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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3日(叶雨青)
辞去医院主刀医生的工作,我今天就可以回去了。
我发消息给妹妹,“亲爱的妹妹,我今天就要回来咯,你有没有想我呀?”,她只回了个“没有”。这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对家人都不太亲近。
毫不夸张的说,小歆实在是个高深莫测的小孩,因为她一眼就能把陌生人看穿,就像跟对方生活了几十年似的。自我出国念高中以后,爸妈就非常不自在,只好搬到别的地方去,把这里留给她一个人居住。早知道这丫头这么厉害,我当初就应该把她栓在身边,寸步不离。
住在隔壁的校长曾经是生物化学系的知名教授。小歆经常跑过去玩,校长也很喜欢她,夸张地说她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教她很多知识,还陪她做实验,对她比对亲女儿还照顾。在此顺带一提,那个整天乐呵呵,看起来慈眉善目还有些滑稽老头是个单身汉,他做起实验来就像个不知疲惫的疯子,指定是他把妹妹给带坏了。
我觉得小歆老往校长那边跑不太好,毕竟她做实验的时候曾不小心打翻过某种酸性药剂,导致手臂被腐蚀了一大片。不过爸妈对此漠不关心,我也懒得去管。
上大学和工作的时候,我都是就近买房。这次回来,爸妈为我准备了高档小区里的平层。虽然比不上妹妹住的别墅,但对于我来说毕竟也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地而已,完全够住了。
妹妹带我去看新居。放眼望去确实很不错,装潢布置都没的说,还有一位负责洗衣做饭的保姆,整体非常到位。
小歆压根不坐下,说想回家看书。
这时,楼下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听保姆说这里本来房价挺高,一般人买不起,但是楼下连续死了三位住户,不得不按超低价卖出去。前两任屋主姑且不谈,现在住的是个疯女人,动不动就大喊大叫,住在这附近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虽是外科医生,但从小就喜欢在安静的地方画油画,这样吵吵嚷嚷的可不行。要不然,干脆把她杀掉好了,反正只是一个疯子而已,活着还不如去死——我对废物的看法一向如此。即使他们是是受害者,我也不会同情他们。知道自己是个废物就该自行了断,省得还要浪费地球上的资源。
妹妹似乎又是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地问:“想动手了?”
“不可以吗?”
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我拿出纽扣大小的窃听器,这是身为物理学博士的妈妈给我们的。
“你想怎么在城市里搞定一个疯子?我和你一起。”小歆翻出礼盒,随便包了个礼物递给我。“给她的见面礼。”她说。
我领会她的意思,果然还是亲爱的妹妹最有一套。
乘坐电梯到楼下,我按响门铃。
隔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差不多四十岁的女人站在门框里,肉眼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你们是干嘛的?”
这个女人光是看上去就不正常,花枝招展的像只染了彩虹色颜料的鸡,脸上的色彩都不能称之为妆,比一两岁小孩子的乱涂涂鸦好不了多少。
妹妹没多看她的脸,假装热情地说:“我们是楼上的新住户,来送见面礼……哎呀,里面好像有东西倒了。”
她说话间就往里面走去。凶阿姨想拦她,我赶紧笑着把礼物塞到女人面前,挡住她前进的路线。
“阿姨,这是价值两万块的丝巾……”
妹妹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恐怕不仅贴了窃听器,还约摸握了什么别的线索。我全程挡在凶阿姨前面,这大妈铁定什么都看不见。
整个过程只有十几秒,她在阿姨发怒之前走出来。
“不好意思,告辞了。”可能是目的达成,她说话时没带什么情绪,如果有的话,也一定是嫌恶。
电梯里,小歆无聊地告诉我窃听器已经装好了,剩下的事情她不想管。
我心里都明白。
出于姐姐的关心,我亲自送她下楼,然后回到房间,打开专门的窃听软件。
一晚上都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明天再听听看吧,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处理掉她。这种事情一定要尽快,我实在见不得有愚蠢的疯子在眼前晃悠。
***
8月13日(温芙)
天还没亮,我照例睁开眼睛,把姑且能称之为被子的东西叠好,放进柜子里。
最近的症状好奇怪,成日里老想着睡觉,但真正睡着又总是醒的很快。拿了本书放在桌子上,一页都还没看完就又打起瞌睡来。
温雅是能呆在家里就绝不出门的个性,可她前天凌晨居然破天荒地出去过一次。半梦半醒之间,我被关门的声音吵醒,还以为是错觉,直到再一次听到开关门的声音才敢确定。
温雅半夜出门不可能有好事。昨天我在网上看到有高中女生离奇失踪的消息,以我对温雅的了解,她突然出门八成和这件事情有关。可惜的是,即使知道大概关联也无济于事。我现在自身难保,对于其他的事情实在是有心无力。
“我们是楼上的新住户,来送见面礼……”
我被这魂牵梦绕的声音给惊醒。
虽说世上的巧合不多,但门外的音色如此相像,让我不得不怀疑她就是当年的小歆。
我转动轮椅靠近房门,将手放在活动门上。我知道那个地方肯定上了锁,但就是有一种描绘不出的奇异力量让我试着去推开它。
吱呀——活动门开了?
难道温雅忘记上锁了吗?比起这个,我倒更宁愿相信是天使善意的小小举动。
记忆中的少女还停留在四年前的模样,不过和现在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仍然穿着深色系的八分裙,身上的消毒水味好像比以前更浓,手臂上依旧存在化学药品留下的特殊标记。
真的是她!她就在离我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也无意间看见了我。
我们是楼上的新住户,来送见面礼——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回响。
原来,她真的搬到了楼上。
忽然闪过的念头告诉我,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我在阴冷幽暗的海底待的太久了,这里不该是我的归宿。
听到关门声后,我久违地坐在窗前,看风将树吹的招摇,第一次体会到世界的生机。
要游出海面的话,第一步就是斩断缠绕在我身上的水草。
明天上午温雅应该会带我去找乔莽,计划就从这里开始好了。
***
8月14日(温芙)
隐约听见钥匙钻入锁孔的声音,我警觉地转动轮子退后,尽量离门远些。可无奈房间只有这么大。
温雅来到我身边,毫无预兆地扇了我一巴掌。她不打算解释原因,可能根本也没有什么理由。换作平常,我一定像个死人般一声不吭,任由她推出去毫无意义地晃一圈,然后回来继续照常生活。但是今天,我开口了。
“……母亲。”
温雅恶狠狠的用鼻音哼了一声。
“您是要去找父亲吗?”
“关你什么事?”
她先是像听到哑巴说话一样奇怪,然后极其厌恶地去解我手腕上的镣铐。
“也是,父亲最近好像工作特别忙,很久没来看您了。上次山夏姐姐和我说,她过段时间要和父亲一起出去度假,我们这要是去晚了,怕是就见不到了。”
我注视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其实没有这么可怕,她只是一个迟钝的疯子而已。
“你说什么?那个贱人已经开始勾引我的莽莽了?”
温雅知道二人有来往,但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必须要营造出时间紧迫的假象,逼迫他们赶紧大打出手。只有这样,我才能早日得到解脱。
“父亲真是不让人省心,跑来跑去,惹您生气。”
“跑来跑去……跑来……都像老鼠一样!为什么世界上所有人都喜欢到处乱窜?像我一样好好坐在家里不行吗?可恶,我不能让莽莽被那个女人拐走。莽莽是我一个人的。我们得赶紧去他的公司,就算他在工作也无所谓,我要去见他,把他牢牢地抓住。”
事态发展出乎意料的顺利。虽然她愚蠢到连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和山夏对接的都没有察觉,但她至少还有脑子,只要我继续推波逐澜下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我为她挖好的陷阱。
等等,温雅刚才把轮椅撞到桌子上,我无意间碰到了纽扣大小的东西。它在桌子上粘得很紧,我用力抠了下来,突然想起之前来过的少女。
这个东西确实很像纽扣,但如果是她的话,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我想想……难道是窃听器?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现在想起来,这么简单的事,我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因为我这么做的条件是弑亲?还是因为我失去双腿之后,离开这里就没有办法生存下去?
公司大门只能通过指纹解锁或面部扫描的方式打开,但是来来往往的员工很多,高科技的大门似乎也成为了摆设。即使温雅推着我尾随一位员工进入公司,一旁心不在焉的保安也装作毫无察觉。
我们一路往前,温雅一看到乔莽就把我丢到一边,开心地跑了过去。
“莽莽,原来你在这里呀,真是让我好找呢!你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工作吗?怎么在这里呀?哎呀,这不重要啦,我是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回去。我出门之前已经把饭做好了,你好像也快下班了吧?”
温雅出门前精心装扮过,不同于在家里的胡乱打扮,经过保养的脸上眼影口红一样不落,浅灰色的长裙完全掩盖了她身上的戾气,极力凸显出她还算曼妙的身材。她抱着乔莽的一只手左右摇晃,跟恋爱中的少女对男友撒娇别无二致。如果忽略被她抛在远处的我,那么在别人眼中,她绝对能够胜任“贤妻良母”这一角色。
乔莽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英姿勃发,浑身透着和年龄不太相符的干练和帅气。他脸色瞬间发绿,和别人羡慕的神色完全相反。
他把温雅拉到一边,尽量小声地对她说:“我不是说过让你们不要再来了吗?我得空了就一定会回去看你的。你们不要再来了,这样会影响到我的工作!”
“怎么会?我记着的,你今天只上半天班,中午十二点就下班了。哟,已经11点49了。你看,你都站在休息区了,分明就是已经没有工作了嘛。”
“你到底想干什么?”乔莽咬牙切齿的低吼,语气里明显夹杂着愤怒。
“也没什么,就是想过来看看莽莽你呀,顺便再把你最喜欢的鲜榨果汁带来。”温雅双手捧着饮料瓶举到乔莽眼前。
“你快点走,等我过几天有时间会去看你的。”
“不要,你现在就跟我走。”
…………
剩下的全都是些无聊至极的对话,我实在不想把它们写下来浪费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说完废话,温雅走过来推我。
她一过来就抱怨什么“都是因为山夏那个女人”,“莽莽为什么不肯立刻跟我走”,“居然差点跟我闹翻”什么的。我一点都不想听,但还是等她抱怨完。
我转过头对她说:“母亲,让我去试试,我有办法让父亲今天就来。”
听到这个消息,温雅眼前一亮,问我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乔莽今天就来找她。我装作老实本分地回答:“我哪里敢骗母亲?只不过要麻烦母亲推我过去,让我跟父亲单独聊聊。”
“什么,你要单独去?不行!”被触及到了敏感的词汇,温雅立刻充满警觉。
我当然知道她的禁忌是什么,但我必须这么说。这是关乎生死存亡的赌博,我一定要稳住心神,战争正式开始,只要一步踏错便会满盘皆输。
“母亲,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母亲答应,我有把握让父亲对您回心转意。如果怕我逃跑,您大可不必担心……”我低头的盯着双腿,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这句话的。骨头断裂的声音我时至今日都记得非常清楚,每当我闭上眼睛时,那些可怕的画面就会不停地放映出来,让我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学会市侩。不过我已经放弃了,我早就不再妄想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得到幸福。即便人人都渴望公平,但这世间毕竟不公,山地、平原、丘陵皆不相同,人又怎么能指望一同美满呢?
我不再犹豫,这一仗我必须胜利。就算达不到美好的起点,我也不愿意继续被囚禁在水深火热之中。
恨父母与杀人同罪,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当怨恨产生之时,罪名就已经成立了。我只想顶着这个罪名自救,别无他求。
对于温雅来说,如果要在儿子和爱人之间做出选择,那么她绝对会在一秒钟之内勾出乔莽的名字。血脉的联系告诉我,只要能把她的心爱之人留在身边,占着我母亲头衔的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这个代价是以性命作为陪葬。
公司外的走廊尽头绝对无人经过——温雅对此深信不疑。她守在公司门口,对于任何想要出门的员工都充满了敌意。她绝不会容许有人打搅到我和乔莽的“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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