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寒假的第10天，也就是大年初五，肖沭终于把《南音（下）》看完了。年前各种走亲戚，吃席，下乡祭祖还去了一天，根本没什么时间看书。

翻了年关，过了大年初三，该走的亲戚走完了，肖沭才终于可以在自己家好好待着，好好看书。

看上半部的时候，她就隐隐有种感觉，南音怎么似曾相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是个虚拟的角色，怎么可能似曾相识？看下半部的时候，她渐渐回过味来，原来是林君瑶。她看的时候，一直把南音代入林君瑶，难怪似曾相识。

在龙城三部曲前两部的《西决》和《东霓》里，南音是一个家庭和睦、衣食无忧的傻白甜女孩。比起隐忍成全的西决、命途多舛又肆意张扬的东霓，南音实在乏善可陈。

当最后一部书的主视角变成南音，肖沭发现大家眼中的开心果、小甜心南音也没有表面那般无忧无虑。

前两部里，肖沭不喜欢南音。因为她是一个“富有”的小孩，她拥有很多，和蔼亲切的父母，平安顺遂的童年，郑家所有人都宠着爱着她，男朋友也爱着宠着她。

比较自己贫瘠的人生，肖沭妒忌。

可是看了《南音》，肖沭第一次走进与她完全不相同的人的世界，知道拥有令人欣羡的一切的人，她的幸福也并非凭空得来，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嫉妒心。

肖沭借《南音》安慰自己，幸福的人拥有的一切也是依靠努力去维系的，而她无法拥有这些也许源自她不曾付出那些努力，而不是源于她不配。

如果别人轻轻松松就拥有她穷尽一生努力也得不到的爱，没有任何逻辑，她真要嫉妒得发疯。

南音和林君瑶的确相似。

肖沭不知道林君瑶家境具体如何，但她知道林君瑶父亲是市中心医院的医生，母亲是老师，至少比她家有钱。自小在城市里长大，不似她东奔西走，四处奔波。

这些差别，肖沭不甚在意。

她在意的是，林君瑶和南音一样，是一个相当讨喜的女生。性格开朗，能说会道，人缘好，基本和13班半个班的同学关系都很好。

这怎么做到的？肖沭真情实感地纳闷。她不嫉妒林君瑶，只是好奇。不仅因为林君瑶是她的朋友，更多是她不觉得跟每个人都处好关系就是好。

他们真的懂你吗？

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真诚吗？

她总是这样居高临下地审视。她的心理好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当她发现她获得不了大众倡导的最普世的幸福时，转身上了一条崎岖的小道，并发誓不撞南墙不回头。

肖沭不知道她的选择对不对，也不知道道路尽头是什么在等着她，可她必须一直走下去。

林君瑶看起来就是一个傻白甜，南音傻白甜的背后有着忧虑与小心翼翼，林君瑶的背后呢？

肖沭心想，你还用问吗？你不是早就接触到了她那一面？如果她真是一个傻白甜，你还会被她吸引？

不知为何，尽管她和林君瑶外在表现上天差地别，她却觉得她和她何其相似，在无数的细节里，她反复确认这件事。何其有幸，她也有同感。

“我发现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

之前她和林君瑶讨论《西决》和《东霓》她更喜欢哪本。

“你喜欢哪本？”林君瑶问她。

肖沭说：“《东霓》。”

“书的话，我更喜欢《西决》。《西决》有一种生活密不透风的感觉。你永远都想象不到，一个家庭会像一座森林。”林君瑶说。

肖沭看《西决》看得太早，情节模糊一片，不过她同意林君瑶的说法。

“西决的角度看郑家确实像在水泥下穿行。东霓的视角将一切苦难与仇恨都染上了绚烂的色彩，肆意张扬。”

林君瑶：“这是你喜欢东霓的原因？”

肖沭点头。

林君瑶说出那句“一个家庭像一座森林”，她有小小的震撼，自己读的时候怎么没有类似的感悟？肖沭失望，尽管她自诩“文艺青年”，却隐隐觉得林君瑶的文学天赋和感悟能力超过她。

说出“一个家庭就像一座森林”的林君瑶，懂得她那么多幽微的情绪与心理的林君瑶，不会是一个傻白甜。

想到这，肖沭在扣扣上找林君瑶，给她发消息。

“我看完《南音》了，我觉得南音好像你。”

过了一阵，林君瑶回：“不会吧，哪里像啊。”

肖沭：“性格、家境都挺像的。”

林君瑶：“……”

“说得也是。你在干嘛？”

肖沭：“看书，不过我已经把书看完了。”

林君瑶：“要不要出来玩？我在家待得超级无聊。”

肖沭忽然变得兴奋，上次和同学出去玩的经历恍如隔世。她收敛着自己的兴奋，矜持地回复：“好。”

02

真出来了，肖沭的喜悦倒褪去了。有个问题摆在面前，玩什么呢？在中央商务区和林君瑶会面后，她对接下来做什么毫无计划与想法。

肖沭问：“我们去做什么？”

“逛街啊！压马路，随便走走瞧瞧。”听来林君瑶也是毫无想法，但她一点也不局促。

肖沭见到她乐天派的模样，心里也放松下来，应道：“好，就随便。”

林君瑶朝她盈盈一笑，挽住她的手，“走！”

肖沭：“哦，对了。我把《南音（下）》带过来了，我不是看完了吗。”

林君瑶：“你帮我先背着吧，待会儿走的时候再给我。”

“好。”

时值春节，街道上满满都是人，穿着臃肿的羽绒服或棉衣，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行道树上挂着大大的红灯笼，街边的店铺循环播放着刘德华那首过年金曲：“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充满着俗世间的喧嚣与热闹。

林君瑶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心里莫名有一股心安。

“你家过年做什么啊？”她问肖沭。

“不做什么，就那几样。走亲戚，吃饭，打麻将。除夕前那几天，天天都在亲戚家吃饭。吃完饭，我爸那些大人就打麻将，打扑克。我们就看电视，玩手机，很无聊。”

林君瑶应和：“过年就是这样啦，我家也差不多。”

她们闲聊着，看到卖衣服或者卖饰品的店就进去逛逛。一整个下午什么东西都没买，可就这样闲聊闲逛，肖沭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轻松的快乐。

这一刻，她不是肖沭，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七岁高中女生。她不必旗帜鲜明地讨厌那些这个年龄段的女生热衷的东西：明星、言情小说、偶像剧、韩剧，她不必在“阳春白雪”的文学名著和经典电影里寄托自我，以宣告自我的与众不同，慰藉孤独不合群的哀伤。

她只需要和林君瑶做着同年龄段的女生聚在一起都会做的事情，没有意义的对话，消遣时光的闲逛，她就可以快乐。

多轻松啊，肖沭想，可惜快乐仅仅保值这一下午，和林君瑶分开后，她的生活又将回归灰白。

想着，她发现林君瑶的表情不对劲。

她们已经从一家精品店出来，汇入人来人往的街上，跟随人流往前走。林君瑶好似看见什么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向松弛的面部紧绷起来。

肖沭顺着林君瑶的目光往前看，前面没什么特别的，全是攒动的人头。她扫了一遍人群，除了人群里有两个个子相当高的女生手牵着手向她们迎面走来外，没啥值得注意的。

“林君瑶，你在看什么？”她问。

林君瑶没回答，只是快步走到街边一家店面前，背对着街道站着，仿佛在躲着什么人。肖沭不明所以，也跟着她过去，“到底怎么了，林君瑶？”

林君瑶还是没回答。

“你在躲什么人吗？”肖沭疑惑地转头去看背后的人流，直到两个高个子的女生经过她们后，她才发现林君瑶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肖沭：？

“你在躲刚才的两个女生？”

林君瑶转过身来，点点头。

“肖沭，我们可以跟上她们吗？”

肖沭脑子里冒出十万个为什么，你和她们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躲她们？为什么又要跟？

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只点点头，答应好。

她们就开始跟着前面的两个女生。

在肖沭和林君瑶的相处里，除了那些决意和林君瑶倾诉过往的时刻，平时多数时候是林君瑶在讲，讲她身上发生的糗事趣事，讲她做的梦，讲她和陈悦、严嘉岚之间的相处，讲她最近看的电视剧、小说。

肖沭内向沉默，不善言辞，她的生活乏善可陈，也没什么好分享。她习惯做一个林君瑶的倾听者，对她的话做出微笑、回应和评价。

在两人寂然地跟着前面两个女生，林君瑶一反常态一路无话的时候，肖沭才惊觉尽管林君瑶一直在讲，她却从未向她曝露过自己。

她跟自己讲的皆是没有信息量，根本无法回忆，听过就忘的小事，关于她的家庭，她的过往，她自己，她只透露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词语、短句，难以成形。神秘、如隐雾中。

肖沭封闭孤僻，对他人的私人生活根本没兴趣不关心。可林君瑶，她不可能不关心。

她看向她，乖巧可人的脸上现在愁云惨淡，她专注地盯着前面两个女生，紧随着她们的步伐，拧紧的眉间愁思满满，不知道在想什么。

电光火石间，肖沭想起了很早很早之前一个被她遗忘的细节。

她和林君瑶偷溜下去在宿舍楼背后聊天的那个午间，也是她和她的关系开始有所不同的午间，林君瑶说过她和一个特别要好的朋友分开了。

怎么分开的？分开后那个朋友现在在哪？

肖沭望向前面并肩走在一起的两个女生，所以她们有可能就是“那个朋友”？是哪一个？

跟着看着，肖沭发现些许不对劲。这两个女生似乎过于亲密了。她们不仅手牵着手，十指紧扣，还时不时附在对方耳边讲着什么。

肖沭代入了一下自己和林君瑶，手牵着手一起走没什么，可附在对方耳边讲话，就太亲密了。她和林君瑶做好像有点奇怪。

03

晚上回到家，肖沭在手机浏览器的搜索框里打入：女生和女生可以谈恋爱吗？从搜索结果里，肖沭摄入了女同性恋的知识。

她心里毫无波澜，非常顺畅地接受了女生可以喜欢女生的事实。

拜她钟爱的电影文化所赐，《春光乍泄》《断背山》《暹罗之恋》三部讲述男同的电影，让她非常自然地接受了男生可以喜欢男生的事实，甚至对这一群体产生了怜惜。

女生喜欢女生，她其实早在一部名叫《穆赫兰道》的电影里也摄入了。

《穆赫兰道》是一部悬疑片。在一片悬疑的氛围里，名叫贝蒂的女孩和被她帮助的女孩丽塔突然就衣衫褪尽，开始亲吻，她有点意外，之前没有电影是这么写的。但随即平静下来，男生和男生可以make love，女生和女生make love又有啥奇怪的。

后来电影看完，萦绕在她脑子里的反而是影片关于“梦”的拍摄手法，这是一部很像梦境的电影，梦就是这么杂乱无章又动人心魄。女生和女生的恋爱戏份倒是被她抛之脑后。

今天下午看见两个女生间不寻常的一幕，肖沭才又把这部电影想起来。

女生和女生谈恋爱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林君瑶对她们非同一般的反应，肖沭不由得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午，肖沭和林君瑶一起跟了她们大概两条街。林君瑶忽然又停下来，以一种无可奈何又悲哀的语气说：“算了，跟着又有什么用呢？”

她拉起肖沭的手，“肖沭，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公交车上，林君瑶一脸忧伤，沉默地看着窗外。肖沭想问怎么回事，终究没有问。

此刻，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林君瑶发消息：“林君瑶你可以告诉我，今天下午是怎么回事吗？”

长期以来，肖沭生活在自我的世界里，只关心自己只思考自己。现在蜷起手脚缩回壳内的乌龟终于愿意小心翼翼地把手脚伸出曝露在外边的空气里。

她的感觉并没有错，林君瑶就像南音，看似“傻白甜”，实则幽微程度不亚于她。只是不知她愿不愿意曝露她的幽微，像她信任她那般。

04

林君瑶坐在书桌前，翻着一本日记，里面稚嫩无比又真诚到泣血的文字令她恶向胆边生。

她不知道以前她哪来的勇气，生发出那么爆裂浓烈的情感直接捧到他人面前，真是可笑之极。

手机放在一旁，她早就看见了肖沭发来的那条消息，可她不知要不要讲，怎么讲，那样的自己。

她不是傻白甜，相反，人情世故她超级会。肖沭也在她的人情世故之内。

林君瑶的故事要慢慢出来了，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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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雾中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