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卡兹执祭怒闯西南塔楼冒犯圣子候选的消息半个多小时以后才传到福里安神父的耳朵里,倒不是说西南、西北两座塔楼之间的距离远到如此地步,只不过彼时神父另有要事,等他忙完了手头差事托尔执祭才敢小心翼翼将事情告之,这会儿不管再说什么都晚了。

来传话的执祭说圣子候选身边的牧师用法杖敲破了卡兹的额头,人当然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就是面子伤得厉害,因为现场还有两个孤儿看到了一切。

复述过事情原委后托尔弯着腰等待福里安神父裁夺,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昏暗室内才传出年轻的声音:“我知道了,等梅尔大人出够气就按照教义和戒律处理。”

也就是说,他并不打算去捞卡兹。

“可这样一来,您的权威……会不会受损?”

毕竟卡兹是福里安指派去管理孤儿的执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圣子候选不但把人打了而且还把人给扣下,作为负责人的神父不做任何表示,难免显得弱势了些。托尔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个出身神弃之地的圣子候选有什么可值得回避的,竟然逼迫修道院的无冕之王频频退让。

一阵衣物摩挲的声响后,福里安神父的嗓音里多了几丝笑意。

托尔站在门外恭恭敬敬的等候,就听里面的神父笑道:“你觉得我的权威会抵不过一个暂住耶伦盖尔的小孩子?你还看不出来吗托尔,我们的圣子候选是个天真的人,或许他是个好人吧,但好人……并不意味着受欢迎。所以我为什么要弄脏自己的手?有得是人愿意替我处理掉这个不受欢迎的好孩子。等到将来梅尔大人成圣的那天,谁也不会忘记这里正是他踏上殉道之路的第一步。”

听到主人这么一说,托尔执祭心头豁然开朗。

可不是么,就艾尔洛斯·梅尔那为了吃个蛋便闹出一场的糟糕性子,也就只能在耶伦盖尔横着走。等将来他回到圣地,不必主教出手,其他的圣子候选就足够送他一程。

——没人有那个胆子谋害圣子候选,但不代表圣子候选的数量里没有包含折损率。否则为什么要花费力气搜罗那么多具有光系魔法共鸣力的适龄孩子呢?

“神父您总是英明的,驽钝如我,能聆听您的教导实在是三生有幸啊!”他心悦诚服的又把腰弯下去些,福里安被执祭诚挚的赞美给逗笑了:“你这些文绉绉的词儿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我不记得修道院里有修辞学的博士。”

托尔指天发誓这些都是他有感而发,绝对全是感情没有技巧。福里安姑且当他说的都是真的,笑过之后挥挥手打发执祭下去做事:“去忙你的吧,有些果实已经熟了,该采摘就得赶紧采摘下来。最近修道院里人多眼杂,大型活动也多,可不要耽误了更重要的事。”

执祭应声退下,既然神父要他去采摘果实,那必须得让守门人来搭把手。但是他在大门处的那个小房子外等了很久,始终没有等到瘸老头出现。

老瘸子兼任了守门和敲钟的职责,偶尔不在小屋里情有可原,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他还不回到门首,这就有点奇怪了。托尔回到修道院内找了好几个低阶执祭询问,人人都以为瘸老头应该在他的小房子里看大门,一直问到几个有心留下补充执祭名额的大孩子头上,才有人说看到过老瘸子曾和一个年轻佃农坐在外面聊天,当时卡兹执祭正在惩罚一个尿床的小男孩。

所以,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圣子候选这边。

如果没有福里安神父的要求,托尔万不至于如此着急。绝大多数情况下神父都是个能够讲得通道理的人,但要是没办法在他耐性耗尽的时间内完成要求的话,他就会变得异常暴躁。

想想留在净化之所里那些人的最终去处,托尔强忍寒意去厨房要了盘苹果带去西南塔楼找圣子候选说好话——他得问问卡兹有没有注意过瘸老头的去向,至于别的,懒得管。

艾尔洛斯这会儿也在头疼卡兹执祭的去留。

乔伊斯一言不合就给人开了个瓢,虽说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吧,到底见了血。他绝不会埋怨牧师维护自己的行为,但也做不到不把人命当人命看。所以卡兹执祭在这里得到了最低限度的人道主义关怀,有包扎但没治愈术,接下来……总不能从四楼扔出去吧!

托尔执祭来的正是时候,他发现自己比盘子里的苹果更受圣子候选欢迎,这就有点意外了。

牧师乔伊斯率先从盘子里拿了个苹果走到窗户旁靠着边啃边看热闹,艾尔洛斯一叠声催促托尔把卡兹带走:“理念不合而已,不至于到冒犯的地步。不过卡兹执祭今后还是对孩子们温和些好,一味训斥惩戒并不能让小孩子变得温顺,他们是会跟着成年人学的。”

对方肯定不听,但他不能不说。像卡兹这种人,你不多警告一句,他转头就会把今天受的气尽数撒到无辜孤儿头上。艾尔洛斯一经发现了,放在普通人耳朵里听着不过劝慰的话,经过耶伦盖尔众人的脑补后总会变成不得了的隐晦威胁。

嘛……目的达到了就好,至于说会不会被误会?

算了,那不重要。

托尔几次想说些体面话都没有找到机会,好容易捉到一个空隙,他急忙先将福里安神父“一概按照教义和戒律处理”的原话学了一遍,然后才看向面无人色的卡兹执祭道:“至于说我来这里的目的,绝对不是想要替这家伙说情,而是要找他问个人。”

为了显得自己没有其他心思,他当着艾尔洛斯的面逼问卡兹:“你看到守门的瘸老头了吗?马上就要到敲钟的时候了,他却不知道跑去哪里偷懒。”

事实上谁都知道瘸老头把敲钟这件事看得有多重要,他有可能懒得吃饭也没可能懒得错过体现自己重要价值的唯一机会。卡兹执祭哪里记得瘸老头的去向,他只知道自己惩罚小孤儿时那老东西就坐在门外看热闹,身边还有个佃农……似乎是老约翰的儿子。

派人再去佃农家一问,小约翰居然也不见踪影了。

两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就此消失,就算福里安神父也没办法继续安安稳稳待在办公室里休息,听到执祭报告后他立刻派出所有空闲的执祭和修女四处询问寻找。

“守门人腿脚不方便,他不可能走得太远,如果确定不在修道院内,最远也不会越过山脚下的农田。至于说约翰家的儿子……目前还没有人能够提供他的下落,我会派人在四周继续寻找。”

他对得知消息后立刻前来提供帮助的艾尔洛斯这样说道。

耶伦盖尔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住圣子候选,最主要的是瞒不住他身边的苦修士首领。今天菲利普斯领着苦修士们一直在擦拭主教堂顶上的鸟屎,除此以外还要做好准备等费迪南主教一到就下去处理封印物。即便如此,执祭们稍稍显了些乱象就被他看出异常,很快又背着链枷加入寻人的队伍。

圣骑士带回了森林里没有的消息,各处的水井沟渠也都有人看过,大家一直找到夜幕初降,才有人在距离大门不远的灌木丛深处找到了属于瘸老头的、一条腿。

断肢上还套着老人打了补丁的护膝,确凿无疑。

“断肢附近,没有血液的吗?”艾尔洛斯从护卫队伍中挤出一个脑袋,埃克特眼疾手快捂住他的眼睛把人塞回去:“梅尔大人,现场的样子不大好看,您还是别看了。”

以这位这几天动不动就昏的状态判断,最好别让他接触刺激画面——灌木丛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亮如白昼,可以清晰看到人体倒伏以及拖拽的全部痕迹。植物枝叶上蹭到的血液并不多,也许血已经渗到土层里去了,谁也说不准。

关键在于那条腿,既然腿都变成这样了,人的情况只会更糟糕。都说最怕吃苹果看到半条虫,越是不完整越会激发放恐怖的情绪。

艾尔洛斯试了几次也无法突破护崽心切的埃克特,最终只能悻悻放弃:“好吧,我不看,埃克特你替我看。”

“断腿的截面是什么样,灌木中血液多吗,拖拽的痕迹具体朝着哪个方向。”

圣骑士长一滞,他本想说这种验尸的事自有福里安神父安排人去做。奈何圣子候选非常执着,他不得不走到那条腿前按照要求仔细看了一遍。

“梅尔大人,截面光滑,皮肤和肌肉之间是松的,灌木中血液味道不重。至于拖拽的方向,已经有苦修士们过去看了。另外,还是让乔伊斯陪着大人您先回塔楼等待吧,调查一旦有进展我就会让人把消息送过去。”

种种迹象表明这条腿是老人死后才被砍下来的,灌木丛也不是第一现场,凶手很可能就是逆着痕迹一路将腿拖到这里才丢弃,所以追去查看的都是苦修士没有执祭和修女。

出了人命,事情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由于是在修道院内发生的凶案,复杂程度比他处又上了一个台阶。艾尔洛斯震惊的看着执祭们就地将断腿搬走后开始铲平灌木清理草丛,竟然完全没有保护现场的想法……

“不是,这就完了?”刺鼻的血腥味也没有残酷的现实让人震撼,少年指着草丛对所有人道:“你们这样会让凶手留下的线索全部消失,还有个人处于失踪状态,不找了吗?究竟是谁杀了守门人,也不查吗?如果查不出来,找警……”

他卡住了。

是了,这个世界里没有种花家兔子们普遍理解的“警察”,维持秩序的一般只有治安官以及他从地方招募的民兵。很难说清楚那些“民兵”与地痞流氓之间的区别,反正大家就算倒霉遇上麻烦也不会想着要去找他们——除非他想在被小偷光顾过后再被劫匪光顾。

至于说军队,额,原身的记忆里没有这方面内容,不过艾尔洛斯能够根据蓝星上的历史推断出个大概。

王室将土地分封给贵族,贵族再将土地分给骑士,需要打仗的时候,骑士自备马匹辎重装备和侍从跟随领主。总之,听上去就跟闹着玩儿似的,战斗力也可想而知……扔在种花家二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都会被普通诸侯国吊起来打。

“梅尔大人,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事情压下去不要传扬到敌对教派耳朵里。您也该成熟些了,不过是个守门人和一个佃农,就算今天没有被人杀死,也许明天就会倒在路边水沟中死去。圣光是公平的,死亡也是公平的,您也该看看自己身上属于圣光教廷的圣子候选长袍,想想您该做的事。”

福里安神父由执祭托尔扶着来到众人面前,原本已经有了血色的脸再次变得苍白。

周围的执祭无不点头认可他的话,就连一部分圣骑士也这么认为。

圣子候选一路上作的妖就没停过,可想而知这只不过是他又一次任性罢了。

艾尔洛斯茫然环顾四周,没有人觉得死者的冤屈应该被洗刷,没有人觉得需要花力气挽救还有可能活着的佃农。他就像是下错了站的旅客,眼神里除了迷惑还有对整个世界的陌生。

“你们在说什么啊?有人!在耶伦盖尔杀了人!甚至不止一个!可以就这么放过?!”他出奇的愤怒,颈间荆棘状的圣痕跟随情绪波动一并闪烁:“那是两条命!不是两把野草!”

愤怒到极致,人反而会冷静下来,刺目的白光具象化为一片荆棘,缠绕住所有不以为然的冷血看客。艾尔洛斯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也知道那个真正的理由不能被宣之于口,他甚至不能再让那些荆棘表现得更有攻击性。多可笑啊,对人权对生命最基本的尊重在这破地方居然是个没有人会在意的笑话,比起两条命,他们更关心教廷的脸面。

埃克特惊讶的看着同样在自己面前绕了个圈的铂金色荆棘,他忍不住伸手碰触了一下,温温的,软软的,很有几分可爱。但是一旦当他抬脚想要从荆棘丛里走掉,那些玩具似的枝条便会立刻硬化变成锐利的刺,大有谁敢乱动就扎谁的架势。

孩子气的阻拦。

“呼……”

艾尔洛斯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要和这群已经坏掉了的人发脾气。焦躁是没有用的,只会让人觉得自己古怪,并不能达到目的。

“这里是耶伦盖尔,是教廷仅次于圣地的、最神圣最重要的地方。在这里居然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命案,死者甚至还是圣光的信徒。如果不能抓到凶手阻止他进一步犯案,你们对得起在天上俯视着我们的圣主吗?对得起信徒的信任吗?对得起耶伦盖尔屹立千年不倒的时光吗?巴掌已经打到脸上了,打到脸上了!”

说一千句一万句,终究抵不住一句“进一步犯案”,执祭们的神色变了。

凶手杀了一个守门的瘸老头和一个年轻的佃农(存疑),福里安神父和圣地来的大人们固然不必忧心,但是他们这些底层神职人员呢?今天死了两个不足为道的人,明天目标会不会转移到他们身上?说到底,普通执祭的生活也没比佃农好到哪里去,无非一天三餐能够果腹而已。

“您难道忘了吗?”福里安神父无奈微笑:“梅尔大人,佃农们可是已经将您准备散播赐福的事情传扬出去了,最快不过后天,耶伦盖尔内外都会挤满前来接福的穷苦人,如果不尽快让一切恢复原状,到时候可是会把他们吓到的,这与您仁慈的初衷背道而驰。再者,死去的人总赶不上活人重要,既然追查凶手,您觉得谁去冒这个险比较合适呢?”

人总是会在不干系到自己时表现得格外道德高尚,如果自身利益或是潜在利益有可能因为高尚的道德遭受损害,风向自然而然将再次迅速发生改变。

已经有执祭发出不满的声音了,他们认为圣子候选不应该强迫无辜的人介入这桩凶杀。

“等事情都结束了再查也不迟吧,横竖都是为了圣子候选才举办的活动……”声音不大,其中埋怨的意思半点不打折扣。

艾尔洛斯深吸一口气,在埃克特越来越惊讶的目光中向前走了一步:“我去冒险,争取在三天内找到杀害守门人的凶手。但是我要求所有人在这三天之中如非必要不得擅离,否则……”

他露出小兽初生的利齿:“否则一概视作叛教!”

福里安神父像是看着一个任性胡闹的孩子一样看着艾尔洛斯,他脸上的微笑就没有消失过:“这可叫我怎样说?显得我逼迫您什么的,是不是不太好。”

这一次艾尔洛斯没有再装傻把话题圆过去。

他转过脸看着神父的眼神极其锐利:“不必对我使用激将法,耶伦盖尔变成这幅样子,您在其中的‘功劳’,只大不小。”

少年身形单薄声音清澈,脊背硬挺目孕神光:“我不能允许有人在我面前残害信徒、践踏圣主带给我们的荣耀。做出这件事的人必要付出代价!”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想要驳倒一群信众就只能表现得比他们更虔诚更狂热。

混在人群里给福里安充当人形拐杖的托尔执祭不由在心底感叹——神父没有说错,梅尔大人真就是个心地柔软善良的大孩子,他是最合适成为圣子的候选,同时也是最不合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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