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隐隐透出一丝光亮,这么一折腾,又过去了一夜。荒漠的清晨来得特别早。回到客栈中,关逸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幼熙能料到,他大概是觉得没脸见人了。特意避着自己。
到尤泽房间一看,尤泽也不在了。用来缚着尤泽的白乌金也掉在地上,恢复成一把匕首的模样。
幼熙心里突然紧张起来:这个傻子,不会为了避我,避到那座城里去了吧。一想又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他一定是独自带着尤泽去救萧翼了。
傻子,明知那是一座蛊城。
早在他们一到此城时,幼熙和关逸就曾瞒着尤泽一起去那城的附近探查过。那个城也是荒废很久了。这旁边的居民很多年没有去到那边了。问了当地居民之后得知,很久以前,那是一座皇城,但是有一天,突然爆发了时疫,传染力还极强,若是一旦爆发蔓延开来,此间就是人间炼狱。后来,据说是来了一位高人,将这座城用一种特殊的结界全部封锁了起来。疫情才没有往外扩散,但城里人也没有一个逃得出来。这座城就变成了一座废城,一座死城。
二人看着,这座城确是透着古怪,四周是镇灵石。遍布镇灵石的地方,基本上都是邪祟遍地的。幼熙觉得又没有那么简单,若仅仅是座死城,净化超度慢慢总会好的,但这座城却像是越来越邪门的样子。
“幼熙,你看这是什么?”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草丛,最高处不过及膝,每株草上几乎都顶着一个花苞,闭合得死死的,斑斑驳驳,像是腐烂的样子。
“梦碎草?”
传说在西方有一种独特的植物,它就像有灵魂一样,会入人梦,探听你的梦想,或者诱使你向他们许愿。若愿望达成,每达成一个愿望就会像开出一朵花来,它的花绝美,一盏小灯笼一样挂在天上,世人称为‘夜愿花’。但若愿望没有被达成,它就不会开花,而是坠落在地,成为最毒不过的植物——梦碎草。一花二名,分别代表希望和绝望。梦碎草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梦想破碎之后才会产生的事物。
“哎,别动。这草腐蚀性极强。人沾上,不过一时半刻,那块肉便会烂了。”
这一大片地梦碎草,就是有这么多的愿望破灭,三千宏愿坠地,怕也摔不成这一片的规模。
草丛前的地上多摆插着香,多数已经燃尽了,只剩下根细棍子。还有些没完全烧尽的黄纸。这块地,怎么看着都像一座巨大的坟场。关逸往前走,想要更细致地探一探。
“关逸小心。”
幼熙急拉着关逸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到关逸方要落脚的那块黑色的土地似乎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一群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和那天落在肩头的虫子一样,幼熙顿时头皮发麻,背脊发凉。一跃蹿到空中去了。
那天在街上攻击幼熙的人,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和关逸一起在低空中往下看,见这样的“黑土地”不止一处。零零星星地分布着,尤以草丛中为多。二人挑了处干净地方落脚。
此时忽然响起了唢呐声,由远及近,在这荒凉的旷野格外地清冽,悲伤决绝。
一群人扛着一卷席子上来,这些人毫不避讳这黑色蠕动的虫子,一下下地踩过去,虫子被踩成了黑色的泥浆。他们将一卷席子扛了放在草丛间,有人点了几支香,化了一把纸钱。就又沿着原路回去了。眼见着那些黑色虫子慢慢向那张席子蠕动过去。
虫葬?!这是一场葬礼。这片草地,不如说是块聚集怨气的坟地。
幼熙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副可怕的画面,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催着关逸要赶紧回去。关逸却拦住他:“幼熙,你看哪里。”
顺着关逸所指的方向看去,从草丛中向着那座土黄沧桑的城堡,地上有无数条黑色的细线延伸,那是虫子们一只接一只,排着队往城中去。数量如此之多的虫子,去城里做什么呢,之后又去了哪里呢?
幼熙望着旁边这个巨大的沉默的建筑,思考着种种可能。
“是蛊。”关逸突然说。这种小黑虫,就是最底层的蛊虫,那座巨大的城堡,就是一个巨大的饲养盅。不知是饲养了多久,城中或许有个蛊王。
幼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或许这真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吧。”举起白乌金匕首,当空一割。
面对城墙而立。靠近了这座城才越发地感觉到这里的诡异。当初设结界,努力把邪祟隔绝在外,现在却是要闯进一个蛊盅,别真成了喂蛊的食料,若真和一群虫子一起喂了蛊王,倒不如当初直接渴死在旱地荒村,还更有脸面一些。
这是谁设的结界,倒真是结实,可惜内实外松,里面的难出来,外面的却可以轻易进去,倒真成了个养蛊的好地方。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幼熙迈进结界。向城门走去,城门虚掩着,幼熙缓缓地推开了城门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饶是他再做千百次心理准备也会震惊——满街棺材,街边的每一户人家,门后都摆着棺材,少则一两个,多则一排五六个。浮在晨曦的雾水中,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百花开,风沙来,遍地棺材不用抬。”耳边仿佛响起这句童谣。原来印证的是此处。
家家户户门下都悬着银铃。风吹来,银铃声在空旷的街上回荡,听得人心凉。城中人在惶恐不安之中,渐渐迎来了死亡。
这些棺材都盖着盖子,多数的棺材上贴着黄符,因为年岁久远已经残破不堪了,街上飞着些黄纸,细细碎碎的,应该也是被风吹散的符咒。何止棺材,家家户户也多贴着符咒。
幼熙不愿去开那些棺材,若里面真是当时城中人,怕是不会安详,百年时光。多少房屋都已坍塌破败,而这一个个棺材却严丝合缝地盖着,岂不有异,少碰为妙。
没来由的,幼熙仿佛觉得关逸会出现在某一口棺材之中。
在偌大空城中,找一个躲避你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幼熙在街中站定,拂过自己的左手小指,解开覆在上面的障眼法,那里缠着根红丝带,是施软甲结界时所用的,如果不出所料,关逸的小指上应该也有着这样的一段红丝线吧。只要他没有拆下的话。
幼熙启用纸鸟追寻之术,散开数只纸鸟,此次用的却不是普通白鹤状的纸鸟,而是红鸾,幼熙轻念着:“瑞草唯承天上露,红鸾不受世间尘。去吧。”这鸟在幼熙的指尖啄着,蹭着那红丝带,如一丝微弱的红光四散到城中。纸鸟追寻之术虽是便利,却受着距离所限,若要寻之人过于遥远,是无法寻到的。
原以为蛊城,满城皆蛊,进城便有一场恶战。谁知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静。寂静,更令人担忧。
天色渐渐明了,纸鸟追寻之术很快有了回音,幼熙也没想到居然找得这么顺利。当幼熙看到一只红鸾在一口棺材面前停下时,右眼皮还是不由得跳了一下。心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错了。
棺材是竖着靠在一堵墙上的,和其他棺材相比,显得额外干净,甚至看着像是新的一样。幼熙推开棺材盖子,空的。一瞬间,不知心里的想法。难道红鸾鸟真的找错了。越来越多的红鸾鸟飞过来,上上下下围着棺材转着。术法是最真实的存在,不会有错,关逸的确在此。
仔细看着眼前这口棺材,确实有种异样的感觉。幼熙心下突然明白过来,径直往棺材中走去。果是个密道,像灵狐族的密道一样。
密道通向的是一个巨大的地宫,建造的时候应是留了些通光的口子,现在地上正是白昼,这里面没有那么亮堂,倒是能看到七七八八的景象,在入口旁边,一个滴漏计时仪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滴答滴答的水声有规律地响着。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四周是许多的墙,隔出了许多厅殿。
幼熙正想再施一次追寻术,却听得西边的某一室中传来了某种声响,似是镣铐声。幼熙悄悄地摸近,及到了墙边,声音又消失了。幼熙小心地透过缝隙向里看去。
“萧翼?”幼熙和萧翼有过数面之缘,模模糊糊还有点印象。四下看了一圈,没发现有门,当下抽出匕首割开空间,幼熙闪了进去,脚方踏入,还未来得及和萧翼搭上一句话,背后伸过来一只手环抱扣住了他,另一只手就把他捂住了。
“嘘。不要往前。”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幼熙不声张了。
“那不是真正的萧翼。”还有这熟悉的声音,幼熙扭头一看,果然是关逸。重新和幼熙对视上的关逸神色略带尴尬。幼熙也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他,虽然一路都在寻他,但真寻到了,要如何自处,并没有想好。关逸讪讪地把手松开了。幼熙一瞬间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目光一闪躲,落在了地面上,尤泽正蜷缩在地上,“尤泽怎么了?”
“这萧翼是用来做饵的幻象。尤泽踏到地上,受了蛊毒。”
幼熙忙蹲下来查看,毒已清过了,但这腐烂的皮肉怕是还要点时日才能长好。“地上怎么会有蛊毒……”幼熙的话还没问完,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因为他看到,他们二人并不是踩在屋内的地上,而是正踏在微光剑上,地上的景象虽看不明白,但隐隐约约瞧着像是一片黑色的土地,似乎还会涌动。城外梦碎草旁那块黑色的土地瞬间浮现在眼前。这屋里铺成地面的不是泥土,而是一片虫海。
幼熙感到头皮发麻,想尽早离开这里,掏出匕首就要开个门出来。他幼熙不怕鬼不怕妖,怕虫,就怕各种小虫子。
关逸伸手拦住了他:“还不能走。这个萧翼是幻象,又不完全是,破了幻象再看?”关逸一边说着,一边将微光的形态又调了调,此时的微光剑阔三尺,仿佛一面小飞毯,几乎完全遮盖了脚下的视野。第一次见微光剑这种形态,微光剑亦是由白乌金所锻,本就可以幻化成千百种形态。之前关逸灵力受锢,微光剑要拉着他一人悬飞在空中都难,都会嫌弃幼熙太重,但此时关逸的灵力不可同日而语。幼熙心下马上就舒畅起来了,果然是眼不见为净。
经关逸这么一提醒,幼熙也有点明白了。
“尤泽可是用追寻之术寻到这里的?”
“是。”
尤泽的追寻之术是断不会错的。
匕首刺破障眼结界。背后竟还有一堵墙,割开一道门,过见萧翼被缚在其中,关逸拾起尤泽的白羽剑,飞身而下,砍断他身上的枷锁。将其带回微光剑上。叠宙小门迅速将他们带回街上,即使满街棺材,幼熙也觉得比待在那个狭小的房间中好得多。
果然在日光下才有安全感,那昏暗的房间幼熙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将萧翼扶到一堵墙边,让他倚着了。幼熙又细细给尤泽处理了下伤口。瞥眼却见关逸远远地坐在墙根处,掏出一个细小瓶子,用嘴咬下瓶塞,将里面的细粉末往右手上倒。
幼熙心下一紧:他的手受伤了?什么时候?莫不是他也中了蛊毒。幼熙急上前两步,走至关逸身边,他正要掏出一捆纱布来,幼熙默默地接过了,轻轻拉过他的手,给他缠上了。二人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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