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霓虹灯闪烁不停与城市的喧嚣共同谱织一首夜曲。
街道上灯火通明,包厢内气氛热烈,烟酒味刺鼻,熏得江雾眠喘不过气。
她强忍住反胃感,对着一旁还在兴致高昂划拳猜酒的同事摆了摆手,“我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回来,你们先喝。”
“什么?”包厢内声音吵得邓灵灵听不清,她整个人醉醺醺的凑到江雾眠面前,双手围抱在她身上。
酒气熏天,江雾眠费了好大劲儿才抽出身,在手机上打出一行醒目的字体:
“我-先-出-去-透-透-气,一-会-回-来。”
这回看清了,邓灵灵又举了杯酒,冲着江雾眠大声摆弄道:“眠眠快去快回,我再给你准备几瓶好酒继续庆祝。”
江雾眠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包间。
酒吧内到处是劲歌热舞,她本就不太喜欢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而台里为庆祝她首次拍摄纪录片便能取得如此斐然的成绩,有领导便顺势提出要去酒吧好好庆祝,美名其曰贴近年轻人的生活,江雾眠此刻再拒绝便显得太格格不入,无奈只能应承下来。
纪录片《神经末梢的秘密》的收视率创网络精神类纪录片新高,这是她工作后首次独立编导拍摄的关于青少年精神抑郁类疾病的纪录片。
本身这个话题不受大众重视,台内也并没有给予太多重视与设备支持,但当小众的需求被发现后被告知可以宣泄出来后,就受到了普罗大众的欢迎,江雾眠以其独特的拍摄手法和叙事风格也广受业内好评。
这便有了今天这一幕。
包厢外凉意十足,吹得江雾眠舒服了一点。
她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21:36分。”
这种聚会局散场一般都非常慢。
虽是好不容易捡了个空隙躲空闲,可眼下时间还早,她也只能找个地方透透气,以便拖延时间祈求聚会早些结束。
百无聊赖,她随意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山愠会所在整个南城都非常有名,其布局装潢更是有些独特之处。
室内灯光昏暗,大厅内卡座半圆形布局**性极好,上方是不刺眼的冷色白炽灯光,大厅里男宾客们吐出的烟气氤氲在灯光下,多了几分夜色朦胧魅惑。
江雾眠粗略地扫了一眼,已经再没有空余的卡座了,她索性直接半倚靠在一旁的围栏上,看着舞台中央的年轻歌手一遍遍的歌唱着苦情歌。
“假如爱真的自有天意......”
舞台中央灯光忽明忽暗,聚光灯下是娓娓道来的浪漫。
像梦境一般沉溺。
江雾眠忽地叹了口气,内心无聊又苦闷,她向一旁发酒的服务员询问:“有牛奶吗?”
她实在喝不下去酒了。
“有的女士,我去给您拿。”
服务生离开后,江雾眠一个人在旁边百无聊赖地打转,走廊深处的包厢们忽然打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熙熙攘攘,占满了包厢前的走廊过道。
江雾眠下意识往后退,给他们让道。
虽然很少来这种高档会所,但也听过同事科普,这种酒吧的包间按照分钟收费都很常见,一小时又有多贵,她一个月的工资下来甚至都不够开一个晚上的。
更何况走廊深处的贵宾包间。
不用多想都知道里面的人非富即贵,她可不想沾染了对方的不痛快。
一旁的交谈声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都是些商业应承,混迹商场的老狐狸们拍起马屁那就一个顺畅自然,她没有了再听下去的兴趣。
“周总,脑机接口的前端设备开发属你们最厉害,周总的下属厂商还有名额可一定得考虑我们天宇科技啊。”
“老刘,回回都是你们天宇想占得巧,这次可不行,周总的技术单子已经被国外的DM公司抢走了。”
人群中又是一声惊叹,“那可是DM啊。”
“周总真是年少有为呀。”
...
脑机接口?
江雾眠蓦地停住了动作,这与她现在做的精神类纪录片方向不谋而合,而脑机器接口恰好可以用于神经反馈,治疗注意力缺陷、抑郁症、自闭症等精神类疾病。
她下意识地就想回头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万一有机会还可以做一下纪录片专访。
一片昏暗梦幻的灯光中,她看见一个身形高大而匀称的男人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侧脸线条清晰而优秀,手工定制的高级西装一丝不苟的穿在身上。
男人似乎是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氛围,淡淡的回应周围人的夸赞,不用太多言语修饰,并引得周围人一阵喝彩。
似乎是种天然地聚焦力,所有人的目光都放置在他身上。
只是那侧脸愈发眼熟——
周时屿。
怎么会是他。
眼睛在那一瞬间睁大,眸光如炬,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好像要跳出体外,身体顿时紧绷住,呼吸就快要停滞,那股多年前难捱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
如鲠在喉,酸涩不已。
原来拼命忘记的过去,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欺骗。
江雾眠急忙背过身去,可身后的声音却愈发清晰,似乎是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包厢赶。
刚走到门口,刚刚离去的女服务生喊住了她:“女士,您刚刚要的牛奶。”
江雾眠转头迅速的端起牛奶,然后快速朝服务生说了一声感谢,而后准备开门进去。
希望能避开这种尴尬的局面。
“女士,您还没付钱。”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看过来。
江雾眠暗道糟糕,匆忙地打开手机,但此刻手机人脸识别不太给力,在昏暗的包厢门前闪着耀眼的白光照亮着她怔愣的面庞,显得十分可笑。
似乎是担心因自己的催促导致引起顾客太着急,为不影响自己的服务品质,女服务生又友好的补充一句,“不用着急,女士您慢慢来。”
江雾眠抬头回句谢谢,下意识就想扭头看看身后的人看到了没。
而此刻闹出的动静在昏暗的长廊上引起注意,再次抬眸的瞬间,男人的视线正好看向她,狭长漆黑的眼眸满是淡漠疏离。
她慌乱低着头付款成功,脑海却如同浆糊一般乱糟糟的在组织语句,要说什么,要不要打声招呼。
是你好。
还是好久不见,周时屿。
她已经准备好这场重逢的审判。
却没想到男人淡淡的收回目光,像个陌生人一样路过。
仿佛从不认识,仿佛从前的镜花水月只是一场空。
这比深痛恶绝的谴责更难受,江雾眠只觉得浑身被冰水浇过,透心的凉。
被酒气熏染的大脑早已经清醒。
这一切无不在映射她的可笑。
她在低头缄默重逢的话语,而周淮屿却只当从不认识。
喧嚣过去,走廊又变成寂静昏暗。
似就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是那股熟悉的清香味的余温提醒着她,不是梦。
江雾眠紧紧地闭了闭眼,用力感受身上所带来的酸涩感,浑身战栗。
她默默承受这场结果。
满意了吧,江雾眠。
现在这个结局不就正是你想要的吗?
从今以后,你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
意外的是,包厢内似乎也正好告了一段落,江雾眠快速收拾情绪赶紧去。
邓灵灵看到她走进来,兴奋的招了一下手:“眠眠快来,我们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让王棋大言不惭的说自己能玩过所有人,眠眠,给他点颜色看看。”
江雾眠自然是明白她打的什么心思,只是她真的无心再谈恋爱。
面对这种一再撮合的场面,江雾眠显得有些头疼。
来南城电视台已经三年了,因着自身一贯清冷的性子,和同事并没有太过热切的联系。
一贯独来独往被邓灵灵一次次热情的主动靠近所吹散,她有些无措。
自然,江雾眠也看得懂这种人情世故。
王棋是台长的儿子,曾经一次采访活动时,面对当事人的癫狂攻击,江雾眠把他护在身后,游刃有余的处理方式让王棋从此成为她的跟班。
有几次她都想直接说明,但王棋不是装作听不懂就是有事闪躲,以至于这段尴尬的关系一直蔓延至今。
包间内其他喝上头的人开始不管不顾,玩起真心话大冒险。
江雾眠低头瞅了一眼时间,这把游戏结束,她就借口离开。
旁边的同事拿着酒瓶刚好转了一圈,指向某个半醉的女同事。
“我选择大冒险,这样才有意思。”
另外一个人似乎早就准备好了问题,“和你身边的人热吻30秒。”
那女同事也没拿捏,借着酒精上头的瘾直接侧身吻了下去。
包厢内掌声如鸣,气氛又一次推向**。
江雾眠有些讨厌这种局面,只想快点结束回家休息。
下一轮酒瓶旋转一圈,正好指向江雾眠。
“我选择真心话。”
对方低头认真思索了一下,精心挑选出了一个问题:“你谈过恋爱吗?”
又是一阵起哄声,大家默契十足的望向王棋,似乎是专门为他而问的问题。
“谈过。”
“真的假的,”那人不信邪继续问道:“你不会框我们的吧?是初恋吗?”
江雾眠却不想再回答了。
气氛停滞。
她看到王棋因她的回答而皱眉起眉头,也不响应自己的行为,让大家太尴尬,于是借此提出:“太晚了,我就不打扰大家兴致啦,我先回去,大家接着玩。”
邓灵灵起身打了个圆场:“眠眠,现在也快11点了,你一个女生回去也不太安全,要不让王棋送你吧。”
看着邓灵灵有些为难的朝她皱眉使眼色,江雾眠不太能硬下心来装作视而不见。
但她也不能自己被别人当作人情去对待。
她淡淡地应了声,“好,谢谢邓姐。”
从此以后,工作上还是泾渭分明些比较好。
穿过会所大厅,得乘坐电梯下到负一楼左转才能方便打车。
江雾眠打算趁此机会跟他说清楚。
虽已临近半夜,但是电梯入口并没有多少人。
江雾眠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她打算一会儿向王棋坦白。
王棋似乎先一步看清楚她想要保持距离的意图,直接开口打断她的话,“眠眠姐,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喜欢人多,但今天大家也是为了咱们俩好不是?”
“你说你有过初恋,我不信,如果你真有初恋的话怎么可能对男生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懂你可能觉得我比你小,但是我像你保证我是真的爱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江雾眠:???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她什么时候对男生一点兴趣没有啊。
造谣,纯造谣。
她皱了皱眉头,正准备耐心开口解释,却发现安全出口旁边几株高高的绿植后面站了两个人,有人轻声的嗤笑了一下。
位置过于隐蔽,要不是他们发出了点动静,江雾眠可能都看不见。
不知是不是在嘲笑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
江雾眠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望过去。
这才注意到,有两个人站在那吸烟聊天。
烟雾缭绕中,她看到了周时屿,还有另外一个和他差不多身量的男人。
周时屿脱下了西装外套,露出内衬整洁干净的白衬衫,随手挽起的衣袖露出的肌肉紧实有力,整个人显得禁欲感满分。
他似乎并没有被这一幕所影响到,依旧随意,痞气的掐住烟,而后吐出烟雾。
大抵为什么此刻不是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为什么时间会变得这么漫长,江雾眠歇了说话的想法,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等电梯“叮”的一声过来,她径直走了过去。
王棋还在喋喋不休,深情告白中。
而此刻电梯内有四个人。
王棋可能真的太痛恨方真心话大冒险中出现的“初恋”,八句告白中有三句实在怒骂初恋的。
虽然不知道王棋怎么会有这么浓厚的胜负欲,但是电梯内气压明显变冷了。
江雾眠偷偷瞥了一眼身侧随意站立着的男人,依旧漫不经心。
江雾眠轻轻舒了口气,还好周时屿已经足够厌恶他,这才能面无表情。
会所外淅淅沥沥的雨水声将江雾眠的思绪拉回现实,街道上已经湿漉一片,倒映着城市的夜景,见雨可能下一会,她扭头跟王棋道了声谢,“谢谢你送我下楼。”
礼貌告别后,她迅速打车离开了现场。
王棋:“等等我,眠眠姐,说好了我送你啊。”迎接他的是一辆黑色轿车的尾气,看不清车窗上男人的身影,只觉得不好惹,他暗暗叫骂了声,然后转身离开。
繁华的城市中心,即便是深夜依旧是车水马龙,奔流不息。
江雾眠头侧靠在车窗上,慢慢凝望着车窗外的倒影,雨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被风裹挟着雨水吹响她的脸庞,头发被淋得湿糟糟的,联想今夜的倒霉经历,又多了几分狼狈的味道。
手机的消息震动个不停,是她的闺蜜岑鱼鱼发过来的,
“眠眠你知道吗?周时屿回来了。”
“你说他不回京市来着干嘛?不会是为了报复你吧。”
“你说他怎么这么记仇,要不是蒋昀电脑上微信忘了退出,我还不知道呢。”
“妈的,狗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江雾眠对着屏幕上的消息发着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好半晌才慢吞吞回答道,
“嗯,我看见他了。”
似乎是为解释清楚容易让人联想起过往的纠缠,江雾眠又补充了一句,
“他没看我。”
今天本就是休假日,江雾眠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要忙。
为了防止感冒,到家后她给自己煮了杯红枣桂圆茶,然后就去洗澡。
热水伴随着猛烈的水压倾泄而下,身上因雨水淋湿而带来的寒气被驱逐出去,她不由得发出阵阵寒颤。
在一片烟雾中,她的思绪忽然变得混乱,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幕是,
那个骄傲如斯的少年眼眶微红,却仍旧倔强的在那确认她的爱意。
似乎是真的讨厌被耍,又像是恨到了极点。
那时十七岁的周时屿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江雾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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