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终末

柳书执由武神成为了天界之主。

往日种种,便因此烟消云散,什么贬低、嫉妒、怨恨,随着天帝与庇讻的同归于尽全都消亡,或许世事就是如此,因果循环,所有人都逃不开,就算飞升成神也是一样。

紫微垣迎来了新主人,武神殿至此变得空空荡荡。柳书执高居主位,望着阶下众神君,不自觉挺起胸膛,颈间宝珠也多了几分光泽。

“众卿平身。”

“谢天帝。”

柳书执开始履行身为天帝的责任,处理天界事务,关心三界和平,每日操劳,直至他倚在座椅上睡着了,莫离轻轻为他盖上衣服,他才醒来。

“莫离?我还没睡呢,不用管我。”

莫离无奈:“神君……天帝,您已经劳累很久了,该休息休息了。”

“这只是我该做的而已,身居高位便要当得起。”柳书执将衣服放在一边,揉揉额头,神色疲惫,他想起了什么,问莫离:“魔尊,这些日子有再来吗?”

莫离小眼神转了两圈,朝着柳书执点了点头:“有,不过您说禁止魔尊入天界,天兵们无人敢让魔尊进来。”

他以为柳书执会转换心意,让君少黎进来,没想到柳书执点点头:“好。”

莫离道:“可是,天帝,我听说妖王有意让女儿嫁给魔尊为后——”

柳书执本来已经在读众神呈上来的奏折,听到了莫离说的话,他的手一顿,手指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掩饰掉:“是吗?魔尊尚未娶妻,与妖族联姻有何问题?”

“可是,您不是和魔尊他——”莫离不敢再往下说下去,可他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君少黎与柳书执做过几日夫妻,君少黎怎么会另娶他人?

柳书执脸色一热,出声制止莫离:“莫离,莫要胡言。我与魔尊不过是一场做戏,为了三界和平而已,早就不作数了。”

莫离跟着自家神君这么久,头一次瞧见他如此地呵斥自己,吓得他缩了缩脖子,赶紧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莫离离开,柳书执的心却静不下来,他看着那些字,那些字却根本无法连词成句,走进他心里。柳书执晃了神,将奏疏合上,呼吸几次平复心情,可是那些字句一直回荡在他耳边。

似是冤魂怨灵,叫人赶不走留不得。

他还是没有叫人放君少黎进入天界,直到天界举办盛会,神魔妖八方来拜,柳书执才在成为天帝后第一次见到了君少黎,他看着派人送上贺礼的君少黎,如今他周身环绕魔气,半点瞧不出曾经的武神模样。

“拜见天帝。”君少黎的声音唤回了柳书执的意识,他紧紧地盯着柳书执,似在用眼神描摹柳书执的眉眼,最后那道眼神落在柳书执的唇上,眼中侵略性丝毫不改。

柳书执不知为何,脑中竟不由自主闪出曾经的画面,他与君少黎唇齿纠缠,抵死缠绵,那些记忆和情感都是真的,他根本无法抹去。

就在柳书执几乎要控制不了自己的目光时,妖族公主的声音再度把他拉回了现实:“茉莉拜见天帝,原来天帝竟是这样俊美的一位男子啊!”

妖王心里一惊,忙斥了女儿一声:“茉莉,不准对天帝无礼。”

茉莉吐了吐舌头,弯弯的长发在空气中跳了跳,显得十分俏皮可爱,目光从柳书执脸上慢慢移到了君少黎脸上,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似是凡尘女子遇到了心爱之人一般。

柳书执蓦然想起莫离跟他说过的话,妖王想把小公主嫁给君少黎,他们二人站在一起,确实郎才女貌,妖魔亦能和平,一箭双雕,倒真是一趟好买卖。

这样想着,柳书执的心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他笑了笑,轻声道:“无妨,小公主天真可爱,怎会无礼?”

妖王道:“多谢天帝体谅。”

柳书执笑着应下,宴会也跟着开始了,不断有神君向柳书执敬酒,柳书执一一应下,一杯接着一杯,颇有一种一醉方休的意思,君少黎看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柳书执回避君少黎的目光,等众神敬完酒后,他开始自斟自饮,不亦乐乎,头脑越来越晕,眼前人越来越模糊,酒杯脱手而落,掉在地上,似是投石入海,淹没在天地茫茫之中。

醉了、起了、走了,柳书执不知道谁在他耳边开口,又是谁扶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就连去哪儿也不知道。

他的身体砸在床上,柳书执用胳膊挡住眼睛,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柳书执,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君少黎望着满身酒气的柳书执,他用手拨开挡在柳书执脸上的碎发,低声呢喃,就算如今柳书执已经是天帝,在他眼中,柳书执依旧只是柳书执,不受任何外界身份影响。

“君少黎……祝你与她百年好合!”

柳书执的声音飘到了君少黎耳中,君少黎皱眉,一把拉住柳书执的胳膊:“你在说什么?我何时又成婚了?”

“妖族公主,不是吗?”

“你知道了?”

柳书执笑了一声:“我是天帝,三界中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君少黎望着柳书执,突然咂摸出一些别的意味,他问柳书执:“你莫不是吃醋了?”

“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何来吃醋一说?”柳书执不赞成君少黎的话,忽然他冷下脸,一双醉眼朦胧地盯着君少黎:“魔尊,请自重。”

他甩开君少黎的手,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白金色衣摆落在床上,平添几分慵懒,却因柳书执周身气息又变成了清冷贵不可言。

君少黎正色道:“那只是妖王单方面的想法,我不喜欢妖族公主,更不会娶她。”

他身为魔尊,万魔莫敢不从,也不需要与妖族联姻来维护自己的权力,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柳书执哦了一声,眸子落在君少黎脸上,目光无悲无喜,像是人界供奉的垂眸观音,断绝情爱一般:“你说这些与我何干?”

“因为你才是我明媒正娶之人。”君少黎看着柳书执,目光灼灼。

“那不作数。”

“上任天帝与魔尊为证,这还不算数吗?”君少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天界知道,魔界知道,难不成天帝要做掩耳盗铃之人?”

柳书执说不过君少黎,瞪了他一眼,这一眼轻飘飘的,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就在君少黎以为自己说服了柳书执的时候,柳书执忽然从手中变化出一张纸,递给君少黎。

君少黎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柳书执吐出两个字:“休书。”

君少黎伸手的动作停在原地,柳书执已经把休书放入他的手中:“既然三界为证,那我便写休书一封,从此后你我二人再无关系,还请魔尊莫要纠缠。”

他言辞坚决,带着山崩地裂亦不能移的强硬,君少黎看着休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更不相信柳书执竟然会这样做。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眼看柳暗花明,为何他们之间最后会变成这样?

“柳书执,我要听你说实话。”君少黎没有撕毁休书,也没有愤而离去,反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面对柳书执,因为他相信柳书执,他也知道柳书执对他的感情。

做天帝又不是做和尚,怎么可能连七情六欲都斩断了?

柳书执当然也明白君少黎纠缠他的意图,一切借口都不能阻挡君少黎探究真相的心,这份执着他早就知道了。

“好,既然你要听实话,那我就说实话。”柳书执道:“身为天帝便该承担责任,我不愿意耽搁你的人生,仅此而已。”

他说了实话,忽然又觉得这实话分量太轻,君少黎可能不会把这个理由当真,就在柳书执犹豫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君少黎忽然站了起来:“我知道了。”

柳书执一愣,但见君少黎垂下眼眸,将那封休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像对待一件珍宝一样将休书折叠,放入怀中:“天帝不愿耽搁我,我亦不愿天帝因我的纠缠而感到苦恼,今日一别,望天帝珍重。”

他的肩膀松了一下:“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柳书执看着君少黎的身影消失在面前,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他一人,柳书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寥,他仰面倒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泪没入鬓角之中。

君少黎果真再也没有来到天界,但是柳书执偶尔还能听到有关他的消息,镇压、平叛、改制,君少黎在魔界做魔尊也做的轰轰烈烈,甚是张扬。

而就在柳书执以为他与妖族公主之间的婚约也不了了之的时候,却得知一个消息,君少黎要娶妖族公主为后了。

倒是,也好。

不过没等柳书执触动心神时,天界又出了一件大事,一位修真者飞升成神,竟然一入天门便被七彩祥瑞笼罩了。

而这时,距离当初柳书执成为天帝,已经过去了三百年。

新任天帝是人界之皇,倒是比自己更适合做这个天帝,柳书执想。

他拒绝了天帝将他留在天界的挽留,毅然决然离开天界,莫离修为大涨,五十年前入人界历劫,柳书执又将朱雀放走,许它自由。

他又变成了曾经的柳书执。

他进入人界,再度回到了永丰村。沧海桑田,此处已经变成一片森林,荒无人烟。

柳书执看中了这片森林,他累了太久了,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等到未来莫离有成,他便将武神之力传给莫离,自己长眠于此,也算不负天下,更不负师父的养育之恩。

柳书执信步走近,却发现林中竟然有一间木屋,此地竟然还有人?他信步走到木屋面前,敲了敲门,无人应声。

“门没锁,推门就可以进。”

一道声音出现在柳书执身后,柳书执缓缓回头,看到的竟是君少黎,他穿着一身黑衣,腰间坠着红绳,一切的装扮都让柳书执觉得那么熟悉。

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

“君少黎……你怎么在这里?”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柳书执无心与他争辩,他解释道:“我已不是天帝,自然可以选择,你……不是已经娶了妖族公主为妻了吗?”他还是没忍住问了这句。

君少黎听到柳书执说他已经不是天帝,并未惊讶,他慢慢走到柳书执面前,向他道出根由:“妖族公主爱上了一个凡间男子,求我帮忙而已,她早在大婚之日逃跑,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原来是这样……

君少黎的目光聚集在柳书执眉眼中:“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柳书执不愿再隐瞒,将自己想留在人界一事告知君少黎,随后他道:“不过你已经住下,我想我不该打扰。”

“欸——”君少黎挡在柳书执面前,不准他走:“不打扰,我这木屋空的很,需要有人一起合住才行。”

柳书执心念一动:“公子想要合住多久?”

君少黎向柳书执伸出了手:“永生永世,这位公子意下如何?”

柳书执抬起手,并没有搭在了君少黎手上,反而凭空拿到了他藏在怀中的休书。

君少黎瞧见休书,面色一变,他刚要说话,休书忽然燃了起来,转瞬燃尽……

往日前尘如梦,而今诸事皆宜。

他的笑容伴随着灰烬印刻在君少黎眼中。

“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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