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海

看出她并不排斥这个话题,江亭夜想起昨天涂峋跟自己说过的话,问她:“涂总说你是小时候在泳池溺水之后不会说话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你还有印象吗?”

涂岚坦诚地摇了摇头。见他不太相信的样子,她终于有了想反驳他的念头,提笔在纸上快速写着字。

「小时候发生的事你难道全都记得?」

「反正对我来说三年级以前的记忆都是零散的,自从我有印象以来就已经不会说话了。」

她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在泳池溺过水的事,相反她一直都很喜欢待在泳池里,水淹没全身的感觉让她很舒适也很安全。

而且她也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话的声音是怎样的,不记得自己有过跟别人对话的场景。记忆里她都是沉默的,必要的时候才会靠纸和笔写字表达什么。

长大后有了手机可以发消息方便了很多,她现在其实也只有在心理咨询的时候会把想法写下来,并且在结束后将纸张亲自销毁,避免手机上的聊天记录被随意泄露。

从小到大她见过很多心理医生,他们都说会保护她的**,可她每次都会发现夏宜荷也知道他们之间聊的内容。

所以她经常换心理医生,并且越来越不想回答他们的问题。因为哪怕她不留下痕迹,他们也会将对话记录下来交给夏宜荷。

监护人就可以肆意侵占她的**吗?她不理解也不情愿。

对涂岚来说心理咨询不是治疗,而是换一种方式对她的精神进行监控。

很神奇,这个家的主楼只在她的房间、她的书房和她常待的泳池附近装了监控,美名其曰担心她遇到危险没办法说话不能及时求救。

可如果摄像头真的能看到她的求救,应该发现她无时无刻不在求救才对。

她总是在求救着能够不被监控。

反抗是无效的,真心实意亲手写下的小作文看完就被扔掉了,“发疯”砸监控不配合会被说成精神不稳定果然还是需要心理医生……她不能说话,连辩解反抗都没办法直接说出来。

最后是涂峋站出来才让涂岚有了一丝喘气的空间,允许她拆除部分监控只留几个、允许她将房间门口走廊的灯调暗、允许她自由换心理医生,只要她说不喜欢就无条件换一个医生。

意识到自己思绪随着回忆飘得太远了,涂岚很快回神,连带着将自己刚才对江亭夜有过的短暂期盼一起收好。

这些年里她领悟最深的一点就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外,没有人会永远坚定地站在你这边,能帮助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所谓的答案,她一定会自己找到。

看到纸上她写的字,江亭夜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小时候的记忆确实也是断断续续的,她不记得也有可能。

而且人们拥有与生俱来的自我防御机制,有可能会将小时候遇到的危险回忆删掉,人的记忆说到底其实都具有无意识的选择性。

但江亭夜相信,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她无法说话的契机,那一定会留在她的回忆里,只不过可能需要外在的诱因或者其他因素才能让她想起来。

不过就像阿德勒主张的“目的论”,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或许并不是想起陈年往事,而是明确她是否有想说话的意愿,如果不想的话,又是什么“目的”导致她选择不说话。

当一个人能够真正接受当下、明确当下的时候,过去那些不能放下和无法面对的就有机会能够重新认识一遍。

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助她找到回忆,找回那段可能对他来说也极其重要的记忆。

“我明白你的情况了,”江亭夜没有再多问什么,也没有跟她强调一定要想起什么,只是绅士地将手里的纸册还给涂岚,“那我们今天先聊到这里。”

“过去发生的事并不会决定什么,人是由当下的自己决定的。”

他说,“这句话听起来可能很空洞,但却是真的。”

-

在书房与涂岚聊完之后,江亭夜走出主楼去了隔壁的一栋楼。

在那里的保卫室里有涂家别墅的基础监控,包括别墅大门和停车场等公共区域的监控画面。

江亭夜昨天跟涂峋申请了看监控的权限,想查看莫管家“自杀”那天被涂岚发现的场景。

涂峋本来就担心莫管家自杀的事会对涂岚造成什么心理方面的影响,所以果断同意了他的请求。

其实今天咨询时江亭夜“于公于私”都可以继续跟涂岚聊莫管家,可他却一句也没提到他,为的就是想要先了解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

对事件有了一定的认识之后才能将信息匹配在一起。

看到江亭夜一身西装拎着公文包走进楼里,保卫率先认出了他主动开门道:“江医生您好,涂总已经跟我们交待过了,我现在就把监控给您调出来。”

“谢谢。”江亭夜礼貌道谢。

眼前的大屏里很快就播放出了当天停车场的画面。

莫管家是在停车场被涂岚发现的。

屏幕里先是有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监控中,能够透过挡风玻璃看见开车的人是莫管家,他面色苍白,将车停稳后没多久就拿出了一瓶药倒入嘴中。

毫不犹豫的神情看上去的确是下定决心自杀的,只见他本就惨白的面目随着药效一点点变得痛苦难忍,握着药瓶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了,再然后莫管家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定住后不再变化。

播到这里保卫抬手在键盘上按了下调倍速,将画面快进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速度。

监控里涂岚开着一辆白色的车进入停车场,刚好在莫管家附近的空位停下。

像是注意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下车后直接就朝莫管家的车走去了。

从车窗往里看见莫管家僵硬地闭眼靠在驾驶座上,涂岚急忙抬手拍了拍车窗。

见他还是没反应后她拍得更用力了些,可不管她怎样拍打他都跟没听见一样。

注意到他旁边散落的白色药片,涂岚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焦急。

危急时刻她也像普通人一样本能地张嘴呼救,可却只能发出一些喑哑难听的声音,无论怎么努力都喊不出任何一个字。

光是在屏幕里看着也能感受到无法说话的她当时有多么绝望无助。

从慌乱无措的情绪中抽身反应过来,涂岚颤抖着手摸自己的口袋,但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手机,她才想起刚才下车匆忙,手机忘在车上了。

跑回车拿手机的同时她也看向了摄像头猛烈地招手求救,试图让监控室的保卫发现这里的异样。

涂岚拿到手机后的第一反应是打急救电话,将手机拿在耳边听到嘟嘟声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说话。

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涂岚无力而痛苦地挂断电话,转而打字发消息。

她的手抖得像筛子一样,险些握不住手机,不停做着深呼吸才能平稳一点,竭力保持镇静给佣人群和他们都发了求救消息。

等待别人来的期间涂岚站在莫管家的车旁不停地继续拍打着车窗,只能用这种方式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好在收到消息后很快就有人过来了,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涂岚望着停车场入口终于等来了希望。

监控画面的最后是警员破窗开车门将莫管家救出用救护车拉走了。

涂岚强行镇定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等到莫管家被救走后才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地,双眸空洞无神。

保卫适时摁下了暂停键。

看完这一切的江亭夜只觉得心底有一块石头重重地压着,为自己曾经怀疑过涂岚是故意不开口说话的这件事感到深深的愧疚。

她的绝望和无助都是真实的,拼命想开口救人的**也是真实的。

她是真的不能说话,所以只能失落自责地颤抖着手打字,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不要打错字,让自己快速发出求救信息。

跌坐在地的她甚至在面对别人的关心和询问时也没办法说一个字。

所有焦急与绝望都只能自己一个人消化。

江亭夜顿了一会儿才平复好自己心底复杂的情绪,正打算开口问些什么就听到身后有人推开了保卫室的门。

进屋的是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皮肤极白,五官柔美,眼角的泪痣恰到好处,将整个人身上阴郁病弱的气质拉到极致。

江亭夜眼尖地注意到了他手臂上别着白色孝布,对他的身份隐约有了猜想。

“魏叔,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江医生有话要说。”他的嗓音低磁清冽。

保卫听到他说的话后没多问什么,直接就配合着开门出去了。

江亭夜不用问好像也知道莫管家自杀那天为什么涂岚明明对着摄像头求救但却没人发现。

保卫室里就一个人,而且还能随意离开,这样怎么可能及时注意到哪里发生了什么。

莫峻径直走到他身边,单手支在桌上,躬身看向大屏上暂停的画面。

一片慌乱中,涂岚独自低垂着头坐在角落的地上。

盯着屏幕里孤立无援的人,莫峻若有所思地缓缓开口,“如果我是她的话,应该会很自责没能及时救人吧……”

“江医生觉得愧疚变成爱的可能性是多少呢?”

他偏过头看着江亭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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