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闺房内响起门锁碎裂的声音,陆雪缘一脚蹬开门,对秦乐安身旁的嬷嬷说:“替郡主收拾东西,我要带她走。”
危机时刻,嬷嬷也收到了消息,但她依旧不太放心。
“陆姑娘,不如在这里等景王回来吧。”嬷嬷看了一眼秦乐安的隆起的大肚子,比前些日子要大了两倍,“郡主现在这个样子,路上颠簸,怎能受得了?”
陆雪缘说:“受不了也得受,难道在这里等死吗?!”
如今边境防线已经破解,虞星连带着人闯入稻香城,而秦熄和顾城宁不在,她不放心把她交给那些男人照顾,必须她亲力亲为。
陆雪缘对嬷嬷说:“你给我听着,赶快准备好郡主需要的生活必需品,那些破金银细软不许带!”
这次虞星连突然出现,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前线拼死抵抗的玄龙卫都成了阶下囚,眼看府上就要沦陷了。陆雪缘带着秦乐安躲避魔兵的围追堵截,最后她们藏进一架商人的马车。
马车是玄龙卫提前为乐安郡主准备好的,上面还刻着玄龙印记,只见车夫覆着面,说话闷闷的:“陆姑娘要带郡主去何处?”
秦乐安抱着肚子,哭泣不止。
陆雪缘搂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头轻按在自己肩上,安抚地拍拍秦乐安,说:“不要怕,没事的,没事的。”
他们在马车上颠簸了半个时辰,突然车一闪,停了。
陆雪缘从浅寐中惊醒,厉声道:“什么情况?”
车夫恐惧地看向她,“陆姑娘,前面有人拦路,好像是……魔兵!”
陆雪缘眼眸中有星星点点的乌光溢出,她回头给了秦乐安一个安慰的眼神,心一横,从车窗跳下去!
果然,几个魔兵正巧围了上来。
“马车里面的女人,就是景王在凡间的妹妹,顾将军的妻子,哈哈哈哈,落到哥几个手里。”
“顾城宁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那爷们儿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女人和孩子。”
陆雪缘微微一笑,唇角阴森森地上挑:“她一个孕妇有什么意思,不如我陪你们玩玩?”
“你就是陆雪缘吧,听九婴大人说,你跟景王之前就在瓦子里被玩过了,残花败柳的身子,你也配?”
陆雪缘神情淡然,跟着陪笑:“那就遗憾了。”
说罢,单手拖着邪种香炉,另一只手覆在炉顶,五指张开时隐隐有乌光环绕。
忽然一挥手,一道乌黑光波犹如锋利的刀刃,霎那间分出无数段杀了过去。
惨叫声从魔兵口中发出。
他们有的捂住双眼,有的捂住嘴巴,在刀刃的追随下狠狠摔在土堆里,杂草泥沙满天飞。
陆雪缘伸手接住几颗眼珠和几条舌头,她神色冷淡,看着手中的战利品,又白了一眼叫苦不迭的魔兵,简简单单说了一个字:“杀。”
下一霎,魔兵仿佛中了邪似的,扭打在一起。
几个雄性动物痛哭哀嚎,互相打得屁滚尿流,每一下都拳拳到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一会儿,就成了一群尸体。
陆雪缘冷冷地垂下眼眸,叹了口气,继续把玩着香炉,将里面的邪种拿出来捏了又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马车里的秦乐安撩开帘帐,正好看到这一幕。
“啊!陆姐姐,陆姐姐你……”
“别看。”陆雪缘说,“太脏了。”
从闺阁少女到娇俏夫人,秦乐安哪里见过这阵仗。
秦乐安看看血泊里的尸身,又看看淡定微笑的陆雪缘,双唇微张,抖了半响,才发出一点声音:“好……好厉害。”
陆雪缘丢掉战利品,转身去小河边洗了手,回到马车上。
秦乐安还未从方才的血腥中缓过来,她惶恐地靠在陆雪缘怀里发抖,而陆雪缘只是直直地坐在那里,任她靠着。
“陆姐姐,我方才看到了。”秦乐安仰头看着陆雪缘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你剜了他们的眼睛和舌头,可是,为什么呢?”
陆雪缘平静地说:“有些男人,自己心里是脏的,看什么都不干净,那就不需要看,也不需要说了。”
秦乐安缩进陆雪缘怀里,喃喃道:“杀得好。”
就在这时,马车再次停了。
陆雪缘:“又怎么了?”
车夫没有说话。
陆雪缘不耐烦地向前踹了一脚:“快点走!按照嬷嬷给你的地址,带我们去边境的那家客栈。”
“不需要了。”
这声音低沉的很,还有些阴翳。
不好的预感宛如蚂蚁在背后爬,陆雪缘猛地按住扶手。下一刻,车夫转过身,扯掉面罩。
这是……虞星连!
陆雪缘腾地站起身,破车而出,寻着那道乌光便看到虞星连一身的麻服破碎。
宽大的黑色长袍曳地,一双鬼魅的魔眼闪烁着阴毒的光芒。
她本能地寄出香炉就要迎战。
虞星连讥笑:“陆雪缘,乌光和邪种全是本座给你的,你用他们对抗我,未免太蠢了。”
陆雪缘正要收招,下一刻,就被迎面而来的乌光激伤,趴在地上呕血。
借着这个间隙,虞星连单指一点秦乐安的眉心,小孕妇瞬间昏迷,倒在男人怀里。
陆雪缘伸出手,还想去救,然而只抓到了秦乐安一撮头发。
“虞星连!”
陆雪缘厉声嘶吼。
男人没有理她,怀里抱着乐安郡主,就要离开。
陆雪缘想上前阻止,奈何虞星连法力高强,方才那一招过来,她瘫在地上,连撑起上半身都费劲,根本无法站起来,更别说阻止他了。
没办法,她只得无能狂怒:“你抓乐安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还能影响你成就大业吗?!”
虞星连抱着秦乐安,回过头看着重伤的陆雪缘,森然一笑:“因为她肚子里孕育着第五颗邪种。”
陆雪缘的视野灰暗了,她急促喘息,看着秦乐安隆起的肚子。
那日为秦乐安接生时,她就摸到了肚子里孩子的头。当时她以为这是个被邪气感染过的怪胎,所以像个吸血鬼一样留在肚子里吸取母体的养分,才不愿意出来。
她竟然没想到,原来事实没有那么简单。孩子之所以不出来,是因为那是一颗邪种!
难怪她一直觉得秦乐安的肚子不对劲,一颗邪种在肚子里呆了那么久,能顺利生产才有鬼了。
可是第五颗邪种怎么会出现在秦乐安的肚子里?
陆雪缘紧紧握住秦乐安的头发,就在不经意间,她却没有发现,乌黑的几捋墨丝正在从发梢开始,渐渐化为金色。
眼看着虞星连抱走秦乐安,她忽然想起有一日在秦乐安闺房里看到了九婴。
陆雪缘当时破门而入:你要做什么!
而九婴却笑嘻嘻地和她说:当然是给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
陆雪缘负伤走了一夜。
九婴,九婴,肯定是九婴干的!!
这妖兽精通变幻术,还有惊为天人的容貌和龙涎术加持,而且极具迷惑效果,会让普通女子招架不住。就连秦乐安自己都说,白日梦中遇到了神一样的美男。
想到山洞中那场误杀,陆雪缘怀疑真正的冯医师早就不在人世了,而九婴幻化成冯医师伪装了这一切,他利用陆雪缘的不坦诚,抓住她的把柄将她玩弄于鼓掌,以便他配合虞星连将未开花的邪种放入秦乐安肚子里孕育。
如果真的是九婴做的,那平日里冯医师给秦乐安配的安胎药岂不是……
这个猜测令陆雪缘后背一凉,待她回到府上,看到的却是断壁残垣,想必这里已经经历过一场恶战。
至于还剩多少人,她不敢想。
踌躇半响,她胆战心惊地推开堂屋的门,竟看到满屋的玄龙卫站成一排,围绕在秦熄身边,当然也包括顾城宁。
这是捷报,他们成功攻占收编了荒渊山,以荒渊山上的凶兽为坐骑,踏平南洋大陆,如今整个魔域都落到了秦熄和新魔尊九殿下他们兄弟俩手里。
而虞星连感应到第五颗黑莲邪种的位置,当他的军队在仙京阻止冥王复活失败后,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占领缅因山,劫走怀着邪种的秦乐安。
稻香城边境线被踏平之时,魔宗师的部下率兵闯入府,想要劫走秦乐安,却发现她已经被陆雪缘带走了,最后只能虞星连亲自出手。
正在这时,远在魔域的秦熄和顾城宁及时回到稻香城营救,却晚了一步。
秦乐安已经被虞星连带走了。
看着地上的九只并行的脚印,陆雪缘顿时明白过来,她被虞星连和九婴设计了。
九婴来过,九婴方才来过!
陆雪缘瞳孔一亮,断断续续道:“秦熄,他、他来了……”
从方才进屋,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秦熄。
秦熄一身的黑色战袍,腰间悬挂着佩剑,两片铠甲是褐色的纹路,覆在肩头,犹如蛊雕的两扇翅膀,背部的黑色披风与前胸那绣着金色的玄龙图腾前后拼接在一起,由于颜色太深,看不清上面的血腥和战斗痕迹。
无论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他都不想被人看到。
陆雪缘伸出手,想去抓住男人战袍中的玄龙,然而这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手臂悬在半空中停滞了。
是她自己的失误,错过了赶走九婴的好时机。如果提早说明白,秦熄是否会将九婴揪出来一剑封喉?
然而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就算再来一次,或许结果是一样的。
当时她刚死里逃生,回到秦熄身边,内心极度不安,又无法和秦熄解释她在虞星连那里经历了一切。
被控制的魂识,失去的法力,时不时从身体里溢出的乌光,还有怨气郁结后身上会开满的苦毒花……
若是被秦熄知道了,会相信她没有背叛吗?
陆雪缘心里没底,掌权者多疑乃是常态,更何况她和秦熄之间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算计。
陆雪缘抬眸,却见男人向她走来,伸手揽在怀里。
雄浑的气息笼罩了她,这一刻,她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太疲惫了,需要在她怀里渴求安慰。
景王不开口,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她也顾不得被围观,攀上他的背,任他靠着自己。
“不,景王殿下,她是魔女,您不能相信她!”
二人回眸。
伴随着哐啷一声巨响,堂屋的门被撞开。
林小青扑通跪下,举着三根指头告发她,“陆雪缘是那魔头的卧底。”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闯入堂屋,连连附和。
“乐安郡主之所以会生下怪胎,都是她害的!”
“她杀了冯医师!”
“她是魔头宗师的卧底!”
一旁的顾城宁听到此话,瞬间无法冷静,他箭步上前,抓住林小青的胳膊质问:“你说什么?!乐安怎么了!说清楚!!!”
陆雪缘越过秦熄的肩膀,这才发现,堂屋里三个家丁,五个医师,还有一些玄龙卫。
他们是一直镇守在稻香城的人,能看得出现,大家都十分疲惫,许多更是有伤在身。
其中一个小医师上前,眼神时不时往林小青那边瞄。
陆雪缘一怔,下意识道:“葛天一?”
只见葛天一心虚地看了她一眼,跪在秦熄面前,说:“我那晚看到陆姑娘在后山埋东西,一时好奇,就过去看了一眼,结果挖出了这些。”
说完,身后的侍卫抱出一个箱子。
开箱后,一大捧紫黑色的花被倒出来,堆积成山。
“这些是我亲手挖出来的,每一朵都有剧毒。”葛天一说,“不知陆姑娘埋这些花做什么。”
陆雪缘眼神惊慌,原来那晚她埋苦毒花的时候,确实有人出没。
“对于身怀有孕的凡人来说,极易受到魔物的侵染,当时冯医师给郡主号脉的时候就发现了端倪,如今看来,原来操控魔物之人就在乐安郡主身边!”
“每次陆姑娘都借着照顾之由,接近乐安郡主,她日夜与魔物打交道,身上沾满了魔物之气,跟这样的人呆在一起,乐安郡主恐怕有性命之忧。”
林小青继续说:“景王殿下,陆姑娘的所作所为不仅如此,她擅作主张将乐安郡主偷偷带出府去,如今她自己只身一人回来。”
他转向陆雪缘,“乐安郡主何在,陆姑娘能给个解释吗?”
陆雪缘唇瓣微启,然而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陆姑娘是无话可说了吗?”林小青说,“景王殿下,妖兽九婴一直潜伏在稻香城,他今日现身时说出了真相,乐安郡主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那魔头的第五颗黑莲邪种!”
其中一个侍卫坐不下去了,起身控诉:“我们在前线浴血厮杀,她竟然联合妖兽培育出第五颗邪种,还是利用郡主肚子里的孩子!”
“原来陆姑娘这般人面兽心,这种魔女,怎能跟随在景王身边,望景王殿下惩处此女!”
陆雪缘想解释,又闭了嘴。她渴望地望了秦熄一眼,与他侧身后的冷眸对上之时,缓缓跪下,相顾无言。
无论如何,她的嫌疑太大,不让这些人嘴上痛快,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看着顾城宁心急如焚的样子,陆雪缘面无表情地望着男人指间的黑扳指。
她很想说:秦熄,我没有要杀冯医师,没有要伤害乐安,你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有做。
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熄被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搞得无比头疼,他狠狠一拍桌:“此事到此为止。”
声音巨响。
紧接着,桌面裂开了一道缝。
男人的话强势而沉稳,听不出一丝情绪:“诸位回去安置吧,容本座歇会儿。”
得,老大发话了,再吵也没辙。
一帮人没有说够,却只能灰溜溜地被撵出去,几个人临走时白了陆雪缘一眼,宛如看到了污秽之物。
直到人都走后,堂屋的空气才清新了许多,安静得能听到熏香的灼烧声。
陆雪缘抬头,一双柳叶眸子里的水膜盈盈发光。
她就这样跪着,久久未回神。
秦熄扶起跪在地上的陆雪缘,为她理了理凌乱的黑发:“收拾收拾,后日随我去缅因山救人。”
她道:“要去救乐安和哥哥了吗?”
秦熄“嗯”了一声。
忍了良久的少女终于淌下落金豆子,猛然扑进男人怀里,发出轻轻的抽噎。
还好他相信她,没有怪罪。
“秦熄,邪种香炉是你给我留下的,对不对?”陆雪缘道,“你怕你不在,我无力自保,所以留给我。”
秦熄垂眸,没有说话。
陆雪缘道:“萧鹜的传送符带我去看到了虞星连的暗流地下城,这次我会跟紧你,我们一同备战。”
男人面无表情地钳制住少女的后颈,下一刻便贴了上去。
陆雪缘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懵了,她热络地回应着他。
他吻得格外用力,她的唇瓣和舌头又痛又麻,二人你来我往交换着气息,宣泄这段时间以来的思念。
而秦熄仿佛还亲得不过瘾,随即落在木椅上,一把拉过陆雪缘侧坐着他的大腿,打横抱着她,拥吻不断。
直到陆雪缘被亲得快喘不上气了,秦熄才舍得放开她。
“当着他们面,无法光明正大维护你。”秦熄贴着陆雪缘的耳朵与后-颈的相-交处,阵阵呼吸喷-洒在该处,“知道吗?”
她看向他,只见秦熄掌心舒展,一朵碧绿色的曼珠沙华陡然绽放,绿花瓣丝纷纷舒展向她。
陆雪缘问道:“这是……何物?”
一股强劲的力量撑开七经八脉,闪烁的绿光渗入眉心。陆雪缘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手腕被男人握住。
秦熄:“绿曼陀。”
心脏部位一痛,那里原本是汇聚法力的核心,如今被重塑了。
秦熄竟然将绿曼陀完全融进她的身体……
陆雪缘震惊地望着秦熄。虽然不知秦熄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但她当然知道,秦熄比她更需要这朵花。
绿曼陀能彻底根除秦熄体内的邪种之毒,而他却将此花给了她……
陆雪缘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秦熄说:“我要你恢复法力。”要你能够自保。
*
夜幕低垂,在琉璃灯火的映衬下,帐幔遮挡的两巨身体,在悬挂着珠帘叮当作响的薄纱中形成两道反复交叠、缱绻缠绵的虚影……
少女的玉手摸着男人背部前胸交错纵横的伤疤,多日未见,思念如泉水般涌入心脏,酸酸涩涩的。
她虽然没见过荒渊山的凶兽,以及南洋大陆的绞杀植物,但此刻手指抚摸到的部位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知道他这一阵子在死亡边缘与敌人拼杀,定是不好过的。
许多伤全部叠加在一起,有些已经结痂,而有些还微微渗血,裹着绷带。
秦熄叹了口气,将陆雪缘抱起,让她趴在他的胸膛,一下一下捋着她的长发。
“雪缘,想让我相信你,就拿出你的忠心,证明给我看。”
陆雪缘乖乖趴在那里,点点头,眼底含泪。
榻下,摆放着一双玄黑战靴,一双淡蓝色绣花鞋。
满地散落的衣衫和轻甲,晚风透过门缝和窗柩,吹起帐幔的流苏末梢,溢出血腥与香甜杂糅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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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云泥之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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