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民愤难平

那一日,菜市街口血流成河,一辆又一辆人力拉车拉着无数的尸首接连而去。百姓们在寒风中瑟缩着,无不胆战心惊。尽管他们不懂政事,但他们也能感受到时局变了,这位刚登基不久的帝王是个狠角色……

顾钰宣之死,朝野震动极大,但无人敢为其发一言。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几道圣旨又接连颁下:

柳亲王李仲允在秋后问斩前囚于宫中阑雪殿。

楚怡年、上官宏、白玄清软禁于府,非诏不得出。

升大理寺少丞严惠顷为大理寺少卿,代顾钰宣之位。

似乎李仲允之败已成定局。但总会有出乎众人意料的事发生--渝州太守谢茗霁率渝州百姓进京为柳王申冤。

人数之多,阵仗之大,前所未闻。

李泽沐万万没想到还会出这码子事,他本欲借李仲允之事威震天下,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激起民愤。别地的百姓倒还好,顶多私下里忿忿地为李仲允鸣不平,而渝州的百姓则不同,对于他们而言,李仲允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他们如何能忍耐李仲允受此无名之冤?

阑雪殿内,李仲允无聊地走动着。时过境迁,这地方倒是一点没变,依然同他记忆中的一样,狭小而无光。

突然,脚下传来的一声异样的地板嘎吱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撬开了那块松动的地板,他怔住了。几本积满了灰尘的书静静地躺在里面。

李仲允轻轻笑了一声,这些“赃物”竟还在。李仲允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本书,拍落灰尘,翻开。书页早已泛黄,字里行间中还夹杂着自己幼时的标记。

这时,李仲允忽然听到几声轻微的响动,他下意识地把书扔回地板下面,迅速合上了地板。做完这一切,他才发觉他心跳得发慌。可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了,李祗带给他的噩梦早已是过往云烟。李仲允苦笑了一下,习惯真是可怕的吓人。

不过,那声响是怎么回事?李仲允警惕地站起身。

“咳,王爷,是我们。”裴景煜和岳永文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唔……”李仲允顾不上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因为他们两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气。李仲允两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抱歉,王爷。”裴景煜小声说着,拉着岳永文向后退了几步。

“没事,咳咳……”李仲允捂着鼻子,极力压低音量,“不过你们两个怎么搞的?掏大粪去了?”

岳永文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王爷真是聪明,一猜一个准。”

“啥?你俩真……”李仲允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是,”裴景煜苦笑了一声,“属下和他被皇上派去掏粪池了。”

“我的老天爷啊……”李仲允呻吟了一声,这两人也太惨了!

“先不说这个,王爷,你打算怎么办啊?都这种情况了,你怎么还一点急也不着啊?”裴景煜皱眉而问。

“不用操心,余庆华知道该怎么做。”

“你信他?”岳永文不满地咕哝道,却遭来了裴景煜的一脚。

“就你话多!”裴景煜低声喝道。

破天荒地,岳永文竟没有回身与裴景煜打成一团,反而是在原地涨红了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让李仲允大为奇怪,岳永文这么一个怼天怼地的人何时转了性?

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李仲允脑瓜子稍稍一转便灵光一现,这两人绝对不清白!

“王爷,你笑什么?”裴景煜纳闷地问。

“啊?”李仲允猛然回过神,赶忙收敛了笑容,“咳,没事,我说到哪了? 啊对,余庆华会把一切安排妥当的。等他都准备好后,他一定会联系你们的。这件事急不得,反正到明年秋天的时间还长着呢。”

“那好吧,王爷若有什么需要就同属下说,属下必定竭尽全力。”裴景煜郑重道。

“不必了,你们管好自己就是了,毕竟死囚犯的待遇都不错。”李仲允平静地笑了笑。

“哦,对,王爷你听说了吗?渝州太守谢大人和渝州百姓来长安为你申冤来了!阵仗特别大!”

“什么?!”李仲允大吃一惊,“这也太……”太感人肺腑了……

“唉,反正现在就是这个情况。属下得走了,再不回去该惹人疑了。”说罢,那两人就一闪而走。真是来也无踪,去也无踪。

宁郡王府内传出一声又一声焦躁的叹息声,李隽辰不停地在屋内踱着步,愁眉苦脸。他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只能独自焦灼却无计可施。

“三叔啊,侄儿该如何能救你呀……”

突然,身后一阵异动让李隽辰一惊,他下意识地拿起手边未出鞘之剑回身一击,那人不得已出手相格。转瞬之间,两人已交手数回合。

此时正值深夜,屋内也仅燃着两支蜡烛,光线幽暗,叫李隽辰看不清那人是谁。他有些慌,他习武极赋天资,少有人能同他打成平手,而这个人竟叫他有些吃力,此人到底是谁?

那人又伸手挡住李隽辰的一击,他似是叹息了一声:“宁王爷手下留情。”

李隽辰一怔,但却没有放松警惕,这声音很是耳熟。

“属下柳亲王府侍卫余庆华拜见宁王爷。”

“余侍卫?”李隽辰立刻收了手,“余侍卫想来大可光明正大地来,为何要夜潜小王府邸?害得我以为闯进来了个刺客。”

“宁王爷,属下是为三爷而来,如何敢光明正大地来?此番行经实属无奈,还请宁王殿下恕罪。”

“三叔?你可有什么办法能救三叔?”李隽辰激动道。

“嘘!宁王爷你这莽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上次与哲寒之战你就把三爷害了个够呛,现在你这么大声是想弄得人尽皆知吗?”余庆华不由自主地拿出了长辈的口吻责备道。

“我……”李隽辰惭愧地低下了头,丝毫不觉得余庆华对他的责备有何不妥。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继而一道声音响起:“主子,奴才好像听见你说话了,主子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李隽辰立刻道,“你回去吧,我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哦,那奴才告退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李隽辰低叹一气:“是我冲动了,余侍卫责备的是。只是余侍卫有何妙策?”

“不是我有妙策,是三爷留下的意思。敢问殿下可否调兵?”

“那自然是可以的,吉丰兵营有一整支军队归我统领。只是现在在吉丰兵营说了算的是胡宗方,我不太方便啊。”李隽辰蹙眉道。

余庆华淡淡笑了笑:“殿下觉得这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吗?”

李隽辰沉思了片刻,而后轻声道:“不是的,虽说胡宗方现在统着吉丰兵营,但众将土们都恨死他了,尤其是在白将军被软禁之后,他胡宗方就是个摆设。所以,我想我只要吱一声,那就是一呼百应。”

余庆华满意地点点头:“平留军营呢?”

“平留军营倒还好,估计皇上也怕将士们闹事,派的是江于万。”

“江于万……”余庆华沉思了片刻,“若是他便好办了。”

“那我到底该如何做?”李隽辰急切地问。

“殿下只需联系上吉丰和平留军营的所有白将军与上官将军的旧部并确保他们心齐。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千万不能让消息走露,特别是秦田和武忠顺统领的九安、长庆军营绝对不能知晓。”

“这……是要动兵逼宫吗?”

“那以殿下之见,还有比这个更好的能同时救下三爷,两位将军以及楚大人的方法吗?”余庆华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位仍不是很成熟的王爷。

“好像……确实没有了……”李隽辰叹了口气。

“殿下是不愿如此吗?”

“哪里,只要能救三叔,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三叔于我亦父亦师,恩情无以为报,我如何能看着三叔死于昏君之手而见死不救?我虽不近朝政,但我也对我这位堂弟的行经有所耳闻,我绝无可能对此事放任不顾!”李隽辰压抑着情绪,却还是因克制不住的激动而微微发抖。

“好,不过殿下这次可再不能贸然行事了,否则……”

“余侍卫放心,这一次我全凭余侍卫吩咐。”

几日后,李泽沐一脸阴沉地出现在了阑雪殿。

“朕这些日子烦心事不断,三叔过的倒是逍遥自在。”

李仲允缓缓放下书,回身望了一眼李泽沐,冷冷开口:“罪臣不劳皇上挂心。”

李泽沐被李仲允冰冷的态度刺激得愈发愤怒,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仲允面前,猛然伸手掐住了李仲允的脖子,哑声道:“三叔,你宁愿在这等死也不愿跟朕服个软,求个饶吗?你只要谢一句罪,朕,朕就可以收回成命。”

李仲允闻言嗤笑了一声:“皇上,你难道不知道君无戏言吗?既判了罪臣死罪又为何想方设法恕臣的罪?市井小民尚知不可出尔反尔,皇上堂堂一国之君竟不知道?”

李泽沐气得发疯,他松了手,转瞬之间又一掌扇在李仲允脸上,继而他又狠狠掐住了李仲允的下巴:“三叔,朕是不是太顺着三叔了,都叫三叔忘了什么叫君为臣纲了。朕给你脸你不要脸,朕给你台阶你偏不下!凭什么?凭什么那么多人愿为三叔倾注全部为你鸣不平,却无一人愿为朕付出一点真心!凭什么!”

“你对他人满腹算计,全是利用,如何能叫他人对你有真心?纵使曾经有过,也会被你的冷漠自私消耗殆尽!就比如说臣!”李仲允的一腔怒气在这一瞬彻底爆发,他冲着李泽沐一阵怒吼。

“闭嘴!”李泽沐双眼血红,又是一掌。

尽管李泽沐年纪轻轻,但无论是从身量上还是力量上都一点也不输李仲允,李仲允根本无力抗衡。

“怎么?是臣说的实话刺激到皇上了吗?其实臣说的也不对,据臣所知,皇上的皇后对你应该有些真情吧。”李仲允嘶哑道。

“别提她!”李泽沐咬牙切齿。

“这是为何?”李仲允扬了扬眉毛,“莫非娘娘因皇上总宠幸哲寒妖妃这事伤心了?皇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左相大人会不高兴的。”

李泽沐显然被刺到了痛处,他歇斯底里:“你闭嘴!闭嘴!!”同时,他又扬起了手。

李仲允满脸嘲讽,冷笑连连:“皇上啊皇上,你除了能拿臣撒气你还能做什么?你真是臣见过的最无能的君主了。”

经过这番对话,李仲允终于明白了李泽沐的内心。他生来黑暗却天性孤傲,不肯去寻找能照亮他的光。他生来冷漠,不会爱人,纵使身边有过几束光也被他亲手熄灭。他生来自私却也渴望被爱,但他羞于启齿只会恶语相向。他曾拥有过李仲允这束光,他贪念他对他的好,贪念他对他的关怀,贪念他对他的笑容……所以他不会杀他,哪怕那束光不愿再照他,他仍固执地不顾一切地想回到从前,找回过去那抹他不知如何留住的温暖……可哪里回的去啊……

李仲允放弃了抵抗,他静静地望着李泽沐。许是那双凤目中的同情太过明显,又许是李仲允的平静让李泽沐不知所措,那只手迟迟没有落下来。

“皇上!皇上!”常荣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皇上,快出去看看吧,宫门外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李泽沐重重喘了口气,缓缓地放下了手。他目光极为复杂地盯着李仲允看了好一会儿,终是转身离去。

可临到门口,他却停下了脚步,他那阴沉而又愤恨的嗓音响起:“三叔既然不让朕好过,那朕也决不会让三叔好过。三叔休想以死解脱,柳亲王秋后门斩之旨作废,终生囚于阑雪殿不得出。”言罢,那明黄色的衣摆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李仲允揉着脖子上的红痕,艰难地喘着气。李泽沐,我偏不遂你的愿。

当李泽沐登上门楼向下俯看时,他的心中暗暗一惊。他知道人多,但没想到人竟多到这个地步。

谢茗霁跪在最前面,他的身后乌泱泱黑压压一片人,从宫门处沿着长街一路延伸,根本望不到边。

他们已经在这儿跪了几天几夜了,李泽沐本想着晾他们几天,他们终会撑不住而离开,可他失算了,人数不减反增。不只是渝州百姓,京城里或者别的地方直接或间接受过李仲允恩惠的人也越来越多。百姓们似乎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那些商贩以及一些妇孺一日几次地不求酬劳地为他们送水和吃的。

李泽沐看着这些,心中的烦闷与怒火愈盛。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能为李仲允做到这个地步?李泽沐转身欲走,可刚踏出一步他便僵住了,他听到了下面的鼓声,一声声有力的绝决的鼓声。

击鼓鸣冤。

是谢茗霁。

谢茗霁在击鼓鸣冤。

祖宗有令,若有于宫前击鼓鸣冤者,皇帝必慎之,重之。可鲜有人敢这么做,虽然规矩是这么定的,但又有谁能走到这一步?官官相护,层层欺压,岂容你向圣上诉冤?纵有做到的,圣上又真的会还你清白吗?但他们顾不得了,他们意识到再不这么做,恐怕就算在这跪上一辈子也见不到皇帝一面。于是,他们铤而走险,他们孤注一掷。

“咚——”

“草民恳请陛下还柳亲王清白!”

“咚——”

“草民恳请陛下还柳亲王清白!”

“这……”常荣被这阵势吓住了,“皇上您要不还是先说几句吧,好歹安抚一下他们啊,再这样下去,奴才怕……”

李泽沐阴着脸,回身走了回去,登上了最高处。

谢茗霁正仰头奋力击鼓,突然瞧见李泽沐的身影。他大喜过望,立刻跪地叩首:“臣恳请陛下重审柳王殿下之案,还柳王殿下清白!”

“草民恳请陛下柳亲王清白!”一片应和。

“朕已念及旧情饶柳王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柳王囚禁终生。众位可以散了。”李泽沐的声音阴冷至极。

“陛下!微臣以性命担保柳王殿下绝不会行谋逆之事,望陛下明察!”

“望陛下明察!”又是一片应和声。

“谢茗霁,你身为渝州太守却弃渝州于不顾而来京城撒野!尔可知罪?君为臣纲,朕的命令你也敢忏逆?你这是大逆不道!”李泽沐厉喝道。

谢茗霁的额上泌出了冷汗,但他仍坚定地直起身子,铿锵有力地说:“陛下,臣确定柳王殿下的人品,他为了一方百姓而不惜得罪地方豪强!他不求名利,没日没夜地泡在官府里,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只为了让百姓们吃上饭!这样的人如何会谋逆?微臣死谏陛下重审柳王殿下之案,还殿下清白!”

李泽沐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的肆无忌惮,笑的毛骨悚然。

“死谏?好!朕成全你!弓箭手就位!放箭!一个刁民逆臣都不准放过!”

转瞬之间,冷箭齐放,密密麻麻地射向手无寸铁的人群。

众人始料未及,一个个都被射成了刺猥。没被射死的,也被慌不择路的人踩死了。

无一幸免。

君王手中的箭射向了自己的子民。

君王看着成山的死尸笑得那样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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