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防线被她一道一道剥开,防线里的见不得光的“东西”轰地被暴晒在日光之下,绕是意志在坚强的人也要撑不住了。
她说的非是全错,备受煎熬的北唐轩闻知晓自己歉疚了许多人,却没想到会这么多,脑海里的一张张熟悉的脸一闪而过,痛苦与纠结折磨着他。
当年北唐静逼宫称王,那夜,万千家户都燃起了大火,其中便有掌握焚湮财道的傅氏家族。
原本皇帝利用北唐轩闻的未婚妻逼迫他站队己方对抗北唐静极其叛党。谁知事成之后,他见到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而是一纸退婚书。
哪个臣子吃了雄心豹子胆敢退皇家的婚,绕是傅氏财道大到能轻易决定一国贫富,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退婚呐。
果然,退婚书一出,北唐轩闻便知这是皇帝的阴谋,而他的未婚妻也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他在坍塌毁灭的傅家宅邸挖了三天三夜,除了挖出数堆灰烬再无所获,失魂落魄到宛如冷宫里被逼疯了的妃子。
可偏偏皇帝还要哄骗说,是他未婚妻以死相逼解除婚事。加上意外知晓自己身世,顷刻间,他的绝望、道德、三观、痛苦都在残蚀他的理智,刻骨入髓。
终于,他受不了了。
当即脱下黄袍胆大妄为要与皇帝断绝关系,从此择一古寺常伴青灯古佛。
可他本就是皇帝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怎会让儿女情长毁了他最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于是皇帝使尽手段,以千万人性命迫使他坐上那冰冷位置,并让他杀尽北唐静一众叛党,以镜王头颅立威,杀鸡儆猴,荣登权利至高位。
同期,焚湮国惨遭山海国进犯。
那时,北唐静与皇帝水火不容,但涉及外敌入侵国土危矣的大局,北唐静竟主动放下恩怨,诚邀文王一致抗敌。
怎料,彼时的文王与皇帝异心强烈,内里作对。文王因沉溺不振无心理事,也没有理会她的求和。皇帝为警告文王并瓦解镜王一党势利,竟选择不战并割除七座城池拱手送于山海国,平息宁人。
而其中四城池,是镜王的势力范围。
家国城池,国土领地,怎能这般随意拱手让人?此行径与卖国何异?
此事过后,北唐静心中恶念澎湃生长,开始大肆揽权,卖力拉拢朝中个方势力,往后行事愈发果断狠绝。
原本只是杀尽十九子,哄骗皇帝连同公主也全数杀尽,后来就真成了杀尽他的儿女,指尖所掠过的地图区域,不是臣服便是片甲不留。她将种种是非过往,全部归咎于皇帝和文王。
后来她以其未婚妻为棋,请君入瓮,设计了一盘完美围棋,并令其仙门不得不出面插手此事。
终于筹谋得逞。最终以北唐轩闻神眷者身份暴露,主动放弃凡间所有,潜心修行终生只为仙门鞠躬尽瘁;皇帝痛失爱子自此萎靡不振告终。
随着时间流逝,北唐静心中怨念分毫未减,她此行,就是来找他回忆清算的:“山海进犯时,我求你了,可是你记得你跟我说了什么吗?你说‘就当我死了吧!’……从你说出这句话开始,那个曾经满腔热血的北唐轩闻就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
“……”
“好一个抛弃一切,放弃所有。你以为逃避就能脱离痛苦,你以为人走了就能带走所有纷争。可你却忘了,时间不会停留,就如琐事不会因为逃避而烟消云散。相反,你的未婚妻,兄弟姐妹,朋友国家……却为你的鲁莽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再也站立不住,任由身躯堕落,右掌撑地,左掌捂着心口,早已陷入绝望的痛海里。
看着痛苦不堪的他,北唐静脸色竟未流露出痛快,她应该要痛快的。还未生出的痛快化在嘴角便成了苦涩,她像幽灵般继续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自始至终,在这场违背伦理的荒唐事里,怡然自得的只有他一人……”见他冷汗涔涔,心里愈发不是痛快反而苦涩:“而在这段乱/伦恶心的血脉里,痛苦挣扎的又何止你一人。往事已矣,恩怨难消,哪怕人死,怨也还在。恨呐,就是会这般长久。”
两人就这么冷默着相互冷眼。
此时此刻,独孤白由为不解,她没有血脉至亲,永远都理解不了人心底里的复杂,特别是皇室里的人心。只是身为旁观者,难免唏嘘,明白原来至亲兄妹也会走向各自的极端,相杀相恨。
她继续看着。北唐轩闻的眼角早已腥红,却愣是忍住未流出半滴眼泪,他心里的矛盾让他愈发痛苦,插入心口的五指留下的血窟窿就是最好的证明。
片刻后,他喃喃道:“我知道我曾犯过许多错,也从未想过抹杀这些回忆,只是我非圣人,做不到不怨不恨潦草放下;也做不到那么伟大无私;更做不到那么善良正义。从前种种无可挽回,但求如今行事,能减少些许伤害,偿还些许罪孽。”
减少伤害与作孽,北唐静试探道:“不论是用何种方式?”
她与北唐轩闻总也有些神奇默契,就像是窥探并抓住了他的心事般,半晌后北唐轩闻终于立住,克服往事梦魇,铁石心肠般道:“不论……何种方式。”
得到肯定答复的北唐静却绕到他身后:“所以,你已经选好了完美的诱饵,对吗?不然我实在是想不出,究竟是何种理由才能让你留下一个来历不明的独孤白。”
听闻此言,在外窥听的独孤白不由心惊,转瞬却又轻松放下,她早就料到会有此结果。
不过北唐轩闻的神色就莫名有些不可置信了,他拧着眉似在思考她如何得知独孤白是诱饵?
来不及确定猜测,便听北唐静言道:“还是说,你要让她去孕育那东西。”
是何东西让他再也无法淡定?甚至罕见露出杀人灭口的厉色。
北唐静也察觉出来了:“你现在的眼神,真像他啊!”
北唐轩闻知晓她口中的“他”说的是焚湮皇帝,瞬间敛回厉色。
而北唐静冷血惯了,这种狠戾脸色她也时常挂在脸上,不惊不惧胸有成竹:“不死药我都夺了,你以为你们的那点秘密我会一无所知,天真。”
她将团扇翻了个身,绕过北唐轩闻半个身形来到他面前:“我们是同样的人,在强劲的敌人面前,你和我都只会做同样的选择——弃车保帅。”
“你究竟想干什么?”北唐轩闻此刻已经下定了决心,若她敢泄密,今日就提前亲手了结了她。
她再次用黑色手套包裹住整个左掌,漫不经心的:“想必灵渺殿已经向你施压要惩处我,而如今,我屠尽你整个师门……”
北唐静不管他面色阴沉,固执而又从容:“你若不杀我,连我自己都觉得是天理难容啊!”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北唐轩闻成功被她激怒,对于这个皇妹,他是恨得直牙痒又无可奈何啊。
“我非是你对手,早晚都要死在你手里。但……”她忽然与他对视:“人之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后者。而我北唐静哪怕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所以那个饵,我来做。比起那个不易把控的独孤白来说,我更适合做你手里锋利的刀。”
如此结果是北唐轩闻从未料到的,方才还阴沉得可怕的面孔如今缓缓舒展开来,即便如此也不能轻易相信:“你到底在图谋什么?或者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北唐静不言,不屑目光似在说谁稀罕你身上的东西,不过她还是说了句:“皇权争执,你我立场不同,但如果是仙门,可就不存在了。”
仙门如今时局动荡。羽族堕落者首领——苍,率领众刺客进犯,公然挑衅仙门,扰得五大仙门鸡犬不宁。而羽皇——绝,又同鬼界相勾结,所图为何就不得而知了。
最令仙门头疼的是,涉及羽族,身为威望极高的五大仙门之一的刺客殿,处境尴尬,虽说苍所做之事与刺客殿无关,但根属同源,难免不了被人背后编排。单是一个舆论,就让刺客殿弟子极速减退,若再不避嫌,只怕是要自掘坟墓。
而刺客殿的决策干系到仙盟成立,如今刺客殿出事,仙门诸多计划都在面临滞后。所以仙门需要一个完美的诱饵,既能引出羽族目的,又能在危境中个仙门带回消息。
北唐轩闻也明白,或许如今有这实力且最适合的人莫过于独孤白,但她终究不是仙门中人,携带了太多的不可控和意外。而北唐静所言字字说到他心坎,或许让她去做那个诱饵也不是不可行,相反,或许会意外完美。
北唐轩闻审视着她,半晌终于给出了准信:“你知道后果,无论成与败,你的结果都将是永世不得超生。”
得到他口信,就如同得到通行令,这样一来,北唐静便可无后顾之忧去完成她所要完成的事,目的已达,她笑意深长地笑了。
近来常思,夜里频频浮现往事,北唐轩闻亦想弄清一个事实,他问:“当年逼宫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北唐丧吧。”
“是啊!”原来真的只是因为北唐丧,她倒承认得果断,也不避讳,许是得到想要的一切后又开始怀念从前逝去的某个时光:“我果然是你看着长大的,一颦一念,你都看得透彻。”
但她最不喜欢别人看透她,又或者恶作剧犯了,总想着气死他:“物竞天择,修行者也不例外,他们挡不住我的攻势就得死,这便是无情道。你也很清楚,今日屠山,我不会是最后一个,不想这样的事再发生,那就变强,强到无人敢放肆。”
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得意气他还是在警醒他。
不论哪种?他都不可能在任北唐静猖狂,要么现在就死,要么成为最诱人的饵,送她去羽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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