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到如今依旧没有丝毫进展。”安吉拉道，“很难说内部没有出现问题。”

余青觉得那个笑容平静中带有苦涩。

“常年身处银海基地，我并不能那么信任我身边的人。”安吉拉道，“而且相较于他们递上来的资料，我还是更想听一听真正常年在地下城生活的居民的很多看法。”

“久坐于银海基地的我们，还是要倾听群众声音的，不是吗？”统帅重新扯出来了个微笑。

这个微笑比上个微笑要自然很多。

办公室内的台灯流光溢彩，镀上的金边像是投射出几道剪影。

红木办公桌上还堆了好几本书和一大叠文件，占据了很多位置，即使是在统帅的办公室，这张桌子的面积也依旧有些局促。

余青想起前不久莫兰还和他说过，银海基地最初的权力架构并非如此，只是经过近百年的演变才走到如今。

而统帅恰好是以雷霆手腕和极其亲切的态度著称。

余青从摆在桌上的盘子里随手拿了块饼干：“与我的童年相比，目前地下城的秩序已经改善很多。”

这饼干估计已经放了很久了，吃起来口感有些受潮和绵软。

“但似乎近些年克拉克教会的势力发展得很大。”余青道，“他们反对银海基地封锁地下城的政策，宣扬星际殖民主义，崇尚宇宙唯一的神——宇宙本身，并且认为银海基地只是在故步自封，是在谋杀人类文明的未来。”

“不过由于克拉克教会扩展速度太快，其中教徒人员混杂，这是否是它原本的教义也犹未可知。我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么点了。”余青慢悠悠说完。

其实潮了的饼干也挺好吃的，毕竟这在地下城也难得。

余青心想。

安吉拉笑了笑：“银海基地这些年一直在接受地下城的学生，但即使学生们大多出身地下城，也都是相对富裕区域的居民。无论如何，到底还是很难体会到底层人的生活。”

“一旦远离苦难的根源，当初体制就会发生僵化。更何况经过这一百多年的时间，再优秀的制度也会逐渐腐蚀。”

“地下城的人已经被奴役得够久了。”

余青愣了愣神，突然意识到统帅说这些话，似乎是想教会自己些什么。

在银海基地的历史书里，对于当初银海基地的建立曾有过寥寥几笔，在一百多年前，银海基地实际上是由几个家族出资建立，其中保留了当时部分一线科研人员和多数科研大牛。

而目前地下城的居民们，他们的祖先在一百五六十年前也曾是地球上为数不多有钱有权的人。

只是当那个“火鸡效应”里的灾难来临，底层的人被完全牺牲，中层的人阶/级滑落，而只有顶层的那些人们仍然掌握着全体人类的命运。

“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继续采用银海基地僵化的体制而不进行改革，是否现在银海基地就可能不存在了。”安吉拉·卡斯特罗苦笑道。

“我在历史书上没有学到这些。”余青道。

“或许你以后会想明白。”安吉拉道。

余青回忆起童年时候地下城曾短暂动荡过一段时间，后来地下城就开始实行扫盲班制度，那之后地下城似乎就稍微安稳了一段时间。

直到克拉克教会的再度出现。

面对惨淡无光的人生，人们往往只能投靠非理性的宗教。

而克拉克教会背后的资金来源似乎也很是奇怪，余青曾以为他们背靠银海基地，直到听到他们的教义。

余青挑眉，语气不悦：“我还以为你们银海基地的人，都不把地下城的人当人呢。”

“要说银海基地里的所有人，都把地下城的人当人，那必然也是不可能的。”安吉拉道，“在艰难岁月，人往往很难有多余的情感去关心他人，繁重的工作和对生存的恐惧会压倒一切。”

“这也是没有资格去苛责他人的。”安吉拉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出来也非常平静。

余青收回手肘，两手交叉抱在胸前。

他猛然意识到这才应该是统帅的惯用手段，先是使用看似“软弱”的态度削弱对权威者的畏惧，而后再通过雷霆手腕震慑对方。

因为即使统帅的态度如此温和，他也依旧能认识到，如果他在这里有所动作，那么门口的警卫会瞬间进来射杀他。

“……”

“我不了解这些。”余青蹙眉，“我只是觉得你们至少要让人无忧地吃饱饭。”

“如果你真心愿意为银海基地工作，说不定能为这个目标所努力。”安吉拉继续微笑。

透明窗玻璃外，夜色浓稠。

灰白色的月球像是在夜幕上灼出一个惨白凹陷的洞。

“反正我也不可能回到原先那种生活了，是么？”余青似是嘲讽又似乎是无奈地笑，把银碟里的饼干给吃光了，“而且万一调查出来我身边的朋友和地面有牵扯，他们同样也会落到如此境地。”

“你们的威胁很到位。”余青道。

“不仅如此，你还可以拿到你父母的遗物。”安吉拉道，“我认为这个交易很划算。”

“是挺划算。”余青冷冷道。

“我手上这堆书是柳铭整理的，如果你想要更多了解银海基地的历史，可以尝试着看一看。”安吉拉道，“这都是不对外开放的资料。或许看完你还能对你父母的工作能有更多了解。”

“既来之则安之，这才是明智的选择，不是么？”统帅再次微笑道。

余青抬眼扫了那一片书，发现很多书皮都已经蜷起好几个角了。

应该历史相当悠久，甚至可能是之前流传下来的古书。

“掌握历史，才能掌握现在。”统帅道，“也算是不辜负你的母亲。”

一阵沉默，寂静得仿佛能听见窗户外的海潮声。

“或许如此。”余青语气冷淡。

安吉拉·卡斯特罗往余青身后看了一眼，这个诡异的动作很快被余青注意到了。

“我会读的，全A成绩单我也会拿到。”余青摆着张臭脸，“至于你们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其实并不关心。”

“那就好。”安吉拉微笑。

伴随着青年起身拿走那堆书，安吉拉才终于看清黑暗里的身影。

女人一头乌黑的发被盘了起来，只有小缕发丝流了出来，银丝边镜框架在冷白的鼻梁，白大褂极其修身，第一感觉会让人觉得有些文气。

但那双余青继承下来的眼睛，却只是冰冷地审视着眼前人。

“你在做什么，你这个恶魔？”

安吉拉·卡斯特罗仿佛听到了冷漠的这句话，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就这么冷脸站在阴影里。

优雅而带着森冷的气味。

·

地下城。

通了电的街道好似连最肮脏的角落都能照清，因为吃饱了饭，工人们干起活来也快速了很多。

“少校！”

江帆连忙赶了上去，今天他穿了一身工装，但已经有些破破烂烂。

克莱拉·莫兰头上带了个蓝色头盔，身上的工装还是崭新的，活脱脱像是一个来视察的领导。

领导的金色长发被剪短了，这样反而显得干练。

江帆实在有点担忧，因为前几天他们开工的地方尚且不属于地下城的贫民窟，而银海基地空降的领导们肯定没见过真正的地下城。

甚至他已经能依靠地下城清洁出工频率来判断“地上人”和军官们的空降时间。

越往深处走，那股阴魂不散的腐臭味就越发浓烈，江帆对于这种味道很是熟悉。

那是尸体腐烂酥软的味道，肉烂成了泥，非常松散。

妓/女偶尔会出现在那些贫民窟，或者说，不仅仅是妓/女，其中还有同样沦落的男童。

事实上按照银海基地的法律规定，性/交/易是绝对的违法行为，但在被黑暗笼罩的地下城，即使是银海基地也鞭长莫及。

江帆快步跟了上去：“少校，今天是前往莫干那区域装电灯吗？”

正和技术官员们交谈的莫兰少校回过头，见到来人是江帆，平和地点了点头。

莫干那实则是β区贫民窟的代称，江帆作为五好青年虽然一直有幸不曾踏入过那片地方，但那片地方的传说，他还是有所耳闻。

同样，江帆也担心那片地区的惨状会不会彻底吓退银海基地空降的长官。

毕竟就这几日的相处，江帆也能察觉出莫兰少校至少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平和的好人。

虽然带着浓浓的学院派作风，那是只有银海基地出身的军官才会拥有的气质，但她看起来也许是个好人。

或许从这里打通关系，能稍微让余青在监狱里的日子好过些，江帆心想。

他自认为是个懦弱且怕死的人，可现在也不得不鼓起勇气。

“怎么了？”莫兰挑起一边眉，“我听说那里不是很太平，所以准备多带些人手过去。”

“额，少校，那边情况可能比较复杂。”江帆瞥到莫兰腰间的枪，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了，“您要是过去，肯定得先整治一遍那边的治安。”

“贫民窟那边很多吃不起饭的流民……”江帆道，“那边的犯罪率居高不下，电灯装上后说不定也会被砸烂或者偷走。”

莫兰扫了一眼身边的官员，突然意识到他们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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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Chapter 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