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众星捧月的男孩，他的身边堆满了玩具。但他从来不屑一顾，不能从其中获得乐趣。直到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铁制的陀螺在地上旋转。

那是他自己做的，多么简陋，多么粗糙，跟身边精巧昂贵的玩具比起来。但他第一次感到好奇，第一次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哇哦”一声张大嘴巴，眼睛亮闪闪的。

找到它的对称轴，锲而不舍地摆动，陀螺每次都会在他的“规则”下旋转起来，如此之“美”，男孩因世界服从于自己而感到快乐和安心。代数、几何……每一次，只要发现其中规律，魔力总会上演。

于是男孩兴奋地投身其中。

长大后，稚气又高傲的少年在学院的讲台上演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数字组成的。”

“一切的问题都可以归结为数学问题。”

“当数字被发现时，这个世界就失去了所有秘密。”

事实也如此回应他，没有一次例外。他相信这就是真理。

世界被自己玩弄于股掌——还有比这认知更让人兴奋的吗？

几年过去，少年长成了青年，但还是不变的锋利和高傲。他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事物——神迹。起初他是如此的不屑一顾，他在众人前骄傲地发誓，就好像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玩具，他说自己一定可以用数学破解神迹的秘密。于是他把自己关进房间。

可仅仅两个月，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因为他的把戏，他的魔力，通通不再管用了——神迹不再符合规则，数字在其中失去了意义，现象和因果不能再大行其道。

他这才惊觉，数字不是真理。

这次，他臣服于世界。

密涅瓦提着两瓶酒，疲惫地推开了房门，自上次山羊谷逃逸，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没能迎来灵感的顿悟，只有更深的迷茫。

房间很暗，他失魂落魄，准备开灯，结果一个矮胖的身躯撞进怀里。那人双手抱住他的腰，脑袋还不停地往他的胸口蹭，痴痴地发出低笑。

熟悉的气息，密涅瓦哭笑不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哥，你怎么在我房间？”

那人闻言松开了手。

异样的面容，短小的身材，有缺陷的智力，没人会把这样一个人跟密涅瓦公爵联系在一起，但他们确实是血缘上的亲兄弟。

密涅瓦打开灯，见对面的人在兜里费力摸索着，然后用粗大的手掌捧出一个闪亮的小饰品，一个橄榄叶的胸针。

“之前……坏了，改……改成这个。”连话都说不利索。

“谢谢，很漂亮。”密涅瓦微笑着接过来，把它别到左面领口。

这胸针的原型是他的头冠，也是哥哥送的生日礼物，在他从传送阵出来时摔碎了。贵族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坏了的扔掉，也只有蠢笨的他才会想起来把它改成胸针。

“这么一看不是还挺聪明吗？”密涅瓦心想。

他想倒酒喝，结果被制止了。他疑惑地转过头，见那人佯装严肃，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摆动，一字一顿道：“这个，不好。”

“喝一点没关系……好吧听你的。”

密涅瓦举手投降。那人这才咧嘴大笑。

——

与神迹调查员合作不算顺利。队长死了，那个疯女人。调查员是群投机的虚无主义者，他们用最平稳的表情朗诵最悲伤的话，完了之后另谋他路。最后是密涅瓦，这个只跟她认识三个月的人，硬着头皮办完了后事。

又是一天，年轻的公爵放下纸笔，又是无聊的演算，他想着要么再去找一趟调查员，要么接受自己只是一名凡庸。就在他踌躇不决之际，书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密涅瓦吓得大叫一声，待看清来人，不觉火气上涌。

“你他妈不会走大门吗？非得爬窗户？！”

而且这里是二楼，不知道这人怎么上来的！

“抱歉，抱歉，谁知道你胆子这么小。”那人温和地笑笑，“公爵大人，劳驾让一让，让我下来。”

于是密涅瓦抱着胳膊让开，皱着眉头看他那一双长腿跨过窗户站上地面，末了还用手扫了扫风衣下摆的灰尘。

金迪森的笑容礼貌又疏离，他说：“公爵大人，别来无恙啊。”

密涅瓦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呢。”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我过来是有事拜托你，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什么？”

“你的计算。它可以推算命运吗？”

“理论上可以……你问这干什么？”

“我想用它去占卜。”

密涅瓦睁大眼睛：“你再说一遍，你要用世上最伟大的数学家的创造做什么？”

“占卜。呃，老实说，这其实也只是我吸引人的手段。没有人不对未来感兴趣不是吗？更何况它真的灵验。”

“呵，何必这么大费周章，你大可以去大街上表演脱衣舞，绝对会有一大群人围过来。”

“这算是玩笑吗？”金迪森失笑，“不过这样我肯定会先被卫兵抓起来。我可不想被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我得让来找我的人相信我的每一句话。如何，公爵，您帮我这个忙吗？”

“我还怎么拒绝呢？毕竟你救过我一命。”

“感激不尽，公爵——”

“叫我枭吧。”密涅瓦打断他，“我知道你也在调查神迹，我们可以合作。”

然而对面陷入沉默。

“怎么？觉得我不够格？”

“啊，当然不是。怎么可能。”

“那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对神迹没兴趣了吧。金迪森说的坦然。

密涅瓦看着他，越看越堵着慌。“随便你吧”他转身走了。

金迪森在背后喊：“多久能完成？”

“七天。”密涅瓦头也不回。

——

说是七天，但天才的数学家只用了三天就完成了。

“我说……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着急，还是你的命更重要。”看到密涅瓦像僵尸一般从书房走出来后，金迪森如是说道。

早就听闻公爵是个夜猫子，但没想到他居然能像一台机械，不吃不喝不睡，把自己关进书房三天三夜。每天仅仅靠着咖啡续命。

密涅瓦扔过去一个罗盘，再也顾不上礼数风度，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只觉得眼冒金星，脑袋里嗡嗡作响。

这是个齿轮组成的罗盘，中间一个大表盘，左右俩个小表盘。哪怕什么都不做，齿轮也在不停运动。“因为当下并不存在，一切都在变化，翻译一下，这玩意是我用来提高精度的。”

“你知道吗？时间是一种幻觉。”密涅瓦贴心解释，他张开双臂瘫在沙发上，左手甚至悬空。

“嗯，确实有不少哲学家讨论过时间的陷阱和悖论。”

金迪森说着，但并没有看过来，很显然，他只是应付一下，没打算和自己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罗盘。简洁、直观、而且优美，可以从中窥见这位跨时代天才的数字哲学。机会难得。

金迪森由衷赞叹：“最伟大的创造，仅仅用了三天，这一刻足以载入史册。你觉得世人会怎么吹捧你？”

密涅瓦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完全没什么成就感，也不在乎，而且你也只是把它当做你神棍生涯开始的道具。哈，我觉得这更适合载入史册。”

两人相视一笑。

“而且我劝你别高兴的太早，这东西没你想的那么神奇。”密涅瓦又灌了口咖啡，“它只能计算‘既定之事’，也就是结果，什么方法啊意义啊乱七八糟的，它都算不了。而且复杂的体系也够呛，两三个人的组织差不多就是极限了。”

“对一个神棍来说这就够了。”金迪森把罗盘揣进怀里。

“你什么时候走？”密涅瓦问。

“明天。”

“……你真的不考虑跟我合作？”

“我数学并不好。”

“谁说数学了，我说神迹。”

“我搞不清楚那东西，这是实话。”

“别装了，祭礼官，我能看出来，就算你不清楚，也跟这些东西有不少渊源。放心好了，我不是什么野心家，也跟组织团体没关系，不会阻碍你们任何人。我纯粹只是想理解它，规则、运作，哪怕一点儿——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密涅瓦可以说是拿出十足的诚意了，但金迪森只是笑笑：“规则只是神明的伎俩，不值得您那么在意。您的智慧举世无双，应该用到更有价值的地方。”

“哈？你他妈说的轻松。”金迪森完全不理解自己的处境。可怜的数学家现在距离深渊只有一步之遥，没有什么能再让他获得激情，除了神迹。

“祭礼官，我不知道你嘴里更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我只知道规则如果消失，世界就会解体，神迹跟哈玛克姆的人们休息相关！它不该被束之高阁！如果我们不能弄懂它，人们早晚会陷入恐慌，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您才是如此伟大，而且博爱。让我自惭形秽，我发自内心地尊敬您。”

金迪森叹了口气，随后像是妥协般说道：“既然如此，我会再来找你的。届时再见吧，枭。”

标题是德尔斐阿波罗神庙入口的门廊上镌刻有三句箴言之一，标题是希腊语，内容是英文翻译，妄立誓则祸近。古希腊人认为只有神才能掌握真理。

毕达哥拉斯早先就提出过“万物皆数”理论。而我是在跟朋友下象棋的时候才突然发现我们身边的一切都可以抽象成数字问题，突如其来的共鸣，非常奇妙。

好了拉回来，这些都不重要，大家还是看故事就好。故事就是故事，只有有趣跟没趣的区别，没任何知识性，也没任何教育意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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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ΕΓΓΥΑ, ΠΑΡΑ ΔΑΤ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