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龙御归天

这一夜的雨不知在何时已然停了,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暖香阁的阁窗照入帷帐时,李仲允正好悠悠睁开了眼.他仍然贴在余庆华的怀里,余庆华的胳膊环着他的腰,余庆华的胸脯均匀地起伏着,线条紧致的肌肤上零星分布着几道淡淡的红印,李仲允又小心翼翼地瞥了自己身上一眼,道道红痕触目惊心,甚至带着些许青紫.李仲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昨天自己心疼余庆华,就算自己很疼也没咬余庆华几下,可这个人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弄得他腰都要断了.李仲允气恼地伸手在余庆华的腹肌上狠狠一掐,头顶的人一声呻吟,轻轻握住了李仲允的手:"温柳,还在生气啊?"李仲允闻言瞪了余庆华一眼,脸颊微微泛红,却不言语.余庆华低声笑了笑,用手轻轻在李仲允的后腰上揉捏,缓解着酸痛感."别气了,属下的好主子,对你的夫君宽容一点儿嘛."

"什么夫君?!你...你胡说什么呢!"李仲允想要挣开余庆华,却被余庆华紧紧搂在怀里.

"也是,连天地都没拜,自然算不得夫妻.那三爷,不如我们今日成亲吧."余庆华一脸笑意,轻轻吻了吻李仲允的眼角.

"成亲?"李仲允怔怔地望着余庆华,"怎么成啊?"

"自然是一身喜服,两情相悦,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同牢合卺,结发礼成,送入洞房,反正这园子里只有你我,更兼天地作证,岂不美哉?""可.....哪有那些东西啊?"李仲允的耳朵又红了.

"那属下岂不是说弄来就弄来,三爷,你这是答应了?"余庆华把玩着李仲允纠缠在一起的青丝.

"我.....反正你不能让我叫你夫君!"李仲允几乎有些咬牙切齿."那我叫三爷夫君?"余庆华噙着笑,吻上了李仲允的脖颈. "你!"李仲允气得几乎想扇余庆华一巴掌,"两个男人夫什么夫,夫君?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哦,属下错了,别生气,都听三爷的."余庆华温柔的眼神让李仲允的怒火无从发泄.

"这事不准你闹得人尽皆知!"李仲允推开了还想继续吻他的余庆华."三爷,属下又不傻,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属下可不会乱说."余庆华拉住了李仲允的手,放在唇前温柔一吻.

"好了."李仲允轻轻挣开余庆华,拽开被子,伸手去捡散乱一地的衣服,把余庆华的衣服甩到了他脸上,抱怨道:"太阳都升老高了."余庆华慢悠悠地把衣服从脸上拿开,宠溺一笑,不再言语.

余庆华的办事效率还真是快,早膳后出去没多长时间就置办好了东西,二人重又回到园子里.余庆华不紧不慢地替李仲允穿着婚服,男子大红喜服穿在李仲允身上,更显得他皮肤白皙,眉目温润.余庆华又帮李仲允拢好鬓发戴上金冠,这下李仲允妥妥一副新郎官的样子了.余庆华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我的温柳就是好看啊."

李仲允脸上一红,别过脸去:"你也赶紧穿去啊.""那三爷帮帮属下啊."余庆华拉着李仲允的手晃了晃."你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脚!"李仲允横了余庆华一眼.

"三爷你怎么能这样呢?刚刚属下都帮你了."余庆华的语气颇为委屈."又不是我让你帮的."李仲允虽这样说着,但还是言不由衷地伸手去解余庆华的腰带."低头."李仲允手中拿着金冠忿忿地看着比他高半头的余庆华.余庆华闻言听话地低下头,让李仲允将发冠戴在他的头上.

“温柳,"余庆华牵住了李仲允的手,"走吧."两人来到屋外。在一棵柳树旁,余庆华已经安置好了一个香案,上面一对红烛,一把剪刀,一个红色锦囊,一小盘猪肉,二杯酒,哦,不,茶.香案前是两个蒲团.二人互望一眼,双双跪下.

"我,余庆华.""我,李仲允."

"于今日自愿成亲,至死相随."两人齐齐拜下.一拜天地.

"今日只我二人于此,还请天地作证."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两人转身面向彼此,恭敬拜下.再起身时,余庆华没忍住落下一滴泪,李仲允笑着伸手拂去:"这么喜庆的时候,你哭什么?"

"属下这是,喜极而泣."余庆华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猪肉送到李仲允嘴边:"同牢礼,新人共吃一只兽上的肉,从此为一体."李仲允笑着张嘴吃了,余庆华复夹起一块自己吃了.余庆华又拿起酒杯,将其中一只递给李仲允:"就权且用茶代酒吧,新人共饮一杯酒,从此同甘共苦,再不分离."余庆华拿起剪刀,分别剪下彼此的一缕头发,交缠在一起,放入锦囊中,交给了李仲允:"好好收着吧."

“还用你说?"李仲允珍视地看了一会儿锦囊,贴身装好.

"礼成了,我的温柳."余庆华笑着一把拥住李仲允,站了起来,将他抵在柳树下,云起雨落.

几天后,突然有个宫中的小太监来到柳王府,他神色匆匆:"王爷,快,快进宫,皇上突然病了,太医说,说是恐怕时日不多了!您快去看看吧!"

李仲允闻言如遭惊雷,脸色霎白,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小太监:"怎么可能?!我前一阵子进宫请安的时候父皇还好好的呢!"

"唉,是啊,王爷,皇上这病太突然了,宫里都乱了,您快去吧."李仲允紧咬嘴唇,强忍泪水,拔腿向外跑去.余庆华迅速为李仲允备好了马,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代属下给皇上请安."

"我会的.你等我."李仲允都快哭了,驾马飞驰而去.

进宫后,李仲允直奔李承昀的寝殿,到了寝殿外,却正好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陈太医,你不是之前说还会有三五年吗?怎么这么快?"是李昊乾近乎哭泣的声音.

"微臣无能.崔石下的毒早已伤及龙体根本,再加上皇上日日操劳,不肯好好将养,冬天的时候还非要亲自冒着严寒去看当时生病的柳王殿下,这对于皇上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啊.眼下,多说也就一两天的光景了."陈公书的声音悲痛而沉重.这话落在李仲允的耳朵里好似惊天霹雳,震得他一个站立不稳撞到了旁边的花架,"咣"的一声.

"谁!"李昊乾猛然回头,却见是已是泪流满面的李仲允站在那儿.李昊乾与陈公书对视了一眼,便知刚才的话李仲允一定是听到了.

"微臣告退."陈公书默默离开了.

"小允."李昊乾担忧地轻唤一声,将李仲允拉了进来.当李仲允看到榻上昏迷不醒的李承昀时,精神更加崩溃,双腿一软跌在李昊乾怀里泣不成声,强烈的自责与悲痛几乎将他压垮."小允,别这样,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李昊乾心疼地拍着李仲允的背.

"怎么不怪我?"李仲允凄凄艾艾地抬起头,"都怪我,如果没有我,父皇一直会好好的.我就是父皇的拖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直都是父皇在替我操心这儿,操心那儿,在背后护着我,可我......可我....”“小允,不要瞎想,父皇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许是心有感应,榻上的李承昀一阵咳嗽,醒了过来.李仲允慌忙止了哭声,胡乱地擦干了眼泪,极力平复好心情.

"仲允啊,"李承昀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过来."李仲允垂头走到榻边跪下:"父皇."

李承昀费力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李仲允泪痕未干的脸颊,长叹一声:"傻孩子,明明是父皇对不起你,你没必要自责.....""没有,没有的,父皇没有对不起儿臣..."李仲允摇了摇头,泪流满面.李承昀目光苦涩地望着李仲允,想说什么,但实在是因为体力不支,又晕了过去."父皇!"李仲允慌张地唤道.

"传陈太医!"李昊乾厉声喝道.

陈公书只搭了李承昀的脉片刻便松开了,回头望向李昊乾,无言地摇了摇,良久,才轻声说:"太子殿下,该准备准备了."李昊乾闻言脚步一晃,无力地跌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弯腰将脸埋进了手里,肩膀颤抖不止.而李仲允仍跪在那儿,目光呆滞,眼泪无声地一滴一滴落下来.陈公书低叹一气,自知自己呆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了,默默告退."微臣参见皇后娘娘."陈公书与刚进门的魏媖打了个照面.

"母后."李昊乾站起身,恭敬地垂下头.

"皇后娘娘."李仲允跪着转了个身,声音低哑.

"仲允,别跪着了,起来吧."魏媖长叹一气,走过去拍了拍李仲允的肩,目光悲哀地望着李承昀,"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的.本宫已经让人准备皇上的后事了,你们在这儿最后尽尽孝心也好.太子,照顾好弟弟,本宫还要处理很多事情,就先走了."魏媖神色黯然,但目光仍然坚毅.

"是,母后,"李昊乾轻轻应道.魏媖点点头,转身离开."小允."李昊乾轻轻将李仲允拉到身边,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守在李承昀身边,时不时用水润润他干裂的嘴唇,再做不了其它.一种压抑的无力感漫上两人心头,两人只好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才能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镇定与理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太阳已经西沉了,寝殿内的光线也昏暗了下来,李承昀本还算平稳的呼吸声骤然间急促起来,极为粗重.几乎是在同时,李仲允和李昊乾猛然间从椅子上跳起来."太,太医!传太医!"顷刻间,太医与朝臣挤了一屋,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陈公书垂眼搭着李承昀的脉,突然,他眉尖微微耸动,抬眼望向李承昀那张苍白的脸.

"怎么?"李昊乾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声音颤抖着问向陈公书.还未等到陈公书作答,本要沉落的太阳却突然光芒四射,驱散了寝殿中的昏暗.

"回光返照....."陈公书不似对李昊乾说话,只静静看着屋内跃动的光斑,喃喃道,一声咳嗽,李承昀睁开了眼睛.他转了转干涩的眼球,侧头望向满屋的人,缓慢的搜索后,李承昀的目光落到了李仲允与李昊乾身上.

"太子,柳亲王留下...其余人....先出去……”本拥挤的寝殿瞬间空荡下来,唯留兄弟二人跪在榻前."扶朕起来....”李仲允忍着泪,扶着李承昀靠在了榻上:"父皇,您想说什么?"

"乾儿,"李承昀顺了顺气,开口道,"你如何,朕素来清楚,江山交给你,朕放心.只是有些事,朕..朕需要同你说明白...."一阵咳嗽声.

"父皇,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急。"李昊乾慌忙扶住李承昀,捶了捶他的背."嗯......第一,你外祖,魏朔南,绝不可以让他成为下一个安如海,你要....要时刻提防他,谁也不能保证身居高位久了之后会如何.....""是,儿臣记住了."

"第二,帝后和睦则宫内安,宫内安则朝野平,切不可因为女人而乱了朝政,不要随随便便....由着性子宠幸不是后宫里的女人,"李承昀喘了口气,又继续说,"记住,你将来的后宫要能牵制制衡住朝堂,不要专宠一人,除非你有所图......懂吗?"

"儿臣明白."

"那就好....第三就是.....善待手足.."“父皇,您放心,儿臣一定会照顾好小允的.."

"不,朕的意思是你绝不应该猜忌仲允,天下人皆可反你,唯汝弟不会.....你之后就会知道明辨是非,亲贤远佞有多难.....你在谁也不能信任的情况下时,只有仲允可以信任,切不可因流言而伤害你弟弟啊......"

"父皇,儿臣发誓,定会倾己全力以护小允,绝对信任他."李昊乾伸出右手三指,声音坚决。

"好......”李承昀无力地笑了笑,招呼李仲允到自己跟前,"记住之前朕同你说的话,平安喜乐,顺心而活,好好照顾自己....."

"父皇......"李仲允再也撑不住了,伏在李承昀怀里失声痛哭,"父皇..儿臣不想你走....可不可以不要走啊....."

"傻孩子,父皇何尝想走啊,只是人各有其命,别太难过了....”李承昀轻抚着李仲允的背,慢慢平复着李仲允的心情."好了....乾儿,你也过来."李承昀握住了李昊乾的手,细细看了两人良久:"你们兄弟俩都要好好的,好好的......行了,"李承昀放开了手,"把大臣们叫进来吧,朕..咳咳……没多少时间了……”待众大臣进来后,李承昀沉默地扫视了他们一圈,缓慢开口:"众卿,都是大唐的股肱之臣,望众卿于朕百年之后可继续佐我大唐繁荣昌盛,于新君左右进献良言,匡正扶失....."

"臣等领命,叩谢皇上厚爱.."众人无不涕泣.

李承昀了却心事再无挂念,轻叹一气后,缓缓合上了眼,此时,太阳也终于彻底西沉了,寝殿内的光线也在霎那间消失殆尽."父皇--!""皇上!"

一片哀呼.只有李仲允无言地擦去泪水,慢慢站起身,向旁边退了几步,随后,神态极为恭敬地跪下再拜于地:"臣弟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声令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朝着李昊乾跪拜,山呼万岁.李昊乾直起身,在一声声"万岁"中庄严地站起身,自此,太子李昊乾不复存在,只有新君李昊乾.

"皇上驾崩了--"这一夜,丧钟声响彻长安城.后宫嫔妃,皇亲国戚,高品朝臣都跪在李承昀灵前为其守夜.李昊乾跪在首位,旁边是李仲允,其余人皆在后面.守灵的大殿内灯火通明,一片悲戚的哭声.李仲允已经哭不动了,疲惫地垂着头,神态略显憔悴.跪的时间久了,李仲允的膝盖便又有些吃不消了,长时间的压力让他的膝盖如针扎般疼起来.初时,李仲允还能忍,但又过了一个时辰后,李仲允便跪不住了.他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所幸他及时稳住,但膝上的疼痛却让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小允,"李昊乾侧过头,关心地望向李仲允,"是不是膝盖不行了?"李昊乾自然是知道李仲允膝盖不好这件事的。

"还好吧,没事..皇兄."李仲允兀自咬牙强忍。

"你身体不好,出去歇一会儿无可厚非的,不用一直跪在这儿.""那......能行吗?好歹把今晚得挺过去啊."

"那你靠着我.....朕呆一会儿,侧着坐点儿,别把身子全压在膝盖上.""这......好吗?"李仲允迟疑地向后看了一眼,小声说.

"怕什么?你靠的是朕,谁敢胡说?你忘了你小时候朕不是答应过你做你的靠山吗?"李昊乾语气温和,伸臂揽住李仲允,轻轻一扳,李仲允便斜靠在了李昊乾怀里,侧坐在蒲团上,膝上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后面人群的哭声似是顿了几秒,扫过一阵骚乱,但很快就归于平静.李昊乾轻轻拍了拍李仲允,似是支撑,似是安慰.

"多谢皇兄."李仲允闭了闭眼,内心的温暖盖过了身体的寒凉,一滴泪从眼中滑落,缓缓淌过脸颊,落在了李昊乾雪白的孝服上.

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初升的太阳的第一缕光芒射进灵堂,照亮了李承昀的牌位,给他的牌位镀上了一层金边.守灵守了一夜的人们早已疲惫不堪,渐渐散了去歇息.李昊乾伸手搀住李仲允:"起来,慢点."李仲允半倚着李昊乾,费力地站了起来,膝上的疼痛与腿部的麻木让李仲允不禁呻吟了一声.李昊乾牢牢把着李仲允,扶着他到偏殿坐下,张三很有眼力见地让人端去两盏茶和一碟糕点."吃点吧,"李昊乾叹了口气,弯腰轻轻揉着李仲允的膝盖和小腿,"回去以后好好睡个觉,好好休息休息,千万别把自己身体弄垮了.""多谢皇兄关怀,不敢劳烦皇兄了."李仲允低垂着头,轻轻推开了李昊乾的手,往旁边略略挪了挪.

"小允,"李昊乾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没登基呢,你何必跟你二哥如此生分?再说了,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无论我身居何位都永远是你二哥吗,难道我孝服下这身龙袍就只能让你我守着君臣规矩,再论不得兄弟之谊吗?"

李仲允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然不是,皇兄,臣弟只是一时不太适应,说实话,确实有点儿害怕,毕竟您现在是天下之主了,臣弟....”李仲允没再说下去,复又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没事,"李昊乾淡谈一笑,"慢慢适应,总之,你记住,你永远是朕的例外."李仲允闻言,终于露出些笑意,轻声道:"别这么说,皇嫂该不高兴了.""你皇嫂哪有那么小气."李昊乾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李仲允的头,丧父之痛在这一刻总算得到缓解.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彼此的手,他们明白在往后的路上彼此就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当李仲允走出宫门时,一个人的身影顿时让他悲痛麻木的心如清泉淌过般滋润,如沐三月春风般温暖.余庆华一身素衣站在一辆马车旁,正静静地等着他."三爷...."余庆华心疼地望着眼前的李仲允,他垂落的青丝和头上雪白的发带一起在风中飘零,眼尾泛红,目光凄凄,在看到余庆华的一瞬,眼泪瞬间如决堤般涌出.余庆华上前一步扶着李仲允坐进了马车,让马车夫驱马离开.李仲允这才彻底松懈了精神,倒在余庆华怀里哭得浑身发抖:"余庆华..父皇…走了…”余庆华紧紧拥着李仲允,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来:"属下知道...不过,温柳....你还有家...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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