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肖沭仍然觉得自己没有错,跟陆谦羽道歉是她的妥协,她不想看见陆谦羽疲惫心累的神情。陆谦羽说的那句“没事”也像一处散发着黑暗能量的深渊纠缠着她的思绪,拉扯着她的神智,使她每一次自我安慰的“我没错”都变成“你错了”。
“我没错!”
“你错了。”
“我没错。”
“你错了。”
“我没错……”
“你错了。”
平时跟她和陆谦羽玩得好的几个同学也跟她说:“谦羽不都说算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去告状啊?”
肖沭想反驳:不是告状!!告状才不是这样的。
“你去告状?然后谦羽被她妈妈骂了?”
肖沭:……
“这根本不关你的事呀……为什么要逞英雄?”
……
空气中向肖沭袭来好多无形的手,每一只手都拥有巨大的力量,抓住她,攥住她,拍击着她,拉扯着她,好像要把她塑造成另一个人形。
她想震开击退这些无形的手,保持她原来的模样,却不得,依旧被压迫被撕扯。
“不!!!”
“不!!!”
她想呐喊,嗓子却哑了,发不出声音。
陆强宇事件像一个插曲,很快地翻篇,但又似乎阴魂不散,变成一种无形的隔膜阻隔在肖沭和陆谦羽之间。
后来,高一下分科,肖沭选了理科,陆谦羽选了文科。肖沭来了13班,陆谦羽留在1班。陆谦羽彻底从肖沭的生活里消失。
肖沭时常恍惚,和陆谦羽做朋友的那段时间真像一场梦,如果她真的存在,为何能从我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有?
02
肖沭说完,悄悄看林君瑶的表情,她的表情如常,肖沭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林君瑶,你认为我做错了吗?”肖沭小心翼翼地问。
林君瑶高一上在13班,跟肖沭不是一个班,可她听说过这件事,她不习惯去评判孰是孰非,只说:“这个很难说清楚。你没错,陆谦羽其实也没什么错。”
“为什么我们两个没错的人备受煎熬,有错的那个人反而理直气壮呢?”肖沭苦笑,她思考过林君瑶这一种回答,心情仍难以纾解。
“你不怨陆谦羽?”林君瑶问。
“为什么要怨她?”肖沭奇怪。
“你明明为了她,她却不领情。”
“可是是我要帮她的,她又没要求我。我还害得她被她妈妈骂了。”
“可她也没有强硬拒绝你。你们在校刊办公室的时候,她如果真的不想要,完全有时间跟老师说。”
“是吗?”
肖沭心里一个一直绷紧的东西慢慢放松下来。
原来不全都是我的错…?
“对啊。”林君瑶理所当然地点头。
肖沭看着林君瑶的眼神突然变得不一样,光彩流动,充满感激与触动。
刹那间,肖沭意识到之前她没意识到的一点:比起陆谦羽,她更在意自己到底做得对不对。她受困于这件事引起的强烈自我怀疑与否定,而不是与一位好朋友的疏远。
或许从那件事里,她知道她和陆谦羽不是同路人,虽然有许多交流,但始终难以抵达心灵深处,注定要越走越远吧。
她释怀地笑了:“好像确实如此。”
“是我的话,我肯定很开心你能帮助我的。”林君瑶说。
肖沭意外,“真的吗?”
“真的。”林君瑶重重地点头。
本来肖沭想说到这就打住,可是在林君瑶面前,她好像突然变得有勇气,“其实陆谦羽的事倒没什么,最让我崩溃的是运动会。”
林君瑶:“诶?”
03
肖沭以为到了新班级,情况会好转,她会像之前许多次一样,交到新朋友,将不愉快的记忆抛之脑后。可是没有,她一直是一个人。
肖沭察觉到新班级与以往的班级不太一样,人与人之间好像很冷漠,有着各样的小团体,小团体之间各自为营,互不关心,完全没有大家是一个班的概念。
作为一个没有历史的新来者,肖沭融入格外艰难。
她不断做出一些尝试,抛出一些时下热门的话题,假装格外外向的样子,跟同学聊天讲话。可她说出的话,其他人好似轻轻掠过,没有任何回应,继续着他们刚才的话题。她好似一个透明人。
真是阴魂不散,相似的经历不知道要在她身上发生多少次。每一次每一次都似乎在向肖沭宣告与证明:是她不好,才得不到关注,是她不好,才被忽略难以融入整个集体。
休息时间结束,他们准备启程回学校。与来时不同,林君瑶和肖沭一起走。她们要继续把没聊完的内容聊完。
“陈悦和严嘉岚不会介意吗?”林君瑶提出要和她一起走时,肖沭担忧。
“不会的。”林君瑶大喇喇地摆手,一副肖沭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样子。
林君瑶挽住肖沭的手臂,“走吧,你继续说。”
“好、好的。”
与其他学校不同,七实的校运会在春季举行,大概四五月的时候。运动会的项目没人报或者报不满,何其常见。体育委员来游说时,肖沭尽管表面冷淡实际还是乐意帮忙,她报了一个800米。
小学初中,肖沭不是没有跑过八百,她一直能够跑第一。
这一次,一开始她仍然跑了第一,只是第二圈过半,后面的女生就冲了上来,卯着一股劲反超了她。她也想用尽全力跑起来,可是体力不支,双腿发软,根本使不出力。最后,她第二个冲过了终点线。
冲过终点线后,她的心脏砰砰跳,好像要从胸口蹦出来,气喘不上,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双腿灌铅般沉重,上肢乏力,身体难受达到了顶点,肖沭几乎快瘫倒在地。
可是,与她记忆中不同,没有跑过来搀扶她的同学,没有拿着水杯让她喝点水或葡萄糖溶液的同学。
肖沭双手撑着膝盖,勉力直起腰来看弯道处13班的大本营,体育委员班长坐在前面上,不知在做什么,两个按分工要来照顾她的女生不见踪影。
她回想起刚才跑的过程里,路过大本营,只听到几声象征性的“加油”,等她一跑过,加油声旋即消失。
肖沭难受至极,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她伸手抹掉眼泪,强力忍住想哭的冲动,迈开双腿,行尸走肉般离开运动场。
要哭也不能在这哭。
她没有回教室,她担心教室有人。李兴星明令运动会举办期间不能回教室,可哪里禁得住随心所欲的学生呢。
肖沭去了教学楼后面靠近围墙的角落,她靠着围墙蹲下来,终于觉得安全,可以放心让眼泪决堤。
然而,她哭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厌弃自己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摸不着,却拥有压倒性的统治力。
你怎么这么失败?都没有一个人来扶你!
多可悲啊,活了这么多年,连一个记得你在乎你的人都没有。
说话也没人听,他们当你是透明,你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
感觉越来越急迫越来越浓烈,将肖沭整个覆灭。她失控地扯自己的脸,将脸扯得扭曲变形,不够,感觉依旧紧逼着。
你只跑了第二。
肖沭小时候家里穷,她没去过任何特长班,也没有任何特长。除了学习,体育是她唯一的优势,可刚才这优势也被打破,她拼尽全力也赶不上前面的女生。
她转向撕扯自己的衣服,衣服坚韧,不像言情小说或影视剧里一般劣质。
不够!
不够!
不够!
她开始拿拳头捶自己的额头,一下接一下,一下重过一下。钝痛之下,厌弃自我的气焰稍微退却。眼泪被疼出来,越来越多,她停下捶自己的手,哭出来了。
她一边哭,一边捂着自己的嘴,担心太大声会被其他人听见。
大哭后,肖沭有一种能量耗尽的疲惫感,可她平静下来了。她又在原地待了会儿,起身回了教室。
刚踏进教室,负责照顾她的两个女生焦急地围过来,她一言我一语地关心起肖沭。
“肖沭,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肖沭,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俩刚才去小卖部,忘记你的比赛了。”
“真的对不起。”
肖沭淡淡地,“没事。”
“真没事?”
“没事。”
两个女生意外地对视一眼。
肖沭径直绕过她们,回到自己位置,拿起书来看。
两个女生被晾在一边,意识到没有留在这的必要,准备离开教室。
一个女生突然想起来,“肖沭,刚才广播通知你去拿奖状。”
肖沭没有抬头,“你们帮我拿吧。谢谢。”
两个女生又对望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教室。
偌大的教室只余下肖沭和另一个埋头学习的学霸梁子升。
尔后运动场发生了什么,肖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等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她直接从教室去了车棚骑车回家。
骑在车上,肖沭的心情沉郁,她紧盯着车前那一块小小的滚动的路面,脑海里思绪暗涌,却好像在放空什么也没想。
天边有淡淡的晚霞迤逦绵延,美不胜收,她也无法看进眼里。就这样骑了一路,快到家,她才抬头看了看天空,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她飞快地抓住并做出决定。
既然融入不了就算了吧。
她远远地离开人群,走向反面。
04
肖沭讲完了,跳过了自虐的一段,她实在太像个疯子。
林君瑶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肖沭不急于她的回应,她需要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回忆那些经历,压抑的情绪与感觉再次包裹住她,将她拖入相似的泥沼,是煎熬,是折磨,也是纾解。她沉重的四肢百骸仿佛都轻了一些。
肖沭观察着林君瑶的神情,她的面色凝重,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从她讲到跑完800没人扶的一段开始,她就是这个神情。
肖沭发觉她还是更喜欢林君瑶平时的神情,随和轻松,因为脸小,还有一丝乖巧可爱。
“肖沭,”林君瑶叫她。
“嗯?”肖沭回应。
她把她拉到路边,看住她的眼睛。
肖沭小心翼翼,专心地盯着她,不敢走神,仿佛等待神祇降临。
“肖沭,以后你有需要一定记得找我,你是我最特别的朋友。”
肖沭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温暖包裹,她有点想哭,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最后只能轻轻地点头,“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