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现在回头，我可以给你金银珠宝，你不喜欢钱吗？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钱！”

毒蛇拦住神父。

“我现在不喜欢。”

神父回答。

“好吧，好吧，如果你回头，我可以给你漂亮的姑娘，你喜欢年轻的，还是成熟的，美貌的，还是平庸的，特殊的还是缺胳膊少腿的？毁容的人我也可以给你找来，如果你不喜欢姑娘，我这里还有年轻力壮的男人，没长成的少年，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孔武有力的海盗……”

“不喜欢。”

“难道你喜欢不是人的？那我这里也有，藤蔓还是骷髅？”

“不要。”

“如果你现在回头，我可以给你一个许愿的机会，难道你不想许愿吗？谁都会有自己的愿望吧！比如说，死人复活，比如说，见到自己的亲人或者爱人或者死去许多年的朋友？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想要吗？不可能不可能！”

“不要。”

神父问：“你还有事吗？可以让一下吗？我走不过去了。”

毒蛇哈哈大笑：“得了，你已经动摇了，你就是想要那些东西才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根本就是——”

神父看它不打算离开，垂下眼去，继续往前走，这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的，但是，神父知道，那些都是错觉。

他走了过去，从毒蛇巨大的身体中间，穿行而过。

一开始，他就像是走在血肉模糊的甬道之内，一段时间之后，眼前渐渐有些光明，他看见了血液滴滴答答从面前掉落在地面上，就像是地面都是石头的感觉，他往前走，脚下的石头越来越凹凸不平了，有些隔着鞋底都会让人觉得硬得不舒服，好像随时会变成尖刺戳破皮囊。

神父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皱了皱眉，眼前的光就一下子大了起来，就像是一扇门在眼前打开了，他看见一条细细的蛇从面前的缝隙游过去，不见了，周围的东西渐渐变成了透明的颜色，他走出去了，这里开阔了，空气新鲜，好像一切都很美好。

他知道自己没有走出去，他继续往前走。

一个漂亮的姑娘拉住他问：“难道你不喜欢我吗？我想让你当我的情郎，我们今天晚上就成亲，好不好？”

她说着就过来抱住神父要亲。

神父避开了她，继续往前走。

一支箭飞了过来，神父顿了顿，让开了，这个时候，一个骑着骏马的小伙子飞奔而来，捡起地上的箭矢，看见神父，露出笑容：“原来是你！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啊！我愿意与你决斗，只要你赢了，我可以任你处置！”

神父没有搭理他。

他愣在原地，直勾勾看着神父的背影，渐渐消失了。

在暖黄色的阳光下，一时间到处都暖融融的，竟然叫人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在消失。

神父没有回头，往前走，走到了一条小河旁边，这里有一匹马正在喝水，不远处走过来一个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年轻女孩，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很亮，很好看，脸颊还有红扑扑的颜色，望着神父的时候，就像是树枝上的飞鸟被吹来的夜风刺激，看见月亮惊了一下。

女孩拉住神父问：“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我想、永远侍奉您。我愿意做您的仆从。”

神父摇了摇头，远离了她。

她跟了上来，好像不愿意离开。

神父没有管她，眼前出现了一片大海，海面上波涛汹涌，周围的小船都被风浪打得无法行驶，只能努力靠岸，看见神父走了过来，都对他进行热心地劝说：“快点回头吧！异乡人，你继续往前走，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神父笑了笑，没有对他们回答，走到了岸边，低下头看了一眼海水，又望向了一望无边的大海，只停顿了一小会儿，他就接着要往前走了，女孩大惊失色，连忙拉住了神父，找旁边的人借了一条小小的渔船，对他们说：“不好意思，我会回来还你们船的。”

那人挥了挥手说：“无所谓了，你们既然需要，那就拿走吧。不过，我要警告你们，这条船是不能长时间行驶的，到了一个地方必须停下来休息，如果不停下来，它就会自己散架，知道吗？它已经很老了，很久没有休息，身上有破洞，脚下有烂疮，你们不能当无事发生。”

女孩涨红了脸，有些窘迫地说：“那如果这艘船坏掉了，我们能活着回来，我一定把钱还给你们。”

“不用了，小姑娘，”那个人继续挥手，“你们这一去，恐怕是回不来了，我不跟死人要钱，也不要死人的钱。”

小姑娘涨红了的脸色迅速惨白下来。

她转过头来，想要拉住神父，诉说一下自己的苦闷和抑郁，神父却眼也不眨地往前看，根本不望她一眼，她有些难过，低下头去，忍着眼泪对神父说了自己的心情和诚挚的想法：“请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们回头去吧！我有丰美的草原和肥硕的牛羊，还有一个大院子。”

她顿了顿，直勾勾盯着神父说：“我们可以在那边好好活下去，我还有一个父亲，他很爱我，他会支持我的一切行为，只要我对他说，我爱你，他就会同意你也住在我们家的大院子里面，你可以跟我一起，每天出门放牛羊，我们可以一起玩，看天蓝白云和清澈的河水潺潺流淌！”

小姑娘几乎哭出来问：“那有什么不好吗？我可以嫁给你，我可以给你生孩子，你要女孩还是要男孩都可以，我可以生下来，我可以养活他们，我还有一个哥哥，我的哥哥会帮我，有时候，他在家里做家务活，有时候他出门去进行买卖，有时候他帮忙放牧，生活会很快乐！”

理论上说，神父这个时候应该礼貌对她笑一下，但是没有那个必要，因为这里根本不真实，在一个无论如何都是虚幻的场景里面放弃自己，没有必要，保持礼貌，就更没有必要了，神父只知道自己有一个目的，他也只会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走出去，走过独木桥。

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即使周围再好，也不是他要的，也不是他能得到的，他不需要在这里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只要往前走就可以，随着时间流逝，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在渐渐消退，这里的一切都变得越发真实，神父意识到，如果他一直在这里，或者，稍微花时间犹豫一小会儿，他就会忘记更多东西，然后，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被周围的人捡走，死去。

到最后，就像是一个阿尔茨海默症患者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是错乱的，被周围的人照顾，恐惧死去。

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死亡的这一天。

他不要那样的未来也不要那样的结局。

神父心里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停留下去没有好处，但是，他也知道，这种巨大的风浪如果走进去就是找死，也许在这里死去，在外面也会死去，谁说幻境没有力量呢？

他需要谨慎一点，反正，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神父在这里等了一小会儿。

女孩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擦了，眼圈还是红色的，脸颊非常柔软，就像是抹了一点草莓酱的白面包，眼泪汪汪看着神父，眼睛像两颗软软的樱花果冻，脸上是满足又幸福的神情，好像刚刚喝了一点红色甜葡萄酒和一顿圣诞节火鸡配土豆泥大餐，很让人可怜的样子。

她对神父笑道：“如果是您，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什么都可以。这简直像是一句魔咒。

也许有些人心软就会留下来。

但是神父不会，他只是有点感慨，如果身边真有这样的人，确实很容易打动某些人的心脏。

尤其这是一个长得不错又乖巧听话还能干又有巨额财产的女孩。

天时地利人和，什么都齐全了。

但神父还是不愿意留下来，他只愿意承认，这里是很好的地方，那些想要他留下来的人，也确实很不错，只不过，他不会在这里。

不知道这里没有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也许是荒芜的，寂静的，没有人烟的，辽阔的土地，正应如此，只有清晨的朝阳和残留的夕阳铺在这里，就像是金丝做成的柔软的地毯。

谁都会喜欢，如果住在这里，就更喜欢了。

神父得到了一条船。

女孩将小船推到了神父的身边，往后退缩了一下，小心翼翼问：“您真的要去吗？”

她哭丧着脸说：“这一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女孩似乎觉得不够虔诚，一下子跪了，这里的地面已经湿漉漉一片，她这么一跪下来，裤子的膝盖位置就湿了，连头发也被近在咫尺的风浪打中，可怜巴巴贴在脸上，她仰着头望着神父，就像是一个年幼的小孩在祈求自己的父亲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