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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言,你终于来了。快快快,老大在那边等你呢。你来的正是时候,他们刚泡好了一壶新茶,你肯定爱喝。”白月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我来就扔下水壶,拥着我走进别墅里。
阿歆把茶端给我。我之前没看到温芙也在客厅,不禁有些惊讶。阿歆和我提起过他,但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位少年看上去温文尔雅,甚至还有些亲和之感,跟我想象中弑亲凶犯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和他相互|点头问好,之后便相对无言。
阿歆像往常一样拉住我说话,但她拉我的手比以往更凉。
“这次来住几天?”
“少则一周,”我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腕,“多则……我也不知道,得看你什么时候赶我走了。”我轻探上她的脉搏,收起玩闹的神情……“你没喝药?”
阿歆下意识抽出手去捧茶杯,徒劳地以为手暖和起来,身体的症状也会随着温度缓和。
我问靠在墙上养神的白月:“你了解她的状况,怎么也不提醒着她?”
白月叹了口气,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哪里是我没提醒,分明是……言言,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劝她喝药了。”
她和温芙一样大,说这话时却有一种心力憔悴的沧桑感。
温芙问:“你会诊脉?”
见阿歆没有反对,我如实回答:“会一点。”
“能帮我看看吗?我最近总是没来由的头痛。”
“好,手给我。”
我诊完脉,顺势看向阿歆。
温芙长期服用一种安眠类药物,最近突然停药才会出现头痛的症状。阿歆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温芙脉象有所好转,她应该是在悄悄医治这个少年。
“你……”我刚说出一个字,就被阿歆的微笑给噎了回去,“没事,只是这段时间比较累,好好休息,没什么问题。”
阿歆很久以前跟我说过,当一个人不想面对眼前的问题时,通常会通过吃东西,或是翻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我望见温芙手边放着的一本书,那是从去年起就一直被大肆夸耀的《穰穰满家》。
“……你也看过这本书吗?”我问。
温芙拿起精装书本,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擦拭封面。
“我看过很多遍。这本书写的很好,我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发现居然它被拿去垫桌脚,就厚着脸皮向它的前主人讨来了。”
难得有意料之外的共同话题,我没道理不接下去,“我还以为阿歆这里不会有短时间爆火的书呢。这本书刚上市那阵子,我还以为是标题党大肆报道的结果,看完之后是真心喜欢。”
阿歆打了个哈欠,放下茶杯朝楼梯走去,“一会儿再闲聊,言言,我先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阿歆貌似对本书全然无感,导致我和温芙的谈论也被迫终止。温芙丝毫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叫白月把他推回房间了。
当天下午,阿歆的姐姐很突兀地带着男朋友来了,说要住上几天。
阿歆对此很是警惕。
我见过叶雨青多次,阿歆从没有哪次表现出如此大的敌意。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见固执的态度。
我只见过三次阿歆的父母,倒是经常见到充当管家和保姆的白月。
阿歆十四岁的时候就一个人飞全球。有过多经济支持的独立显得牵强,金钱的关系并不算喜爱,要收服一个人总要软硬兼施。
每次她出游都会购买充满特色的礼物。有段时间我痴迷外国电影,假期跑来别墅视听室里看《茜茜公主》,只是随口说了句“茜茜的裙子真漂亮”,没想到她真的找国外设计师,为我专门定制一套西式的宫廷礼服。
说到这里,叶雨青常画油画,也时常设计服饰。可我觉得她并不是有画画的爱好。因为她只钟爱鲜血淋漓的场景,还总爱把那些可怕的画作送给阿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危险的癖好简直明目张胆到猖狂。追根溯源,我认为把这个问题归结到基因的方面也未尝不可。
阿歆小时被扔在奶奶家,叶奶奶精神异常,确诊过重度抑郁和多种癌症,曾几度在生死边缘从阎王爷手中把命夺回来。叶爷爷年轻的时候生活非常不检点,在外勾三搭四已经成为常态。老两口时常吵架,拿刀拿棍都不足为奇。他们不敢直接对彼此出手,只好全都发泄到孩子身上。那段时间偶尔见到阿歆,她的长袖长裤总如钝刀凌迟我的心脏。
在阿歆六岁的时候,叶奶奶带她出去买菜,捡包谷的短短十分钟空档,阿歆就被人趁机捂住口鼻带走了。时隔三个月,警察找到了人贩子的窝点,阿歆故意引人贩子进入狙击手的视野,从而获救。
死里逃生的阿歆并没有因此获得叶奶奶正向的关爱。
那天晚上,叶奶奶毫无缘由地叫她去楼道里罚站,得了帕金森的手里握着刚宰完兔子的砍刀,颤抖颤抖,血腥的刀刃距离她的脸只有几厘米。
由于叶奶奶重复的尖锐怒吼,阿歆恐惧反反复复高音量的环境,也因此恐惧老师上课的反复教学和军训时整齐划一的动作和口号。
约摸是一年前的某个周末,我拿着一本探讨道德的书跑过来找阿歆,我问她:人到底可以坏到什么程度?
她垫脚站在梯子上整理书柜,随意的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不过你喜欢提出问题,有人却爱亲身实践。”
“我不明白。”
“探究人类可以多少天不喝水?可以多少天不吃饭?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环境下脱光衣服能存活多久?小孩和成人能承受的疼痛极限相差多少?古时候的人彘到底能存活几天……这些实验好像都已经出过数据了。”
“真的有这种实验吗?”
“这里当然不行,但是可以去无比混乱的不发达国家买人类牲口来做实验。”
“这种事情我只在电影里见过,你是怎么知道它真实存在的?”
“因为我去过。”
说实话,我有点相信了。
我小时候去国外旅游,曾被卷入一场血腥的生死博弈。当时有一个和我同样大的孩子中了两枪倒在地上,犯人拿枪指着我的头,我很快就被吓晕过去。
“你……什么意思?”
她继续整理着书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阿歆,你告诉我,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歆转过身,坐在移动手推梯的台阶上,一字一顿道:“言言,可我不太想告诉你。”
“今天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但这是一个可以暂停的话题。”
“我了解你,阿歆,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根本不可能让我有发问的机会。所以,我该知道了,对吗?”
她思索了片刻,“对。但不是你该知道什么了,而是你不得不慢慢开始接触一些真相了——这是你妈妈拜托我做的事情……我刚刚所说的人,其实就是我的父母。”
她随手指向旁边的一个绿色箱子。
“看到那个箱子了吗?那里装的全是我找到的□□和摄像头。数量比上个月少。”
“啊?”
“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是谁装的了吧?”
“我知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装这些东西?”
“因为……很多原因。”
“急死人了,你倒是说呀!”
“你应该记得我在爷爷奶奶家住过几年,每天看着菜刀满天飞的房屋瓦舍,不难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是所有和魔鬼生活过的人都会变成魔鬼,可他就是变成了这样,我们都没有办法。不好说谁的内心不强大,毕竟没有人去教刚出生的孩子怎样强大心灵。我的外公外婆很优秀(尤其是外公,他参与过研究原子弹,后来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但母亲是天生脑部缺陷,从小就格外爱好杀戮。如果在一个故事里,他们绝对是令主角头疼不以的大反派。”
阿歆曾经说过,有时走一步看一步的战略同样可以达到意料之外的效果,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莽撞行为无异于送死。置之死地而后生,断绝自己所有退路,只一心向前的强大意志力的确是创造出奇迹的药引——热血电影里吃准这个套路就绝对不会出错,可现实变化多端,倘若失败,便是灰飞烟灭都不足以形容的惨痛。
阿歆运气不好,并不得老天的眷顾,所以她只喜欢做有把握的事,压根就不敢冒险。
如果拼尽全力还是无法抵抗洪流,撤退也是一种勇气。“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示弱不是目的,而是在等待时机成熟,创造敌弱我强的绝佳战机,暗中布下伏兵,最终出奇制胜。
这些话有意义吗?回答是什么都无所谓,我觉得毫无意义。那些话听上去是不是蛮有道理的?可问题就出在这里。现今社会最不缺的就是道理,就连偏远山区从未读过书的放牛娃都懂得放牛的道理。人们从还不会说话就在学道理,只是不善于表达。现在的幼儿园都已经有学前班了,孩子们的重心慢慢从读书变成读课本,连名著都要挑着必读的先看,其余感兴趣的书籍只能压榨休息时间去读。
应该有很多人发现年轻人开心快乐的时间越来越短了,连六七岁的小孩子都会说:“我要好好学习,考一个好的大学。”
大人会问:“为什么要考一个好的大学呀?”
小孩子回:“因为要找一个好的工作呀!”
大人继续问:“那为什么要找一个好的工作呢?”
小孩子接着回:“因为老了不至于去到处求人,老死的时候也安心些啊。”
噢,原来是这样啊……
好像知道为什么哲学这么受人欢迎了。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死得愉快?从震撼世界到平安喜乐,再到为了家人苟且偷生,最后只剩下死了会对不起某人。
真是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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