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缘侧过的半张脸上,鞭痕触目惊心,破裂的伤口正顺着颌骨往下滴血。
经过轮回香和仙京那段时光的相处,她和秦熄关系确实近了一些,虽然这伤疤不足以融化秦熄的心,但聊胜于无。
见陆雪缘服软,秦熄也放缓了动作,伸手抚摸着她的脸,目不转睛地对上那双柳叶眼:“别怕,你不会死的。”
陆雪缘用力摇头,眼里噙着泪,苍白的面颊哭到泛着红霞。
她想不通,秦熄经历过什么,为何这般薄情。
没有心,也没有感知力,在他眼里,人只有生与死,而痛苦或者愉悦,都是附属品,太可怕了。
“可是会疼的,秦熄,你再救我一次好不好?”
她缩进他的怀里,展现出最无助的一面,宛如一只被捕的小猫,很难分清是真的还是装的。
“胆子越来越大了。”秦熄捻着黑扳指,道,“回到这里,还敢直呼本座名讳。”
“秦熄秦熄,我就要这样叫。”陆雪缘故作娇柔,举起三根指头起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杀人了,我会乖的,我什么都听你的!秦熄,别那样对我,我真的很怕疼。”
她没有撒谎,这是真的。
秦熄抓着她的两只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那就听话,不要让我为难。”
摆在面前两条路,要么替夏聆町顶罪,要么承担陆雪缘自己犯的罪。
夏聆町罪不至死,但陆雪缘却是非死不可。
陆雪缘心一横,抓起旁边的搪瓷碗,往地下一摔,随即将一块碎片抵在颈部。
她怒视着秦熄,声线忽上忽下地颤抖:“为什么要逼我!既然如此,用不着那么麻烦,我自己来。”
她赌秦熄不会让她死,想到他对陆氏香炉执着的样子,而她又是陆氏香炉的唯一传人,精通香炉心法,无人可代替。
没有香炉心法,就算得到了香炉,也是如同鸡肋。
如果弄死陆雪缘等于弄死摇钱树,秦熄不傻,谁会跟自己的利益过不去。
这时,一道金黄色的光掠过,少女垂眸,发现手腕上的圆环亮了。
秦熄眸子里一丝慌乱的寒光闪烁,他意念成诀,黑色扳指泛起幽光,从天而降的黑影猝然落下,打掉了少女手里的碎瓷片。
碎瓷片滚到角落里,再也无人问津。
男人站起身:“如果死在这里,这辈子都见不到陆沉棠。你兄长为你失去了金丹,至今贱籍为脱,你难道想抛下他一走了之吗?”
陆雪缘道:“你想要做什么?”
“你以为南湘城就这一间地牢?”秦熄声调锐利,不留一丝情面,“陆雪缘,你给我听好,罪犯就是罪犯,到了这个地方,没有男女之分,陆沉棠违反军纪,致使他率领的玄龙卫队遭遇邪祟袭击,这件事他死不足惜。”
陆雪缘不装了,扑上去揪住秦熄的衣氅,咬牙切齿地说:“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我哥的,你说过,他会比我命长的!”
秦熄盯着少女的圆环,半响目光收回,道:“急什么,放心,本座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所以你最好安分点,否则你在轮回香里看到的东西,本座不介意让陆沉棠再演一遍。”
少女怅然若失,松开了男人。
突然,她呼吸急促,缓缓摇头,身体一寸一寸靠近秦熄。
陆雪缘依依不舍地握住他的手,放在鞭痕覆盖的脸上。
秦熄没有拒绝,由着她按着自己的手,触碰那狰狞的伤口,血从指缝间淌下。
却没想到,她引着他的手,一路向下,落在胸前,“已经上过药了,可是这里还是痛,帮我揉一下吧。”
“秦熄……”
少女缩在他怀里,猫着身子,怯怯地凝望着刀刻般的下颌线,伸出一根指头,轻点了几下,顺势往下落,触碰上下浮动的喉结。
另一只手环住轮廓紧实的腰,华贵的锦缎上用金线绣的凶兽蛊雕,正在被少女摩挲。
蓦然,五指被紧攥住,固在眼前。
男人警惕地看着她,却没有推开她。
陆雪缘声音虚弱,“秦熄,如果我死了,残了,你会照顾我一辈子吗?”
“这些年……竟堕落成这样。”
秦熄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陆雪缘,你若敢耍花招,本座杀了你。”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什么都知道,城主为了乐安郡主,把顾将军从我身边带走了。那时候我就知道,城主不会眷顾我的。”
“可是,城主,为什么要把我逼上绝路呢?我只是想讨个生活而已。你的恩待都留给了别人,我连零头都没有。”
“只要城主保住雪缘的命,我会尽力满足城主,您想怎样都行……”陆雪缘眼尾弯成月牙,“杀了我,岂不是可惜?”
秦熄活了千百年,什么媚术都见过,陆雪缘的行为在他眼里,就是挑衅。
他伸手住她的下颌,正要警告她几句。
“啊,疼……城主,您听我说,其实那日……”陆雪缘抢话道,“顾将军抽在我身上,不止这一鞭。”
果然,秦熄松了力道,“什么?”
陆雪缘从钳制中挣脱出来,在秦熄面前宽衣解带。
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每一条的形状都同少女侧脸的鞭痕一模一样。
秦熄不敢相信,疑狐地皱眉:“怎么会这样?”
少女倾身过去,抱住了男人,血都蹭到他身上。
“城主,不要怪顾将军,他……也不是故意的。”
这一抱,秦熄能感受到陆雪缘从内而发的炽热。
少女搂着男人的脖子……
突然,她尖叫一声,想要推开他。
然而手依然撑在那里,没有动作,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眼神若即若离。
她哭哭啼啼:“城主,别这样,我是贱籍之人,不配承蒙恩露……”
秦熄:“……”
秦熄不知她又发什么疯,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他根本就没动她好吧。
秦熄双手捏着她的脸,谁知与之对视的瞬间,少女露出诡异的笑容,举起手中的玉佩,当即吞进腹中!
事发突然,秦熄目眦欲裂,手臂青筋暴起。
这块玉佩有拇指大小,秦熄小时候娘亲送给他的,玉面雕刻着“景王”二字,正是他腰间悬挂的玉佩。
她什么时候偷摘的?
男人顾不了那么多,掐住她的脖子,嗓音震耳欲聋:“吐!陆雪缘,吐出来!”
少女脸都被恰红了,依然紧闭着嘴,拼命摇头,不愿意张开。
二人拉扯过程中,发出“嗤嗤”裂帛的声音。
“城主!你在做什么?”
一个轻甲红披风的将军闯进来,却见陆雪缘已然昏迷,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顾城宁惊愕地看着秦熄。
简直不敢相信,雪缘和城主竟然会……
还有,她身上的伤哪来的?
顾城宁也是为人夫了,懂得了男女之事,但对于一些行为,他并不能接受。
她的那些伤,不会是方才俩人欢-爱的时候,弄急眼了,秦熄亲手抽的吧……
这……好变态……
顾城宁干咳,看着秦熄起身。
秦熄顿时明白了,瞥了陆雪缘一眼,才知道方才中了计。看着陆雪缘身上的鞭痕,他若有所思,随即问:“你在外面站了多久?”
顾城宁低头不语。
其实他想来探望一下,本就对陆雪缘愧疚,那日又抽她鞭子,于心不忍。
谁承想,刚来便看到这么一幕。
“城主,”顾城宁深吸一口气,“你费尽心思把我们分开,就是为了独占她?”
秦熄懒得解释,道:“到底来做什么?”
顾城宁说:“陆沉棠回来了。”
秦熄一顿,若有所思。
顾城宁试探地看了看秦熄,说:“城主还记得,您自幼也是定过亲的吗?”
秦熄侧过眸,眼底闪过一丝烦躁。
*
“等下见了城主,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城主府主殿门外。叶蒲衣一身厚重的红褐色道袍,手持法杖,对身边的轻纱女子训话。
背后的黑色披风上画着一个“蒲”字,头顶的鹊尾冠,那是秘阁阁主身份的象征。
“你虽是童女,但也是经过合欢宗嬷嬷调-教的。”叶蒲衣说,“还记得夏聆町吗?她在多号房中与人欢好的风流事,你自幼从头看到尾,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懂得吧。”
秦熄走进主殿的时候,正好撞见叶蒲衣。
叶蒲衣恭恭敬敬地行礼。
这不是谄媚,而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举手投足间,都无比谦卑。
旁边的轻纱女子也急忙跪下,磕头:“参见城主大人。”
秦熄微微颔首。
叶蒲衣接收到他的意思,端上来一沓册子,“启禀城主,这是各个门派的香火账单,请城主过目。”
秦熄抽出一本册子。打开一看,是合欢宗的香火账单。
自从合欢宗开启了多号房,带动了南湘城的香火,修士们也逐渐富裕起来,成功飞升的人也多了。
秦熄面无表情道:“今年合欢宗干得不错。”
“没错,合欢宗产出的炉鼎女比起去年多了三成,香火供奉超过一半,都是长老们的功劳。”叶蒲衣继续禀报:“寻春阁的那些女人,已经被送进合欢宗了。”
“朝阳宗的文册呢?”秦熄翻找着,却没看到他最在意的那一本。
“朝阳宗还没有统计完,下官已经派人去催了。”
秦熄点燃一支香炉,雾气缓缓呼出。
他下意识摩挲着炉壁,随即冷冷道:“三日。超过三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退下吧。”
叶蒲衣连连应下,退出门的瞬间,给了女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走了,你怎么还在这。”秦熄自顾自地吸着香炉口冒出的轻烟,随口说:“你也要去合欢宗?”
轻纱女子上前一步,跪下,说:“听闻城主殿外百花枯萎,臣妾自幼养殖花卉,可否替城主分忧?”
秦熄放下香炉,便清楚她的来意,勾唇一笑:“你是叶家的人?”
“妾身叶岚,叶阁主是家兄。”
“家兄,”秦熄说,“叶蒲衣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本座最讨厌女人。”
轻纱女主不卑不亢,“城主息怒,妾身也是按照祖训行事。”
秦熄一怔,陈芝麻烂谷子的散乱记忆涌入脑海。
神官下凡历劫,凡间的身份只是暂时的,过往的一切他都不太放在心上。
先城主临死前曾嘱托秦熄,叶家世代忠良,小女儿温柔聪慧,贤良淑德,是城主嫡亲夫人的人选。
想不到他回仙京没多久,叶蒲衣都开始为他筹备后宫了。
微风穿透窗棂,流光溢彩的轻纱掀起边角。
女子膝盖朝他蠕动,直到那修长白嫩的手触碰到玉带,秦熄抬手,木桌上的香炉被打翻。
刹那间火势迅猛,烟雾弥漫,呲呲的火苗越来越旺,烧了半个窗帘,发出噼啪的响声。
刺耳的尖叫声引起了侍卫的注意,女子拍打着烧着的裙摆,紧接着被哗啦啦的水兜头浇下。
她抬起头,只见秦熄单手施法,一桶水凌空倒立,悬在半空中。
地上一片焦黄,尽是碎屑。
“城主恕罪!”
轻纱女子扑通跪下,迅速裹好衣衫,余光扫着男人手中的黑色扳指,此物看起来沉甸甸的,令人浮想联翩,很是神秘。
女子生怕被里面的暗器所伤,无奈,只能继续跪着。
谁知秦熄并无怒气,他冷静地转了转扳指,抬腿从女子身边跨过,淡淡地丢下一句:“收拾了。”
*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中,一缕微光照进铁栏。
陆雪缘喉咙一阵恶心,她寻着光亮,握住生锈的铁栏杆,张开嘴去接屋檐上滴落的雨水。
干裂的唇瓣湿润了,雨水清凉,却掺杂着泥土的味道,引起剧烈咳嗽,她感觉舒服了不少。
黑灯瞎火的牢狱,无数黑影扑来,伴随着哗啦的开锁声,陆雪缘缩得更紧了。
朦胧中,感觉有人拉她。
手脚被拴上桎梏,少女拖着沉沉的脚步,被两个高大威猛的狱卒架起来,拖出栏杆。
头发被拽着,强迫她扬起头,确认身份。
陆雪缘轻喘着,嘴角渗出血丝,“城主何在,让他来见我……”
一条黑布蒙住眼睛,她被拖拽着不知走了多远,直到闻到一股潮湿的腥味,狱卒才放开她,向前一推。
陆雪缘狠狠地摔在地上,随即扯掉黑布。
“好好呆着,城主马上就到。”狱卒说完,扭头走了。
少女抬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浑身血肉模糊,两只手腕被圈在铁索里,脑袋耷拉着,昏迷不醒。
陆雪缘尖叫出声,身体抖如糠筛。
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了,哪怕跌落尘埃,烂在泥土里,她也认识!
陆雪缘克服内心的恐惧,踉跄地跑到男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眼泪汩汩淌下。
“哥,哥,你醒醒啊,怎么会这样……”她哭得泣不成声,撕心裂肺。
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究竟是谁在害他?!
太无助了,谁能来救救她,谁来救救他们!
听着少女的哭喊,陆沉棠眼皮子抖了抖,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血液顺着嘴角淌下。
他慢慢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少女,僵硬地说出两个字:“……雪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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