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也没有价值的个体。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明白了——世界并不会因为谁聪明、谁努力,而改变对你的看法。
他生错了时代,也生错了地方。
在拉索那平原上,每个村落都有自己的规则。那是最原始的社会,阳光刺眼、风裹着尘土。在那片辽阔而荒芜的草原上,兽群们以体格和能力来衡量一切——
力量是秩序,是荣耀,也是生存的唯一语言。
肉食动物负责打猎与战斗,是天生的守卫与屠戮者;
草食动物负责采摘、织布、制药与烹饪,让族群维持运转;
而杂食动物——狗、猫、鸟——承担着调节与探索的职责,他们制造工具、搭建庇护所、记录变化。
繁衍、生存、争斗,一切都在循环往复地进行。
凯特出生在虎王部落。
那里汇聚了平原上最强的猎手,几乎所有雄性都有虎纹般的金斑与狂傲的血脉。那是个极度骄傲的族群,强者为尊,弱者被淘汰。
而他——恰恰在最糟糕的时刻,以最糟糕的身份降生。
他的母亲是酋长的情人,一个温柔却低贱的女人。父亲曾经说过,母亲的尾巴是红色的,双眼却是翠绿的孔雀石,任何人看到了都会为之着迷。可是他的母亲是一只狐狸。
那场分娩是在雷雨中进行的,母亲挣扎到最后一刻才吐出一口气。血泊里,是一个小小的自己。
那年,虎王部落的酋长第一次沉默得如此久。
他看着那团红色的小生命,只说了一句:“抱走。”
在拉索那平原上,狐狸从来都不是受欢迎的存在。
狐狸意味着欺骗、灾厄、背叛。部落的长老们曾被狐狸部族骗取食物与信任,因此,任何带着狐狸尾巴出生的孩子,都会被视作不祥。
但八岁以前,凯特并不懂这些。
那时的他天真得几乎幸福。他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起奔跑、摔跤、嬉闹。父亲也偶尔会把他抱上肩头,在草原上教他辨认风的方向。
他还记得——被父亲背回家的那天,天上有两轮日光,风暖得像母亲的手。
那是他最后的梦。
八岁那天,他的身体完成了分化。在晨光里,他看到镜中的自己——红色的耳朵,火焰一样的尾巴。整个村落在那天的午后变得寂静无声。
兄弟的眼神里闪过恐惧,父亲移开了视线,长老严肃的说道:“狐狸的血,终会带来灾祸。”
那之后,笑声消失了。温柔、触碰、拥抱,全都不再属于他。
凯特那时太小,还不懂“身份”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冷。
接下来的十多年,他一直在寻找答案。他想明白,为什么同样流着兽血,却要被称为“异种”。可狐狸既非强大的肉食动物,又非温顺的草食种。
既不能打猎,也不擅耕种。
他被夹在两个世界之间,既无立场,也无归属。
就连名字也成了笑话——
凯特·福克斯。
那个姓氏永远提醒着他,他不是“虎王”的后裔,而是外来的错误。
但父亲曾说过:“拉索那平原上的每个生命,都有属于自己的长处。”
在15岁的那天夜里,他背着干粮,离开了他出生的村落。
月光照在草叶上,像冰一样冷。
他一步也没回头。
凯特决定在旅途中找到自己的一技之长。他观察、记忆、思考。他学习松鼠如何储藏果实,学习鸟类如何编织巢穴,学习蛇如何探寻水源。
在孤独的岁月里,他把一切都当成了实验。
村落的房子都是稻草和木棍搭建的,一场暴风就能让它们化为碎片。凯特在废墟边研究结构,用石头和泥土反复试验。他发现石头可以承重,草根可以编织成更结实的绳索。
他甚至在一次暴雨后,偶然发现了过滤泥水的方法。
后来,他来到了海的尽头。
那是他生命里第一次看到如此辽阔的蓝色。风咸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他蹲在岸边,看着浪潮一遍遍打湿脚边的沙。
“为什么海水是咸的?”他喃喃。
这个问题陪了他整整一周。
他搭起简陋的灶台,用贝壳和骨头做容器。他用石块、沙粒、木炭层层叠起过滤层,日复一日地实验。第七天清晨,他看着蒸汽在冷凝的贝壳上化为一滴清水。
他小心接住,喝下去。
不是咸的!
而剩下的,是白色的结晶。
他尝了一口——确定了这就是盐。
凯特笑了。他终于理解了世界的一角。
他开始改良食物的保存方法,研究植物的生长规律。他试着用磨碎的石粉加热后制作粗陶罐,又试着用兽皮包裹土砖,让房子在暴雨后不再坍塌。
自己的流浪生活也变得越来越舒适,知识让一切都逐渐有了形状。
他想,也许如果有一天把这些带回虎王部落——他们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也许父亲会重新认可他。也许那句“狐狸的血脉是灾厄”会被糟老头子们撤销。
可当这种念头升起时,他的内心又涌起了更深的怒火。
“他们根本不会。”
他在夜里低声骂道,“他们只会说——‘那只狐狸又在搞鬼。’”
凯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红发,甩了甩那对狐狸耳朵。他讨厌这种天生的标记。
后来他发现,自己可以隐藏它们。
在自学了拟态原理之后,他就可以控制身体的变化了。在狐狸、人类和半兽人之间切换。
那是流浪的第八年。
他在丛林里听见几个旅人的交谈。
“你听说了吗?熊族部落打算进攻拉索那平原。”
“是啊,羚羊村已经陷落了,下一个就是虎王部落。”
凯特的心骤然一紧。
他明明恨着那里,恨那些怜悯他的眼神,也恨那个八岁后就从不肯喊他“儿子”的男人。
可听到“虎王部落”要陷落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必须告诉他们。”
他没有犹豫。化作狐狸形态,火红的影子在林间飞掠。风切割着他的脸,草原在脚下闪烁。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命运总喜欢嘲笑那些拼命的意志。
他没注意脚下。
脚掌踩到一根绷紧的绳索。
下一秒,机关触发。
锋利的木箭破空而出,重重地插进了他的侧腹。
血液在夜风中迸散。
他踉跄几步,倒在树下。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
呼吸越来越浅,耳边传来惊叫和混乱的脚步。
“……我还没告诉他们……”
凯特低声呢喃,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果然……一事无成啊……”
风卷起他红色的毛发,血在草地上蔓延开来。可就在意识即将坠落的瞬间,他看到前方的空气被某种力量撕开了一道裂缝。
那光像海水般流动,带着呼唤。
凯特抬起爪子,指尖沾着血。
他没有犹豫。
伸了进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