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来了外人混合着一股子说不清的味，张翩然七上八下的心，愈发忐忑不安起来。她自己算了小日子，应当就是这几日。

隔着一道厚厚的帘子，云雀就站在她身边，把两人的身影遮的严严实实。

她不担心自己的身份被外人发现，只是，这肚子到底有没有消息……

“顾太医。”小夏子着急，这夫人万一有个好歹，他怎么向霍洗忧交代，“我们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熟人，您还有什么话是不方便说？”

“夫人的手，比旁人凉一些。”顾太医来之前，他就打了要好好对待的念头，可这搭脉，还怪紧张的咧！又问，“近几日，您可是睡得不太好？”

她最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受制于宦官，被人当做下猪崽养的日子，没几个人能够忍。

明明眼前站着的是故人，她也不能开口说话，大抵心里头还残存着那么点不切实际的念头，给霍洗忧生完孩子后，还能从哪里回回到哪里去。

“这脉象，我再熟悉不过。”顾太医，“贵妃娘娘，她也是如此。”

张翩然警觉的抬起头，又故作镇静。霍洗忧当真心思缜密，都寻了个和她脉象差不多的，难怪这么些时日都没人发现有不对之处。

“听闻，是贵妃娘娘让你来的？”那一定是云雀见她这个样子，断然是像有什么事似的，担忧的道，那你便拿出一百二十万分的心思来。”

“是，夫人。”

云雀又问，“我不止睡不好，用饭也不香。太医，我可是得了什么病？”

“夫人只是体寒畏冷的小毛病，切不可多思多虑，需得要好生静养才是。”

顾太医的话留有余地，不得不让人多想。张翩然不方便开口，只得先将手放下去，那厢，小夏子送了顾太医出去，只留了她主仆二人。

云雀嗔怪道，“早在宫里的时候，我就看出来顾太医和霍阉狗是一伙的了！到了外头还装腔作势，他倒是摆起谱来了！”

“你自己都说到了外头，又和顾太医置什么气。”张翩然没来由的又想，她这入霍府还不足两个月，虽说同那哑巴行过几次房。

小日子固然没来，却不一定是有了。

她虽这么想着，心里头又煎熬，若是真来了，这月份尚浅，顾太医是能够诊出的来么？

“我不是同什么人置气，就怕是个庸医，耽误了姐姐的身子。”

“那顾太医的医术虽不及院判，却也不是无能之辈。”张翩然平心静气的说，“他又是霍洗忧的人，真有了什么事，第一个要禀报的自然也是他。”

“是了！姐姐的身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霍阉狗也容不了顾太医的！”

他的脾气大的很，忍不了一点，也无需忍任何人。张翩然深呼吸一口气，不愿再想，她要真有了消息，霍洗忧必定会来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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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洗忧微微低头，听了顾太医的话眼神流露出阴郁来。只是他这人喜怒不形于色，暗黑的眼转瞬就恢复如常，挺不在乎的语气，“好好将养着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事已至此，顾太医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只是他出门的时候，看了那小余大人好几眼。这年头，真是什么古怪事都有！

小余大人不明所以，一心扑在武侯府的案子上，“先前是寻不到账本子，不好动手。可到了如今时候，公公在担忧什么？”

霍洗忧回过头望了他一眼，“小余大人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寻到的这账本子。”

“……“小余大人接不住这句话，自然不能把霍夫人的事说出来。

那位夫人真是个可怜人。

这一切，还不是都败眼前人所赐！宦官娶妻，害人的玩意儿。

他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便服，颜色也极为素淡幽静，不像是霍洗忧这人在外头张牙舞爪的形象。同僚这么些日子，小余大人愈发的看不透此人的心思，在他思虑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走了出去。

“霍公公到底娶了贵妃娘娘的丫鬟，我们哪个不尊称一声霍夫人？这事打碎骨头连着筋，小余大人，还且再等上一等。”

“权宦，还真是只手遮天啊！”小余大人不用想，也知道霍洗忧去了哪里。

……

从花厅出来，霍洗忧的脚步走得慢，他对张翩然这些日子甚是满意。

正是，他想要过的日子，黑夜里他们互相忘却彼此的身份，交颈而卧，无尽的缠绵。可顾太医所言她出了这样的事，又瞒得住她多久？她那个人的性子倔得很，往日里他都可以用各种法子压着她，现在，是舍不得。

霍洗忧望过去，那院子里死气沉沉的，铁笼子似的，是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皱了眉，“这么黑，也不怕摔了夫人。”

“那奴才，这就去去寻几盏灯笼挂上？”小夏子把给顾太医的厚礼刚送上车，就赶紧巴巴的回来，“公公也是知道的夫人喜静，连平日里说上的话厨娘都不肯她入院子。”

霍洗忧脸色微微一沉，“乌七八糟的人，别往她跟前领。”

“奴才明白的。”

张翩然还想着让云雀寻人打叶子牌，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个人，冷不丁，回怼一句，“公公，日理万机，还有心思来我这里喝茶？”

霍洗忧他做什么来的？

莫非，他是听了顾太医什么话……孩子。

霍洗忧只抬手摸她的乌发，旁的什么都没说，“花厅里，可是为了武侯府的案子吵翻了天。你不想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她捏捏的别过脸去，他这反应淡淡的，不像是从顾太医那里听到了些什么，确实是是她想多了。

霍洗忧若无其事的说，“账本子寻到了，总要告诉你一声，不然你夜里又要偷偷摸摸去寻旧情人，惹的我心里不高兴一场。”

张翩然的掌心却有了汗，绷紧了心弦，他果然都知道，“你这是在质问我了！”

霍洗忧来之前，打定心思想要与她好好说话，可没几句，她又是提防的样子。他只能继续再吓唬她，“你要是再和小余大人见面，我也管不住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伤天害理的事。

张翩然定然是被威胁惯了，霍洗忧如今这般不知遮掩的凶悍样子，她竟然还觉得他正常，“你自己不把人领到霍府来，我哪里又能见着人。”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怪不得夫人。”霍洗忧他现在可是个没根儿的宦官，吃这样的醋又怎么了？他冷哼一声，说，“我遇上了你，就像是遇上了冤家。”

“笑死人了，是我害得你做宦官的？”她不信的，他的心是黑的，偏执的像个人不认识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一口一个冤家，就不觉得臊得慌。”

“我对你是不够好。”霍洗忧目光中带着深意。

他不说话的时候，更让人瘆得慌。

这一次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怕他发疯，再说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

“你这不人鬼不鬼的伥鬼！”张翩然也不想再忍着，她眼神锐利的像刀，“这些年，你受的苦都怪到我身上罢！”

她只要在他身上稍微花些心思，就对他了若指掌。

贵妃娘娘……不，张翩然，是他朱岑的妻。

她骂的没错，这些年的命运多舛，不止是他一个人，他都差点忘了，她亦是换嫁给朱荀，担了这么多年红颜祸水的骂名。

她不爱朱荀，这世上若还有可以让张翩然低头的存在，那必定是只剩下她自己。

霍洗忧的脑子也跟着混沌，是他渴不到的蜜泉。那平坦的小腹正酝酿一个新的生命，出生可能不光彩，让顾太医误会这孩子是霍夫人与旧情人苟且所生。

他们都知道，宦官无法生育，他无法暴露自己的身份。

为此，混淆视听，可以给这孩子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这正是在合他心意不过。

说着话的功夫，就贴到她的背脊后头像是沾上潮潮的湿气，张翩然她一个哆嗦，起身要躲开，就有被摁住坐会回了原处。

霍洗忧不放她走，阴阳怪气的说，“我不寻你，又能去寻谁？又不像你的性子只喜欢世家公子，一见着就挪不开眼。”

张翩然吐出一口浊气，他哼哼唧唧，还真是因为吃醋，她不如顺着毛摸，安抚下他的情绪，“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么？说到底，我哪里又是帮别人，这案子拖了这么久早日寻到账本子，也是让你好向陛下有所交代！”

她被他这么一闹，倒是有些不在想顾太医的事了。

他正在嗅她的发，像条哈巴狗一路顺着气息到颈，又贴上去，冷不丁，她又想逃，他却笑，“那夫人可真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都是想要彼此好。我的意思是这案子拖延着才好，那好歹是你娘家，我怎能真上门将人扣押起来。”

张翩然慌慌张张的，抬起头，歇斯底里，“霍洗忧，你是不是想让我疯了，才能甘心！”

月色妖娆，寂静无声。

他虽然没法告诉她自己真实的身份，却有别的法子蛊惑她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

只有，这样才显得公平。

这世上除了报仇血痕之外值得他费尽心思，必定就只有她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