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三千年前。

天界,御仙殿。

天帝宝相庄严地坐在龙椅上翻折子,御下站着天族新贵,刚刚荣升天界第一忠勇头衔的天燮将军。

仙帝看完折子,气翘了胡子,明晃晃的一道奏折扬手扔出去。

岂有此理,人界出了个无影水庙,庙里供了个邪佛,只要付出相对代价,便可圆人夙愿。

岂有此理,这不是山寨幽冥当铺么。

当年那个浮在忘川之上的邪当铺,被千诀上神联手月醒半神彻底端了,当铺的邪恶主子也被两位上神送回老家,这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效仿幽冥当铺出来作妖。

切!圆人夙愿?

夙愿这种东西不就是用来遗憾的么。

否则人生怎会精彩。

若人人圆满,还要如何修行如何顿悟大道之奥秘。

人界那些六根不清、**不止的凡人去庙里做一两笔交易就罢了,妖魔鬼怪也跟着凑热闹。

更甚至天族的仙人也抹开面子,丢开身份跑去荒庙做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那半面佛道行不低,能耐不浅,啥事都能做,啥事也敢做,才不管对错善恶,直接叫板天道。

用仙界现如今最流行的一句话说:艹天日地。

天帝派了两位仙将去人界拆庙,庙没拆了,双头火鹤轿子送了两条胳膊上来。

鱼鳞臂甲,双龙腾纹,正是两位“拆庙将军”的胳膊。

双头鹤丢了封解释信,扇了扇火翅膀,仰脖子飞走了。

是半面佛亲自写给天帝陛下的一封信。

说是仙界的两个小将对他的佛像不敬,摸了两下,脏了他佛像,污了他佛地,于是还了天界两条尤带着热气的胳膊。

至于剩下的身子,不劳烦天界惦记了,已经喂了鹤。

天帝大怒,仙界乃六界之首,万万年下来还未出现过敢如此蔑视仙族之人。于是拨了八百将士去捉半面佛。

月余过去,毫无音讯,这会终于收到信,是地界的一位地仙偷摸送到天门的。

说是那八百天将已全数变成傀儡鬼将,被半面佛送去了魔宫当贺礼。

祝新魔尊养的鸡下了第一只蛋。

天帝握拳,鼻孔里冒火气,是他小瞧了那尊邪佛,小将不行,那就派天界第一勇将去,若拆不了那庙,收不了那假佛,天族颜面何在,如何立威于六界。

仙帝刚要拍桌子泄愤,仙殿门口卷来一道流沙金风。

风伫,正好停在天帝御案前。

乃是个罩着半张金色面具的僧佛。

挺拔玉立,金裟披风,手中佛珠散着一重刺目金光。

气势装扮像极了正炒在风头浪尖的半面佛。

天帝怔楞了。

要知道天界的御仙殿由九重结界罩着,神龙之气加持,更不要提天门的诸多守将。

此人神不知鬼不觉直捣仙界机密中心,天帝心口一阵发凉。

天燮将军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手中长剑一拔,直指半面佛的颈脉。

“大胆,你乃何……”

话没说完,半面佛长睫微垂,余光一扫,天燮瞬间成了个冰人。

适时,外面传来一惊一乍的叫喊声,月老风风火火跑进殿来,“天帝不好拉,我方才瞅见一缕金中带煞的光进了御仙宝殿,看着不详啊,赶快设防吧……”

一只胖脚刚迈进殿门槛,月老刚好瞅见里头的光景。

糟糕,来迟了。刺客先一步到达。

第一勇将天燮将军都被速冻了,他这道行还不直接被化成一汪尸水。

于是,月老淡定的把脚缩回去,“对不起,打扰了。”

背着双手走了。

仙帝撑着气场站起来,一身的龙气形成个结界,将仙体护住,“你,可是半面佛。”

半面佛并未开口,但声音却不知从哪里透出来,缥缈混沌,充斥大殿每个角落。

“本佛来给你个台阶下,以后少打无影水庙的主意。自此之后,你们仙界之人本庙恕不接待。然,除却仙界之人,若有来我庙拜佛求香者,天帝就莫管了。”

手中的金色佛珠一捻,一颗佛珠毫不费劲地穿透天帝身前的龙气结界,直逼到天帝脑门前。

“否则,就休怪本佛与你们天界为敌了。”半面佛这才道出后半句话。

金色佛珠绕回手间,逶地的金色袈裟甩出个饱满张扬的弧度,半面佛不急不缓朝殿外走去。

那头月老迈着放羊的悠闲小步子走出御仙殿,自我感觉安全后,哮天犬追似得跑去报信,见人就扑,“天帝快不行拉速求支援速求支援速求支援……”

几大实力天王及仙尊前后脚赶到御仙殿时,正瞅见半面佛闲庭信步走下殿阶。

月老一嗓子吼:“就是他,刺客。”

众仙施法,道道仙法符咒灵器一齐攻向半面佛。

那些雄浑仙术灵器打在半面佛身上,竟毫无作用,甚至那尊佛连个护身结界也懒得撑一个出来。

眼瞅着对方走远,众仙不甘,再一次运气施法,半面佛抬指捻了下佛珠,袭向他后背的仙术全数反弹回去,一一击在众仙身上。

众仙呜呼倒地吐血中,又有一重仙将从外围包抄而来。

天帝一闪身出了御仙殿,及时止住众仙将,“住手,莫追。”

牧之想到这些,不由得心头一叹,对左侧的泠汐道:“赶紧唤人下来,大家给半面佛烧个香山,再一起向佛爷爷说几句好话,或许还能让小山月自己选个死法。”

至少死相不要太难看,最好留个全尸,只要魂魄尚在,就有还魂的希望。

可泠汐瞪足了眼直盯着佛像看,似是没听见他说什么。

右侧的水风似乎双唇抖了下,竟也直盯着佛像的方向看。

怎么了,那丫头又干了什么事。

牧之一看,当场捂了半只眼。

山月坐在佛像肩头正摩挲半面佛的双唇。

从左面到右面,从上唇到下唇,一点一点轻柔的摩挲摁压着……

还时不时拿手摸摸自己的唇。似在回味,似在对比什么。

糟了,牧之眼皮一抽,好好的亵渎侮辱不好么,怎么又调~戏上了。

山月这回真把自己坑狠了,别说留个全尸了,怕是死的连渣都不会剩了。

泠汐受不了小月亮和别人亲密,尽管对方是一尊佛像。

他快步走到佛像下,无视湿身鬼婆及众魔刹捶胸顿足哭爹喊娘,仰首,“你在做什么?”

山月的小手终于从佛像的唇上收回,噘嘴回道:“这佛像的嘴巴软软的,像是真的一样,越摸越软越摸越红,这佛像好像能呼吸,他鼻子下有点温温的呼吸。”

说着,爪子伸出去,又要捏佛像的鼻子。

湿身鬼婆猛戳蛇头拐杖呵斥道:“就算你这毛丫头不在乎生死,可你不管你朋友的死活么?若再敢对我佛不敬,今日无影水庙怕是走不出一个活物。”

这话成功吓到山月,缩回爪子后,不安地瞅着地上的泠汐及众位。

泠汐沉思片刻,转头向湿身鬼婆讨要保障,“若我能唤那丫头下来,可放我等离去?”

湿身鬼婆还未答话,匍匐一地的十八个魔刹咬牙切齿道:“那丫头辱我主佛,必挫骨扬灰。”

泠汐蹙眉间,牧之走上前,“那好,十八位魔刹既不妥协,我们便这样僵持住。等半面佛醒来,一同治了你们护主不周之罪。”

十八位魔刹桀桀低语交流着,湿身鬼婆沉思片刻,出声道:“好。老身答应放你等平安出水庙。但那丫头辱了半面佛,即便我们放过她,我主佛亦不会答应。究竟如何罚了她,要看半面佛的意思。”

水风收起白面扇,走到佛像下,伸开双臂,对着山月叹道:“先下来。”

山月瞅了瞅匍匐一地的小鬼,目呲欲裂,凶煞异常。

似乎只要她一下地,小鬼们会扑上前把她撕了嚼了吞了。

她摇摇头,“老婆婆你让铜像伯伯们走开我才敢下去。”

湿身鬼婆使个眼神,十八魔刹纷纷起身,嘎吱嘎吱活动着脖子四肢,依次复位,恢复成壁龛里的十八尊小鬼铜像。

山月对准水风的双臂刚要跳下去时,一旁的泠汐也张开臂膀,做无声邀请。

到底该跳到哪个臂弯里去呢?山月一时犯难,于是自力更生道:“你们帮我把梯子扶正,我自己可以爬下去。”

地上没一个人敢动,显然从鬼婆子和水风牧之的态度中,能感觉到这尊佛是惹不起的。

虽然大家并未对半面佛做出不敬的行为,但若把那梯子搭到佛身上去,似乎听着也不大妥,一旦这尊佛发怒,怕是有大家好受的。

唯有泠汐为爱痴狂,无惧神佛,刚迈开一步,不料却被水风先一步摆正了梯子。

泠汐瞧见那骚夫子稳稳扶住梯子,声音也泛着骚气,“小山月慢点,当心摔了。”

山月这才小心翼翼顺着梯子往下爬,突然,余光瞥见佛像手中的金色佛珠闪了下,侧首一望,佛珠围成的圈里涌出无数细细的金色雾气,里头有个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女子身形装扮看着眼熟,没露正脸,也想不起是谁,山月不禁伸手碰了下佛指上挂的那串金色佛珠。

金色粉尘微扬,佛珠围成的圆圈仿似一面镜子,映出一双人影。

一男一女走在迷雾森林中,头上弯月朦胧,远天是蜿蜒起伏的黑色暗影,或浓或淡的雾气中传出几声不知名的鸟兽嘶鸣声。

两人最终停在九死湖边,众人这才看清来者并非两人,而是三人,女子怀中抱着个襁褓婴儿。

男子往湖边摆了个香炉,里头插上三线血香,一男一女跪拜下去。

口中念着祈词,“求见半面佛。”

湖心白雾散,花桥起,灯影掌,铃音荡。

很快,两位抱着婴孩,沿着佛手花桥走入湖心的无影水庙。

白灵第一个认出来,“子颜,那,那不是你的父母么?”

“是,还真是巫山寨巫氏夫妇。”

“子颜,你父母曾来过无影水庙?”

学生们凑到佛珠镜像前,疑声议论开。

子颜走向前,众人自发让出一条路。他目光锁死在佛串映出的一幕幕里。

果真是他的父母。

夫妇二人对着半面佛下跪,女子出声道:“吾儿病重,仙医道无力回天,求半面佛为我儿续命,康健余生。”

男子亦出声祈求,“我等愿付出任何代价,求半面佛救一救我家二子。”

巫氏夫妇统共生了三只狐狸崽,子颜正排老二,莫不是襁褓中那个奄奄一息的婴孩就是他。

夫妻二人磕头燃香后,湿身鬼婆拖着一地的冷水现身。

“二人夙愿,半面佛已知,欲救爱子,需以寿抵寿。”

“你夫妻二人各献出一千寿命孝敬半面佛。你儿日后每活一日便从你们夫妻二人余下的寿命里消抵,直到你夫妻二人阳寿殆尽为止。”

一对夫妻应了交易,湿身鬼婆手指一挥,襁褓中的婴儿恢复原身,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干枯的手指摸了摸奶狐狸毛绒绒的白耳朵,一道暗光渡入狐身。

夫妻二人抱着小狐狸走出无影水庙,小狐狸的白耳朵上各现出一圈灰色。

金色粉雾消失不见,影像亦随之不见,佛串又恢复先前的模样。

像是水庙无意泄露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易。

刺猬虽胆小,但心细,似看出些眉目,小声说:“听说跟半面佛做成交易的,身体上会留下印记。”

他小心地望一眼子颜,“你耳朵上那两圈灰……”

子颜双目猩红,握紧拳头看一旁的湿身鬼婆,“鬼婆子你说,这是不是真的,我父母真的用自己的寿命为我续命。”

湿身鬼婆嘶哑道:“你耳上的灰色印记确是我无影水庙作为交易的印痕。”

子颜怔住,双唇微抖,原来他并非人们口中的私生狐狸,原来他耳朵的两圈灰由此而来。

平静过去,子颜大吼,情绪异常激动,冲过去要去踢翻香炉,幸好被身边的同学给拦下。

“我要拆了你们的破庙,将我的寿命还给我父亲母亲,谁让你们多管闲事。”

湿身鬼婆冷哼一声,摩挲了下手中的红玉扳指,十八铜像的眼珠子瞬间亮了亮,“交易既成,无可反悔,否则只一个拆骨碎魂的结局。再敢扰我水庙,你们一个也休想活着出去。”

泠汐先水风一步,把梯子上看完戏正垂头发怔的山月抱下来。

子颜暂时稳定不住情绪,打算继续折腾发泄一下,门窗外倏地传出一声尖锐鹤鸣。

庙内突起一道道风柱,一堆人瞬间被刮出门外,噼里啪啦落在湖边。

水风和牧之道行颇深,脚跟稳稳落地。

泠汐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其余倒在地上,姿势各异,惨叫连连。

糖球们感应到安全,纷纷钻出来安慰主子。细胳膊细腿拍着主子身上的花瓣和湿土。

泠汐四处张望,一脸惊慌,“小月亮,山月在哪?山月不见了。”

一只双头火鹤展着火焰翅膀从天际一闪而过,爪下抓的正是山月。

泠汐飞身去追,一道巨大佛掌印从天而降,直将他拍回原地。

若不是关键时刻,牧之使出全力撑住金光掌印,泠汐会被那佛掌压成九尾狐毯。

火鹤清鸣而去,消失于层云之后。

湿身鬼婆站在无影水庙前哑声道:“那丫头被半面佛带走,只死无生。尔等好自为之,莫要再入水庙骚扰。”

说完消失不见,身后的无影水庙随之不见,湖心荡着圈圈涟漪,迷雾氤氲。

泠汐被佛掌震伤心脉,他抹掉嘴角的血,向水风和牧之求助道:“你们可知半面佛将山月带去了哪。”

牧之忧心地望着夜空残月,“不晓得,再说就算晓得又怎样,方才那尊佛连影子都没露,只虚虚一掌,你便重伤。我亦使出十成道行才勉力撑住,找到了又如何,蚍蜉撼树,有去无回。”

水风轻叹一声,“那丫头是死是活要看半面佛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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