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睡啊,千万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纳兰神绫开始还哼哼唧唧的,到后来,索性不吭声了。
独孤白也累,也想睡。但她不能,她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纵使冷汗爬满背脊,疼痛缠绕贯身,她也必须往前跑,不能也不敢停下。她是真的在害怕,怕背上的人,永远也醒不过来。再艰难也要保持清醒,独孤白遍遍反复的担忧叮嘱,传入纳兰神绫耳朵里,竟演化成催眠神曲。
她还是不听劝告,安静闭上了眼睛。
兜兜转转,独孤白突然意识到,她们根本无处可去,能去哪呢?哪里能容得下她呢?思来想去,她做了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原路返回。
至少竹屋,暂时没被任何人发现,哪怕只有几个时辰是安全的,对于重伤的纳兰神绫和漂泊无居的独孤白来说,都不失为最佳避风港。况且,她是真的跑不动了。
当她背着纳兰神绫重返竹屋时,却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般简单。
傅文繁音居然还活着。
她依旧温和:“我还在想,要到何处去寻你?辗转思来,还是决定静候此处,如今晨起见你,总不枉我多日等待。”
话入耳中,独孤白才切实确信,她真的没死,活蹦乱跳的。
傅文繁音对两人狼狈姿态丝毫不感惊讶,稳重道:“她伤得太重,需要即时救治,随我来吧。”
磅礴的生命气息覆盖整个灵池,仿佛濒死之人放入其中,就能马上复活。
然,事实往往不会朝人们预料的方向发展。纳兰神绫肉眼可见的伤痕虽已愈合,但人依旧不醒。
“你也进去。”
“什么?”
独孤白猛一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同样伤痕累累。后来她始终没在多问一句,即便她有很多疑问。一碗热腾清面端上,于独孤白眼前,她愣愣盯住碗,片刻后,毫不犹豫大口吞咽起来。
傅文繁音温柔道:“慢点,没人和你抢,小心噎着,锅里还有呢。你……被谁欺负了?灰溜溜跑回家了,也不和我说话。”
独孤白嚼着面,含糊道:“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不知。我没出去过,不过,早晚要出去的。”傅文繁音显然感受到她的冷漠,问:“和轩闻有关?他向来不懂关照女孩儿,如果他做了什么让你们不开心的事,我替他向你们道个歉,对不起。”
“替他道歉,他为何不自己来?要你替他道歉。”
“你不必试探我,我是人,不是鬼,你若不信,要不要我向你叙述一下,我们曾在这儿的点滴过往。”
“夜深了,休息吧。”独孤白淡定走出门:“面很不错,谢谢。”
她看不清傅文繁音面上是何种情绪,她也不想了解。可一想到眼前人是北唐轩闻身边最亲近之人,她就不想再与其牵扯。
傅文繁音也领悟到了这点。
可是,他们都忽略了,自独孤白决定带走神眷者的那刻起,他们之间早已牵扯不清。
次日清早,独孤白早早就在灵池旁守候,情况如昨分毫不见转机,她实在没料到自己会一语成谶,纳兰神绫合上眉眼后,果真不再醒来。
池水哗啦作响,傅文繁音悄无声息来到身旁,这次,是独孤白先开了口。
“不把我交出去?”
“然后呢?交出去之后,能得到什么呢?”傅文繁音淡色平常:“不过是多死个人罢了,世事与利难舍难分,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不想做,也不想花费时间徘徊忧虑。”
独孤白看着她:“术法修行,名誉地位,不算好处吗?听说这次仙门给的奖赏还挺丰厚的,抓到我,至少能让一名普通弟子,跳跃成为优秀传承者。”
傅文繁音笑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北唐轩闻吗?”
“是。”
独孤白没料到她如此坚定,可又不得不打碎她的美梦:“他已经死了。”
“所以我没有想要得到的,因为我最想要的,永远都不在了。”
“……”独孤白不明白,人生过客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死心眼?抓紧那一个死不放手。她摇着脑袋问:“我不明白。”
当一个人的疑问变多,那就意味着她开始有了凡人情感,就算是生而无情的刺客,也不例外。
“其实,我不想揭穿你行踪是因为我有私心,你若不在了,没人帮我照顾他。”
“眼下神眷者,随便换个人都要比我可靠安全,你又为何能如此笃定?”
“我不信他们,但我信你。”傅文繁音悠悠走回竹屋:“不管你信不信。”
独孤白同样跟随她回了屋,见她从容点上香,痴痴相望壁画上英明神武的人像,案上碑文,刹那间就吸引了独孤白注意。
只因碑上篆刻的名字,是北唐轩闻。
“轩闻,昨晚我又梦见你了。很多天,我都很嗜睡,对事对物也愈发力不从心,有时简单的书架清理都能睡着,但我却很开心,因为我又能见到你了。我大概是病了,病到,想去找你。”她给他敬上香,轻轻拍打壁画微尘,对独孤白道:“你知道轩闻是怎么死的吗?”
“听闻被苍所伤,死于苍手。”
“不是。”傅文繁音眼角有泪:“他是为我而死。他用他的性命,换我留存这世间。你说,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比他更珍贵更让我放不下而想要得到的呢?你说,我要怎么放得下他?书中所提‘念念不忘’,大概就是如此。”
独孤白看见了她眼里等的痛苦煎熬,思念绝望。她如实回道:“应该……没有。”
“终有时日,你也会遇到如我这般困境,希望你的运气比我好一些,在好一些,可以与所思所爱之人携手一生。”
这些,对于现在的独孤白来说太过遥远,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体验这般滋味,于是她坚决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即便有,我也依旧是我,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就郁郁终生,不得解脱。”
“这样是最好,希望会如你所愿。”
婴孩啼哭打破无聊气氛。
独孤白上前看住他,红扑粉嫩的脸蛋真是惹人怜爱,心头挣扎两秒后,果断抱起他哄。她似是母爱散发,悠悠然几个来回,就将赤子哄得乖巧听话,不哭不闹的。
“看来他很亲你。”傅文繁音蹲身在旁,伸出手想要抚摸这个属于自己的骨肉,可手指距离脸蛋毫厘处突然停止,不退不进,尴尬地凝视这陌生的“骨血”。忽然眉上惊色,她的手指,竟是被赤子胡乱握在小手里。
“起名了吗?”
独孤白眨了眨眼:“他是你生的,你起吧。”
“我没给谁起过名字,从前总听长辈们念叨,似乎对于名字有着说不清的执念,对于女孩,喜欢起名为招娣盼弟,未免太过俗气。而且他是男孩,我也不知起什么名好,你喜欢看书,不然你来取一个。”
“我……我不会。”独孤白竟是罕见地生出无措反应,许是与这小家伙相处久了,想要正儿八经的给他起个有福气有好运的名字,在她没想好之前,还是不多说了吧。
傅文繁音逗着奶娃子,切入正题:“你怎么样?不打算走了吗?如今时局,你不走对你不利。”
独孤白没了其他心思,坦白直言:“我走不出去,也逃不出去。所以,不走了。”
“我送你出去!”
独孤白怀疑自己听岔了,不可置信看她。未等独孤白发声,傅文繁音就道:“但你要带着这孩子一起走,他需要你,代替我照顾好他。你答应了我的,不可以反悔哦!”
独孤白汗颜:“你想做什么?”
她正色道:“仙门灾劫,我来解决。带着神眷者离开这儿,我不想我的孩子,成为下一个轩闻。我知道伶舟至宣告仙门神眷诞生,也知道让你带走神眷者,会让你遭受许多麻烦,但我真的,真的不信他们,也是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也真的,真的不想让我的孩子,将来也要面对同轩闻一样的决择,和残酷的命运。”
独孤白能体会她的情感,如果换作是她,设身处地想想,面对重重打击绝望,她也不会希望同样悲惨的命运,降临在自己怀胎十月辛苦产下的孩子身上,哪怕这孩子只是借她肚子出生,哪怕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更何况,老的还没死,哪有让小的出去挡灾的道理。
沉默片刻后,独孤白“嗯”哼答应,轻微咬住嘴唇道:“你说你会解决仙门灾劫,你要如何解决?难道北唐轩闻未完之事,你要替他完成?”
傅文繁音只是淡淡回了个:“嗯。”
夜里,独孤白辗转反侧,一想到苍在外肆意屠戮,仙家弟子前仆后继飞蛾扑火,她的心脏就隐隐作痛。现在,连侥幸活的傅文繁音,也准备牺牲自我,去抗起那份责任。只有她,只有她一直在想、要如何逃跑?该怎样离开?
她开始反思,质疑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决定是不是错了?她开始动摇自己。但最后,从前那些痛苦的黑暗的记忆,战胜所有了质疑,并打醒了她。
她还是决定要逃。
世间万般因果,自有能者顺应天道化解危机。
独孤白是人,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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