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闷声打斗从药柜的犄角旮旯出传出,刺鼻的浓烟弥漫。
大半夜的,何人再此焚烧?
她想凑近一看,焦炭味越来越重,忽然,一块拆卸的凳子腿丢过来,将她砸到在地,额角淌血。
“龙川先生,您砸到人了!”
听到熟悉的哭声,陆雪缘从疼痛中精神过来,紧接着,药房燃起熊熊大火。
“来人啊!走水了!”
几个魔使闻声冲进来,挥着管子四处喷洒。
“天哪!糟了糟了,那么多草药,全完了!”
听到龙川先生的声音,陆雪缘愣了一下,随即紧忙寻找窗户,端起一个坛子,用力砸向窗户,翻身跳了下去。
脚尖沾地的瞬间,背后一股烧焦的火焰气味。
陆雪缘捂着鼻子咳了几声,烟雾久久不散,呛得人格外难受。
她一直往前跑,跑到校场,本以为可以清净些,想不到魔兵蜂拥而至,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快去禀报大护法!它跑进来了!那个怪物跑进来了!”
“抓住它!抓住有赏!”
前方是魔兵团的方向,像是在搞什么事情。
陆雪缘鬼鬼祟祟地蹲在井边,只见一个个支起的帐篷中爬出许多士兵,每一件兵服上都有图标,有的画着蝙蝠,有的画着九头怪,还有其他形态迥异的妖兽。
正当他们高举火把,前拥后簇,乱哄哄地吵作一团时,一只冷白的手撩开帐帘。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造反吗?”
慵懒的嗓音从帐中飘出来。
陆雪缘白眼翻到天上,觉得很好笑。
远远望去,九婴半眯着眼眸,怀里搂着性感纤细的女妖,仿佛魂识还在梦里游荡。
单薄的中衣大大地开敞着,光滑的胸肌一览无余。
看着如此**香艳的画面,陆雪缘半蹲在草丛,拔掉一根狗尾巴草,嚼了嚼根部又呸呸吐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沾花惹草的男人会下地狱。”
想起可怜的阿鲛,她就恨不得一刀砍了这只怪物。
果然是妖兽本性致淫,若是换成秦熄,投胎几辈子都不可能做出这种轻浮的举动。
一个魔兵跌跌撞撞地冲到九婴面前,跪拜磕头:“护法,听守门侍卫说,有一只妖兽翻墙入宫,混进戏班子里了。”
九婴几根细发在晚风中飘荡,他打了个哈欠,说话间带着浓浓的鼻音:“什么样的妖兽?”
“报告护法,是四条腿跑的,没有看清什么品种。”
“跑哪去了?”
“报告护法,跑太快了,不知道。”
九婴:“……”
深更半夜被吵醒已经够烦了,尤其是从温柔乡中薅出来。
九婴不耐烦地敲打士兵的头,吼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
士兵们灰溜溜地四散开来,分头行动。
陆雪缘离开了井,猫着身子,在杂草丛生的土堆里爬行。
这片草地是训练士兵的地方,环境艰苦恶劣,丛林茂盛,树叶挨挨挤挤,尤其是夜晚很容易迷路。
旁边传来兵器碰撞的声响。
“赶紧找!”一个士兵察觉到不对劲,“等一下,这里是不是藏有人?”
“哪个不要命的,让我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随从手持长矛,咔嚓咔嚓砍着杂草。
一瞬间尘土飞扬,然而翻搅了半天,也没听到惨叫声。
随从顶着黑魆魆的脏脸,目光呆滞:“头,没人啊。”
陆雪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卧在一颗粗壮横置的树干后面。
待士兵走远了,她才钻出来。
爬在地上徒手抓起泥土,捧起来嗅了嗅,又扔掉,继续抓下一个。
野兽认主,尤其是巨狼,一生只认一个主人。
当年从南湘城跑出来,走得匆忙,将它遗弃在那里,这件事陆雪缘不是不记得,是不敢想。她害怕看到巨狼那委屈的眼神,害怕它认为,主人真的不要它了。
陆雪缘在土堆里纠缠了两个时辰,巡逻的士兵都走远了。
陆雪缘还未发出本能的尖叫声,前方传来野兽的哀嚎,一只硕大的巨狼狂奔过来,它抓起一根树杈,一边嘶声乱吼,一边将那物踩在土里,用力搅动着。
“宝贝!”
巨狼猛地直起脊柱,两只耳朵抖了抖,转身的瞬间,一人一狼都愣住了。
凶狠的嘴脸变得委屈巴巴,眼泪吧嗒吧嗒滴进土壤,喉咙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仿佛方才那只凶狠的巨兽不是它。
陆雪缘眼泪横流,看着又长大三圈的巨狼,搂住它的毛茸茸的大脑袋,号啕大哭。
巨狼“呜”了一声,后腿乖乖蹲下,前爪搭上少女的肩膀。
陆雪缘哭得更厉害了。
既然她的狼可以进来,想必已经有人来救她了!!
“宝贝,你怎么进来的?”她问,“萧鹜把你带进来的?”
巨狼扭了扭屁股,张着嘴叫喊:“嗷嗷嗷?”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陆雪缘抚摸着它头顶的毛,抽噎道:“不是!不是的!”
巨狼:“嗷嗷嗷!”你骗人!
陆雪缘:“我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了,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
巨狼哼唧一声:“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别以为你哭了我就原谅你!
嚎完,它乖乖绕到少女身后趴下,挥舞着尾巴,勾住她的腰让她躺在自己背上。
“原来你藏在马戏团了,宝贝,等他们走了,你回去,不要让宗师发现了。”陆雪缘摸着巨狼的耳朵,“过段时间凶兽决斗赛,我会去的,但时候我们一起跑。”
巨狼“呜”了一声,脑袋乖乖地垂在草地上。
她的狼来了。
有人来救她了!!
*
一直躲到后半夜,陆雪缘又回到了药房。
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火灾,虽然及时处理了,却也被烧得乌漆麻黑的。
满柜的草药是不能用了,她往里走,竟看到龙川先生满脸黑炭地缩在墙角,狠狠抓紧头发,声带嘶哑,眼白中满是血丝:“我该死!我对不起南湘城的父老乡亲,对不起我的徒弟们,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日日煎熬!”
而旁边的男人一身素白,面容很干净,一双狐狸眼也缺少了往日的邪魅,看向她的那一刻,竟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萧、鹜,居然是萧鹜……
他张开五指,一朵纯白曼珠沙华盈着白灵流,缓缓盛开。纯白的花,衬托着纯白的人。
这张脸,是他,又实在不像他。
陆雪缘问:“你真的是萧鹜?”
难怪狼可以找到她,原来是有他指引,可是不知为何,陆雪缘觉得这个萧鹜怪怪的。
萧鹜打量她一番,随口问了句,“你嗓子怎么了?”
陆雪缘下意识捂住肋骨,轻咳了两声:“伤风而已,小事。我来取些药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好孩子,是你。”龙川猛地扑过来,疯了似的拉扯陆雪缘的衣角,老泪纵横:“稻香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对不对?泪繁背叛了陆家,她怂恿素洁在香炉中下毒,导致陆老爷和夫人丧命,还得你家破人亡。”
“雪缘,不要怪师父弃明投暗,我是一个先生,要为我的孩子们负责,若我不皈依,魔宗师就会将他们都扔进焚葬炉里烤死!”
陆雪缘看了看萧鹜:“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我碰巧路过,竟看到龙川先生在此**,口中还在念叨你的名字。正好你来了,劝劝他。”
萧鹜掏出一只重伤的黑鸦,捋了捋绒毛。
能看出来,这只是她被俘之时召唤的三只黑鸦之一,后被挂在鬼楼的房梁上。
另外两只已经活不成了,只有它还有一口气,因此,陆雪缘精心喂养它,每次练功过后,又将标记好的白色曼珠沙华花粉塞进黑鸦肚子里,最后让它藏在魔使的头发里飞出去。
更诡异的是,萧鹜没什么表情,他道:“是你让它来找我的。”
这些日子快要被魔宗师逼疯了,又看到面前这个温润如玉的萧鹜,陆雪缘一个头两个大,她急忙问道:“这些日子你……你可知秦熄在哪?”
果然,萧鹜顿了顿,似乎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雪缘气急了,直接开口威胁:“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想复活聆町了吗?”
萧鹜依旧是一言不发。
而她却从他眼中看到了担忧,那是一种恨不能将她捧在手里呵护的担忧,根本不像他。
“你……”
“你脸色不太好。”萧鹜呆呆地看着她,“你受委屈了。”
陆雪缘心一紧,怀疑他被夺舍了,猛地打掉他的手,警惕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之间,萧鹜这才回过神来。他说:“放心,秦熄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当真?”陆雪缘道,“我就是那日与他走散,就再没见过他,听说他带领玄龙卫在阴山苦战,可有此事?”
“离开南湘城后,我就在京城四处游荡,那时夜空异象,月色猩红,紫星增多,我就知道秦熄渡劫的日子将近了,为了争夺三界的香火资源,妖魔代替神仙掌管凡间就会变成现实。原本还想拖一阵子,谁知道龙鼎那么不中用,他坐镇的京城被虞星连顶替,控制了整个古安国,如今周边的邻国也沦陷了。至于魔尊慕冥,自从儿子去世后,他一蹶不振,九殿下继承魔尊之位。”
陆雪缘不明白,萧鹜不是虞星连的人吗?为何还要怕他?
她问:“当初你让我修炼邪种,依靠邪种的法力练出香炉神君最高心法,然后效忠主人,那个主人就是魔宗师吧。你一向不喜景王,如今三界打乱,岂不是正合你意。”
萧鹜一愣,僵硬地垂眸。
沉默过后,说:“千百年来好不容易有人敢公然造反,在龙鼎的地盘抢食,甚至是取代他,只是我没有想到龙鼎会真的输给他……罢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等待最后的结果了。”
“什么?”
“秦熄想要在缅因山上渡劫飞升,他就必须破开山顶的七道机关,虞星连肯定不想让他得手。不过秦熄做城主多年,城中的香火供奉只是其中一个,私下里他没少扩张势力,他的副城主卧底魔域,不仅暗中扶持九殿下,还陪养了数千万魔东铁骑,南湘城处于人魔交界处,山峦庙宇众多,各路精灵仙怪集中在那,眼下虽然虞星连控制了诸多小国,但哪些是秦熄的势力,哪些又归于宗师,这一切还不得而知。”
陆雪缘不想坐以待毙,等待那个胜利者坐上天下共主的位置。因为这个胜利者,很可能是魔宗师。
陆雪缘:“你未免太看得起秦熄了,即便他再养精蓄悦,以虞星连的法力,足以对付他。”
萧鹜点头:“话虽如此,但他们之间还有个变数。只要这个变数存在,虞星连称霸三界的梦想早晚会破灭。”
陆雪缘:“什么变数?”
萧鹜:“冥王殿下。”
陆雪缘一怔:“仙京还有漏网之鱼?”
萧鹜说:“冥王殿是唯一没有遭劫的地方,有红尘宝鉴在压阵,易守难攻。”
红尘宝鉴。
她依稀记得,当年从缅因山带回城主府,没多久体内的寄生兽就发作了。
秦熄将她带到仙京疗伤,就住在冥王殿。
想到那一根根象征着滚烫生命的红烛,那时候她对红尘宝鉴还是懵懵懂懂的。
陆雪缘眼眸一转:“你不是萧鹜,对不对?”
萧鹜没有回应,陆雪缘却明白了。
继续听“萧鹜”讲。
“虞星连利用第四颗邪种杀上仙京,一场浩劫,神族死伤惨重,只有少数后裔可以活下来,栖身在冥王殿。为了抵挡虞星连的法力侵蚀,冥王以身献祭,保留了神族最后一批血种。”
陆雪缘问道:“虞星连想得到他们,还有红尘宝鉴?所以他预备在新邪种出世后,率兵攻打冥王殿。”
“没错。看来虽然虞星连势力很大,但大部分凡人和仙者们依然心向神族,不愿皈依虞星连,只要掌握了这些神族后裔,就可以掌控全部主动权。”
“陆姑娘,冥王的红尘宝鉴一旦开启,可以复刻一个红尘,开辟新界,到时候就不只三界了。说不定五界六界都是有可能的。”
陆雪缘说:“若是这样,岂不是更好吗?”这样他们平均分配,就不用抢地盘了。
“这个世界上的法力是有定数的,瓜分天下无非是将原有的饼分割成几份,总量都一样。而且三界重新洗牌后,不知道开出什么来,如果引来了新物种,容易毁灭原有的三界。”
“萧鹜”继续说:“虞星连认为黑莲邪种可以控制一切,他很快就要离开凡间,准备率兵攻打冥王殿了。”
陆雪缘手腕被捉住,一颗霹雳弹落到手中。
黑乎乎的在皮包裹着,有些微微烫,时刻会引爆的感觉。
“萧鹜”道:“虞星连囚禁你,无非是想要你的香炉心法,那就给他,换回自由身。”
“说什么胡话?”陆雪缘惊愕道。
“有的时候,假的比真的管用。你身上有平安符,带着它去找白凤凰。她有办法。”
“你确定此法可行?”
“你坚持几日,虞星连身边乖顺些,别硬刚,时辰到了,自会有人接你出去。只要踏入稻香城,你在秦熄的领地就是安全的。”
“萧鹜”拍了拍陆雪缘的肩膀,似乎在安抚,“药我已经调好了,你的肋骨要好好修养,我先走了。”
魔修的直觉告诉她,他身上有施法的痕迹。他不是妖魔,而是跌落凡尘的谪仙。
“等一下。”
陆雪缘反扣住他的手,盯着那双眼眸。
“……”
他的眼眸,朦胧的美感仿佛置身于丛林,仙气裹挟着花瓣簌簌落下,有序地平铺聚拢,形成一片纯白的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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