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神绫,你别睡!千万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纳兰神绫开始还哼哼唧唧,到后来,索性不吭声了。
独孤白也累也想睡,但她不能,她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纵使冷汗爬满背脊,疼痛缠绕贯身,她也必须往前跑,不能也不敢停下。
重伤奔波,加之夜气浸寒,致使纳兰神绫再也无法保持清醒。独孤白遍遍反复的担忧叮嘱,传入她耳中竟演化为催眠奏行曲,反复催促她必须马上,立刻沉睡。
她还是不听劝告,安静闭上了眼睛。
兜兜转转,独孤白突然意识自己根本无处可去,她能去哪呢?哪里能容得下她呢?思来想去,她做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原路返回。
至少竹屋暂时没被任何人发现,哪怕只有几个时辰是安全的,对于重伤的纳兰神绫和漂泊无居的独孤白来说,都不失为最佳避风港。
不过当她背着纳兰神绫重返竹屋时,却发现事情根本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傅文繁音居然还活着。
她依旧温和:“我还在想,要到何处去寻你?辗转思来,还是决定静候此处,如今晨起见你,总不枉我多日等待。”
独孤白有那么一瞬,深刻怀疑自己所见非实,胚胎离体,母体怎会苟活?青天见鬼倒是稀奇,直至她的话传入耳中,独孤白才切实确信,她真的没死,还活蹦乱跳的。
傅文繁音对两人狼狈景象丝毫不感惊讶,稳重道:“她伤得太重,需要即时救治,随我来吧。”
不管真假,眼下独孤白毫无选择,乖乖跟随她走。
很快来到一处灵池,她示意独孤白将背上之人放入池中,手势结印而起,清澈湖水泛起黄蓝相间的光圈,磅礴强大的生命气息笼罩整个灵池,仿佛濒死之人放入其中,就能马上复活,活蹦乱跳。
然,事实总不会朝人们预料的美好方向发展。纳兰神绫肉眼可见的伤痕虽已痊愈,但人依旧昏迷不醒。
暮色在即,独孤白始终没在说一句话,她有很多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心有千千烦恼丝,却找不到可以倾诉、可以为自己解答的人。
一碗热腾腾的面被端上,于独孤白眼前,两个大活人了,愣是如死尸般沉默。
独孤白只字不言,只是愣愣盯住碗里的面片刻,随后毫不犹豫地捧起,大口大口吞咽起来。殊不知此刻的她,在傅文繁音眼中,就像个受了欺负灰溜溜跑回家的小可怜虫。
她不问,独孤白也不说,两人仿佛回到以前互不干扰的状态,默默各自收拾。
独孤白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向来对万事万物都持冷漠态度,她想不明白纳兰神绫为何替她挡?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保住她?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是很熟的人,而做出折返狼窝的愚蠢决定?她于万千疑问中安然入眠,纵使万千不明,但她依旧肯定,自己只是单纯的,想要纳兰神绫能活。潜意识里对纳兰神绫的些许敬佩,不允许她眼睁睁看着纳兰神绫走向死亡而无动于衷。
次日清早,独孤白早早便去池边守着,情况如昨分毫不见转机,她实在没料到自己会一语成谶,纳兰神绫合上眉眼后,果真不再醒来。
池水哗啦作响,傅文繁音悄无声息来到身旁,这次,是独孤白先开了口。
“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打算把我交出去吗?”
“然后呢?交出去之后能得到什么?不过是多死个人罢了,世事与利难舍难分,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不想做,不想花费时间徘徊忧虑。”
独孤白看着她:“术法修行,名誉地位,不算好处吗?听说这次仙门给的奖赏还挺丰厚的,至少能让一名普通弟子,跳跃成为优秀传承者。”
傅文繁音笑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北唐轩闻吗?”
“是。”
独孤白没料到她回答得如此肯定:“可他已经死了。”
“所以我没有想要得到的,因为我最想要的,永远也得不到了。”
“……”独孤白不明白,人生过客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死心眼?抓紧那一个死不放手。她摇着脑袋问:“我不明白。”
当一个人的疑问变多,那就意味着她开始有了凡人的情感,就算是生而无情的刺客,也不例外。
傅文繁音状似轻松地回到竹屋,从容点上香,痴痴相望壁画上英明神武的仗剑人像,案上一碑一酒,刹那间就吸引了独孤白注意。
只因碑上篆刻的名字,是北唐轩闻。
“轩闻,昨晚我又梦见你了。很多天,我都很嗜睡,对事对物也愈发力不从心,有时清理书架,清着清着就睡着了,我大概是病了,但我不担心,因为睡着了,我就又能见到你了。”她给他敬上香,轻轻拍打壁画微尘,道:“你知道轩闻是怎么死的吗?”
独孤白坦然道:“听闻被苍所伤,死于苍手。”
她的眼角忍泪:“他是为我而死。”她转过身来看着独孤白,真挚道明:“轩闻用他的性命和毕生修为,改天换命,换我独活。你说,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比他更珍贵更让我放不下而想要得到的呢?你说……我要怎么放得下他?书中所提‘念念不忘’,大概就是如此。”
独孤白在她的眼眸里,看到了痛苦,煎熬,还有数不尽的思念。她默默低下头:“应该……没有。”
“终有时日,你也会遇到如我这般困境,希望你的运气比我好一些,在好一些,可以与所思所爱之人携手一生。”
这些对于现在的独孤白来说,太过遥远了,甚至永远都不会体验这般滋味,于是她冷漠道:“不会有这一天的。即便有,独孤白也依旧是独孤白,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去而郁郁终生,不得解脱。”
“是吗?那就祝你好运!”
气氛于此刻停滞,耳畔传来婴孩啼哭。
独孤白上前看住他,红扑粉嫩的脸蛋惹人怜爱,心头挣扎两秒后,果断抱起他哄。她似是母爱爆棚,悠悠然几个来回就将他哄得乖巧听话,不哭不闹的。随即蹲坐在摇篮边,渐入沉思。
傅文繁音也来到身旁,伸出手想要抚摸这个从自己血肉中剥离出来的儿子,可手指在距离脸蛋毫厘处突然停止,不退不进,尴尬地凝视这陌生的儿子。
忽然眉上惊色,竟是被他胡乱抓住了手指。两人都没想到这般情景,傅文繁音道:“起名了吗?”
独孤白眨了眨眼:“他是你生的,你起吧。”
“我没给谁起过名字,从前总听长辈们念叨,似乎对于名字有着说不清的执念,对于女孩,喜欢起名为招娣盼弟,未免太过俗气。而且他是男孩,我也不知起什么名好,你喜欢看书,不然你来取一个。”
“我……我不会。”独孤白闷讷回应,竟也生出一丝不知所措,许是与这小家伙相处久了,想要正儿八经的给他起个有福气有好运的名字,在她没想好之前,还是不多说了吧。
傅文繁音逗着奶娃子,切入正题:“你怎么样?不打算走了吗?如今时局,你不走对你不利。”
独孤白没了其他心思,坦白直言:“我走不出去,也逃不出去。所以,不走了。”
“我送你出去!”
独孤白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但你要带着这孩子一起走,他需要你。”
傅文繁音正视她的目光,微笑道:“代替我照顾好他。你答应了我的,不可以反悔哦!”
独孤白汗颜:“你想做什么?”
她正色道:“仙门灾劫,我来解决。带着神眷者离开这儿,我不想我的孩子,成为下一个轩闻。我知道伶舟至宣告仙门神眷诞生,也知道让你带走神眷者你将面临举世皆敌,你会成为众矢之的……但我真的,真的不想,让我的孩子面对同轩闻一样的决择,和残酷的命运……”
独孤白似乎能体会她的情感,如果换作是她自己,设身处地想想,面对重重打击与绝望,她也不会希望同样悲惨的命运,降临在自己怀胎十月辛苦产下的孩子身上,哪怕这孩子只是借她肚子出生,而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神眷者。更何况,老的还没死,哪有让小的出去挡灾的道理。
沉默片刻后,独孤白“嗯”哼答应,轻微咬住嘴唇道:“你说你会解决仙门灾劫,你要如何解决?难道北唐轩闻未完之事你要替他完成?”
“你能感受得到,如今的我已不在是从前弱小的我了,得到如此强大的神眷力量,总觉得不该让它的光辉在我的手上熄灭。”
这一夜,独孤白辗转反侧,苍在外肆意屠戮生灵,所有人都在前仆后继奋力御敌,即便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就连侥幸活下来的傅文繁音,也能甘愿牺牲自我,不愿辱没神眷力量。只有她,只有她一直在想、在筹谋如何逃跑?怎样离开?
她开始反思,质疑自己一直以来所坚守的决定是不是错的?她开始动摇自己。但最后,从前痛苦黑暗的记忆战胜所有质疑,打醒了她。
世间万般因果,自有能者顺应天道化解危机。
独孤白是人,不是神。
长夜无眠,每每想到沉睡的纳兰神绫,她的心头就宛如有根刺,在时刻扎痛她的心脏,令她难以释怀。
独孤白知道自己必须要有所抉择,望着摇篮里的神眷者,耳畔时时想起傅文繁音的倾诉,于是,夜深人静时,她做了个胆大包天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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