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事

宁泽川并不这么认为。

他降落在一朵蔷薇花瓣之上,微笑地看着对方,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很久很久以前,当这里还叫做晨光镇的时候,有一个孤僻而古怪的见习黑魔法师来到这里,住了下来。为了寻求清净,她在院子里洒下许多花种,用魔法让它们长得很高很高,高到足够阻挡外人窥探的视线。”

开满蔷薇花的女人开口了,说起话来,声音像是琉璃珠子落在瓷碟上,清脆动听。

比她真的唱起歌来,要好听得多。

“她天生不是玩魔法的料。每天兢兢业业地潜心研习黑魔法,却没什么长进,只惹来了镇民们的惊吓和反感。反倒是院子里栽种的花,因为用了催生魔法的缘故,一年比一年开得茂盛。”

“有一天,蔷薇花丛之中,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宁泽川说,“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男人说:‘你种的花真漂亮呀,我可以摘一朵吗?’

‘随便你,别烦我。’见习黑魔法师冷冷地说。”

“那天起,这个男人每天都会出现,来到院子里,向黑魔法师索要一朵蔷薇花,然后满足地离去。一开始,黑魔法师的态度总是冷漠而恶劣,可是每一天过去,男人能够停留在院子里的时间,都会更久一些。”

“后来,他们在一起了?”宁泽川听到这里,会心一笑。

“是的,如您所料,他们结合于永夜降临之日。”女人露出一抹甜笑,枝条颤动。

“然后呢?”

“您想听悲剧还是喜剧?如果想得到一个美满的结局,那么便可以到此为止了。”对方朝他欠身,勾起的唇瓣逐渐拉平下来。

“我当然想知道,最后的结局。”宁泽川问,“黑魔法师为什么死了?身上又为何开满了蔷薇?”

“果然是主神大人。”女人叹了口气,“您太直接了。”

“直率是一种美德。”宁泽川说。

“那好吧。”

女人继续道:

“永夜降临之时,一同席卷大陆的,还有可怕的瘟疫,那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鼠疫。男人虽然没有染病,不知为何,也一天天变得痛苦和憔悴。”

“终于有一天,这个男人对黑魔法师坦白,他是控制瘟疫与病痛的神明,只是力量在永夜之中变得衰微,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他不知从哪里了解到,有一种方法,可以将黑魔法与他的力量结合,拯救整个大陆的病人。”

“黑魔法与神力结合?”宁泽川蹙眉,“这是两个维度的存在,好比二氧化碳和手机,怎么能够结合呢?”

“手机是什么?”女人道,“并非那种意义上的结合。他以性命起誓,会永远守护我,免除我一生所要经历的所有病痛。而我便可以动用转嫁疾病与灾厄的禁咒,将所有的瘟疫引流到自己身上来。有他的守护在身,引到我身上的瘟疫便能消失于无形。”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掌管瘟疫与病痛的神明……安康之神,不,也许现在该叫他瘟疫之神,坎瑟斯。”宁泽川说。

“他竟不是个赝品?”女人偏头笑。

“所以,当时你们失败了?所以才有了如今仍然在流行的蔷薇花疫?”

“不,我成功了。”她冷笑,“那一日,他将一个黑色玻璃瓶递给我,让我装入自己的一束头发,便可以不死。我从不知道,他竟比我还要了解黑魔法。”

“可是,在我施展完禁咒之后,整个大陆的病痛向我席卷而来,他却失踪了,留我一个人……一个人在那间屋子里,世间的所有瘟疫纠缠于我身。我从未经历过那样强烈的黑魔法反噬的痛苦……最后,是镇民们赶来,砍下院子里的蔷薇花藤,缠绕住我,将我投入大火之中……”

“他们说,他们烧死了一个女巫,从此再也不会受到肮脏的瘟疫的困扰。”女人说,“主神大人,您觉得,他们说得对吗?”

不知何时,周遭的蔷薇花静静地凋谢了,连同女人身上的一起。

空气凝固,宁泽川嗅到一股糜烂的臭味。

“当然不对,”他冷静地低声说,“你是他们的恩人。”

蔷薇花枝又开始乱颤,女人笑得打不住,身上盛放的蔷薇却一朵接着一朵,渐次凋零:“无论您是否愿意相信,蔷薇花疫与我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您愿意救赎我——黑死镇外的蔷薇花丛之中,埋藏着一个黑色玻璃瓶,里面装着我的头发。将那个玻璃瓶打碎,我将获得自由。”

“它来了,您必须得离去了,我的主神大人。”

“它?坎瑟斯?”宁泽川问。

“嘘。”她说。

宁泽川感到自己站立着的那朵蔷薇花舒展了花瓣,将他包裹住,向着花海外围移动。而那股腐烂的怪味,被隔绝在外。

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

……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宁泽川迷茫了片刻。

他回到了夏利家的客房里,眼前是一张放得巨大无比的人脸。

方才还在昏迷的那个男人悬在他侧上方,单手撑在他枕头边,暗蓝双眸紧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两人大眼瞪小眼。

属于对方的气息离他很近。不知怎么的,宁泽川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噩梦?”男人低沉道,率先打破了沉默。

意识到双方的距离太近了,宁泽川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没有,挺漂亮的……梦。”他想起那个蔷薇花开满全身的女人,由衷赞叹。

“意犹未尽?”男人眯了眯眼。

“怎么可能?”宁泽川失笑,“你的伤好得也太快了,明明那么严重,一会儿就行动自如了?”

“呵,小伤。”那人似乎很不屑。

小伤?

宁泽川挑了挑眉。

方才这人昏迷沉睡的时候,可没力气说这种话。

“谁把你伤成那样的?那些绿色的藤蔓?”他问。

男人沉默了片刻,支在宁泽川耳边的手肘收了回去,重新趴回里侧的床上,摇了摇头。

“像是撕裂伤,连盔甲也裂开了。”宁泽川凑过去,看着对方恢复了许多的伤口,“你怎么会出现在火场里?那些黑甲兄弟,是你的人吗?”

男人不搭话,呼吸平稳。

“嗯?说话。”宁泽川伸手戳了戳他后脑勺。

“我不记得了。”男人脸转向墙面,背对着宁泽川,颀长的四肢舒展开来,放松地摊在床上,低声道,“我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费柯,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

好家伙,失忆?

后背受了伤,居然会失忆?

这就是这个世界里魔法的力量吗?

宁泽川顿时有些无语。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费柯。”他重复着对方的名字,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说不出来。

“只能先跟着你,然后再想办法做别的事。”费柯薄唇微微勾起,只是一瞬,又回复了原先的角度。

“跟着我……”宁泽川瞪大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费柯说。

宁泽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哪是在问这个?

“你还记得自己有什么亲人或者朋友吗?”

“不记得了。”男人摇头。

“那,这里其实也不错吧?我去找黑死镇的镇长,问问能不能让你定居下来,如何?”

“我拒绝。”

“你确定要跟着我吗?我可能要走遍这个大陆最混乱、最荒凉的角落,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危险,你受不了的。”宁泽川信口胡诌道。

“你吓我。”费柯转头,暗蓝眼眸锁定住宁泽川,“你吓不了我。”

“行吧。”宁泽川按了按太阳穴,“看看到繁华一点的城市,能不能遇到厉害的医生,给你看看病。”总不能跟着他一辈子吧。

“你会去王都?”费柯勾唇。

“也许吧。”宁泽川叹了口气,“如果那里有我要找的人。”

两人对话的过程中,有人急促地敲了敲门。

“宁泽川?你醒了吗?”夏利在门外小声地叫。

“怎么了?”宁泽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才不过蒙蒙亮,夏利怎么会在这时候叫他?

“我、我母亲突然发病了,本来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刚才忽然变得好严重,印记正在疯长,你能过去看一眼吗?”夏利嗓音带着哭腔。

宁泽川和费柯对视了一眼,应道:“好,我马上过去。”

他坐起身,随手理了理发尾,开门踏了出去。

费柯眯起眼,也从趴着的姿势坐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倚靠在墙边的黑色重剑上。

此时,重剑正发出频率奇特的震颤,周身的暗光急促地波动着,好像在警示着什么。

费柯披上外衣,单手提起重剑,走出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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