是化作凤凰，飞往殿顶的枝蔓丛中。

季浮干脆抱着人就坐在湖边的台阶上，他静静看向摇光。

“他说的是真的，”摇光眯了眯眸子，揽住对方的脖颈道：“我真的为了练习你带来的乐器，两天没睡觉，所以你不准怪我甚至不会弹一首曲子。”

季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弯了眸子，道：“好。”顿了下他又道：“其实我只是……”只是觉得那种乐器的声音那般好听，你一定会喜欢，所以才把那乐器带给你。可却到底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因为，为他练习鼓瑟两天未睡的摇光实在太过可爱。

“只是什么？”摇光咬了口对方身上最脆弱的脖颈，又像在撒娇又像在威胁似的问道。

季浮一挑眉：“——只是真的很喜欢瑟的声音。”但我最爱的永远是你。

摇光转了转眼珠子，突然道：“我以后就叫瑟。”

季浮一怔，似乎未反应过来：“什么？”

摇光笑眼弯弯，眸子里划过道得意的狡黠：“我说，我以后就叫瑟。”说罢又想了一瞬，补充道：“就叫陆瑟。”

季浮一头雾水，忍不住失笑道：“为什么是‘陆瑟’？”

“你喜欢听瑟音，所以我叫瑟，你从荒海来，我出生在陆地，所以姓陆。”摇光将脸埋进季浮的颈侧，轻轻蹭了蹭对方的那一小片皮肤，他的表情埋在阴影里，季浮便看不到。

他轻轻在心里说：叫陆瑟的话，以后你看到你重要的家乡荒海也好，听到你喜欢的瑟音也好，都只会、也只能想起我。哪怕有一天我沉睡了、陨落了、堕落了，我也不允许你忘记我。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你也要记住我、想着我。

摇光在季浮的怀抱里垂了眸，他想，一定没有神比他更贪婪更自私了。

季浮将对方抱得紧了紧，面上是郑重地许下什么承诺的表情，却到底未将那话说出口。半晌，他突然道：“摇光。”顿了顿他道：“瑟瑟。”叫陆瑟也好，这样他就不再是那个背负着责任、属于人类的摇光，而只是他的、瑟瑟。

“明天，就是第二个月的最后一日了。你说过，会跟我走。”

摇光一愣，接着弯了眸子，道：“好，过了明天，我就跟你走。”顿了下，他道：“不过我还要带走陵光和他的族人。”这些凤凰并不属于这里，他得完成他的承诺，将它们送回一个地方。

季浮冷哼一声，却到底没有反对。

“瑟瑟，”季浮又开口：“我想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为什么会被人类套上枷锁。”这是一直未能问出口的问题，他本来一直抵触着听这件事，他害怕听到摇光受到伤害的那些经历——那些他完全无能为力的经历。这种无能为力和无法干涉会让他失控地不甘心。

可偏偏，他贪心地想知道摇光的一切，所以，还是问出了口。

但是事情却似乎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摇光根本未露出任何受伤的表情，他只是眨眨眼，便开始轻轻松松像旁观者一般诉说那些往事。说到后来面上甚至露出得意的笑——那表情，仿佛在等着他夸赞他。

季浮：“......”

这是个和季浮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故事。

“从天地间诞生的每个神明都有自己的责任。我从出生起就知道，我的责任是帮助人类更快地进步。”摇光道。

“所以我走了很多地方，我帮人类解决洪水、地震、火灾，也帮助他们抵御各种各样的凶兽。”

摇光走了很多地方，也留下了很多传说。他走过的地方，人们都称赞他是能给人类带来祥瑞的神明，他们从心底里感激他、信仰他。人类进步得那样快，摇光想人类真的是伟大又生气勃勃的生灵，他们也许不知道，他们自身的力量，他们代代延续下去的那种不竭的创造力和顽强的生命力，要比所谓的神明强大得多、也不可思议得多。

神并不是永垂不朽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才是。

但是，那时候摇光不知道，人类的智慧是把双刃的剑，剑的另一面叫贪婪。

有一天，他来到了沃野。沃野上的国家叫沃之国，是个同其他国家比起来落后得多的国家，因为这个国家深受凶兽梼杌的侵害。每年的冬季，梼杌都要倾巢而出来到沃野觅食，他们的食物只有人类。

摇光那时候履行着他的职责。

“我那时候很威风的”，摇光面上浮出个得意的笑，明晃晃地暗示对方快来夸他：“我一个人，帮他们把所有的梼杌都赶到了北方的从极渊，那些梼杌都被我封印到冰里去了。”神明被世界的规则克制着，天然地讨厌杀生，所以摇光也只是把那些为害人类的凶兽封印不让他们出来作乱起来罢了。

“嗯，瑟瑟很厉害。”季浮忍不住弯着眼睛揉了揉对方的发。顿了下，他道：“后来呢？”

“后来……”摇光抬头看看殿顶，面上的神采奕奕消失了，仿佛涟漪被湖水吞噬，他淡淡道：“这个国家实在太落后，我有帮助他们进步的责任。我在的地方气候会好，凶兽也不敢来，所以我和他们约定，我会在这个国家待五十年。五十年没有外患的生活，足够这个国家强大起来，发展出自保的力量。那时候，我就能离开了。”

他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规则正在慢慢走上正轨，人类的时代就快来临。所以，摇光那时候想，五十年后，他会得到短暂的自由，他可以到处走走，去看看人类能创造出怎样绚烂迷人的世界。

季浮面上划过一道冷意：“可是，瑟瑟，他们囚禁了你。他们给你戴上了锁链。他们不想放你走。”

“无所谓。”摇光道：“不管以怎样的方式留在这里，都并无太大区别。约定是五十年就是五十年，我总会离开。”那时候这个国家久经梼杌侵害，百废待兴。这个国家的人们封闭已久，他们不认得他，他们看向他的眼里有真实的感激与崇敬，也有深深的畏惧和防备——为了让他们彻底放下心来，他才戴上他们献给他的枷锁。

季浮眉头皱得更紧，摇光一笑，轻轻抚摸下对方的眉心，道：“你总会劈开我的枷锁，不是么？”

“是。”季浮郑重地亲吻了对方的额，像是在认真许下什么承诺：“我一定会，劈开那条碍眼的锁链，带你走。”

今天的更新~之后更新都会在这个点，就是会晚一点。请见谅呀~

看文愉快，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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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梼杌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