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衔春小筑两相识夜 东天庭上谁乱凡尘

别致的小院儿藏在山林之中,青墙绿瓦,十分古朴,在山雨欲来的雾霭下,显得更为清幽,檐上的风铃随微风轻晃,晃出一段清脆的声响。

文玉从自己的肩上将宋凛生的胳膊拿下来,方才他横竖不愿意叫文玉背他,文玉只好搭肩搀着他艰难行走,好不容易才到了这处院落。

这院落是文玉化形之后,在后春山中游历时遇着的,看样子是长年无人居住,不过她曾路过几次,这屋子却总是明亮宽敞、不染纤尘。

“……春小……”文玉望着匾额上的字,四个只认全了俩,忍不住扁扁嘴,两腮气得鼓囊囊的,想当初春神殿典籍无数,师父每日守着她念书,她却满脑子只想着同敕黄四处玩闹,现如今倒要在个凡人面前露怯了。

“衔春小筑。”

宋凛生抬首望向那木雕的匾额,轻柔的念出它的名字,神色仿佛见到阔别旧友,有几分怀念。他偏头向文玉一笑。

“确是好去处。”

文玉面上有些挂不住,只能堆上笑容,招手示意他快些进去,未曾注意宋凛生的神色。

文玉一路领着宋凛生绕过庭院进入主屋,屋内的陈设干净简单,一应器具似乎都收起来了,只留了些基础摆件,显得略有些空,同文玉从前来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她四处探看,才找到块软垫为宋凛生垫腿,将他安置好,又在外边儿搜罗些柴草,打算生火,这可叫文玉犯了难。

她是木行精灵,在春神殿修炼时,最善疗愈回春之术,火系法术不算精通,很难控制火种,更何况现下不能随意使用施法,也不知道凡人如何生火。

文玉在屋内不停地来回踱步,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方才也忘了问宋凛生那大大小小的书箱里可有能生火的东西。真是出师不利,文玉的步子加快,急得直转圈儿。

宋凛生坐在矮凳上,伤着的左腿搭着软垫,眼神追随着文玉的身影绕了两圈,眸光一亮,随即心领神会。

“用这个吧。”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火折子,伸出手向文玉示意,三两下就点燃了火堆,招呼文玉过来坐下。

文玉见火星渐起,橙黄的焰苗跳动,不禁眨眨眼,欢快地围过去,火种是万物初生的希望,能给人带来温暖的力量,她虽为木行精灵,却并不怕火。

“你真有两下子!宋凛生!”文玉眉目含笑,喜滋滋地围坐下,见宋凛生偏头,微眯着眼,似乎有些不解地望着自己。

“我……我是说……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真没想到,她到了凡间还是和在春神殿一样喜欢嘴瓢,真是嘴巴在前边儿飞,脑子在后面追。若是叫宋凛生听清了,岂不是会发现自己晓得他的名字。

完了,这下全完了。

文玉怀中仿佛揣了个小兔子似的,忐忑不安,只能在心里祈祷自己方才那声能混在柴火燃烧的哔剥声中,未叫他察觉。

他双眼直直望进文玉眸中,细细凝视着,静默了片刻,并未立即回答。

宋凛生伸手用木棍儿拨弄着火堆,好叫它烧得更旺,深邃的眼睫轻阖,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文玉好一会没等到回话,心道:也是,先是在山中莫名迷路,后又遇着从树上跌落的陌生女子,好巧不巧还受了伤,这一系列的怪事接连发生,他许是生了防备,不愿言语。或是伤口作痛?文玉在想,要不要先偷偷用法术为他止痛呢?

正当文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宋凛生清冽如水的声线在耳旁响起。

“我姓宋,叫宋凛生。”

“江阳宋氏,正是我祖籍,我此番遭贬,从上都而来,奉命出任江阳知府。”

“虚岁双十,尚未婚配。”

文玉的小脑瓜晕乎乎的,她不过是问个姓名,哪知道这宋凛生跟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地自报家门。她在不死树见过宋凛生的寿元枝,其上虽有他的命格诗,却也未有如此详尽,文玉一呆,不知怎么回话才好。

“你呢?敢问娘子芳名?”

“啊?我?”文玉这边脑子还在飞速运转,酝酿着如何打腹稿,那边嘴巴已经不听使唤地开始瞎编了。

“我……我叫文玉。我从外乡来,原本是想着去江阳府投靠阿兄,只听说此山神明很是灵验,特来拜会,只是一时不查在山中迷了方向,才在树上歇息的。”

“啊不,我是在树上找下山的方向……不不不,我……”

文玉的舌头都快绕到一处了,也捋不清,越说越乱,索性闭口不谈了。在讲下去,怕是她生根发芽、点化成精那点儿旧事都得和盘托出。

一时他二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发觉自己言谈有些不妥,对视片刻皆笑出声来。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娘子。”宋凛生笑意融融,如三月暖阳。

文玉也有些难为情,一手握着耳后的发辫儿绕着指尖把玩,目光紧紧粘在火堆上,不敢再看宋凛生一眼。

不对!文玉脑中灵光一现,她记得宋凛生他生于相府名门,百年世家,世代皆在朝为官,本身命格极为贵重,又怎么会遭到贬斥呢?难道……那件事的影响竟真的如此之大……

文玉心中疑虑重重,怎么也理不清,她悄悄抬眼,看宋廪生一派云淡风轻,未见丝毫苦闷失意,也不像是惨遭贬黜的样子,思绪万变的同时,文玉的嘴也不甘落后,竟直接问出了声。

“你因何故受贬?”

嘶,方才通了姓名,紧接着就打听人家仕途私事,文玉恨不得将这不争气的舌头一口吞了。

“若是不方便……尽可不说……”

宋凛生神色未变,仍一心照看着火势,焰色撩人,将他半边脸照得透亮,更显出几分俊逸。

“我于春蚕礼上写下一篇《问蚕》,触怒龙颜,是以受贬。”春蚕礼帝后亲临,为主持蚕桑农耕之大典,当时各皇子王孙为士农工商,孰贵孰贱而争论不休,各有论道。

然而钟鸣鼎食之家,极度富贵之人,又如何能真正领悟到贵贱之分呢?所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却能在春蚕礼上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样,睥睨众生,为他人的贵贱划阶分级、争论不休……

那时宋凛生方才一甲及第,诗文造诣极高,被圣人亲点为饱学之才,赐了翰林编修一职。更何况他父乃是太子太师,一品要员,阿兄更是早入翰林,天子近臣,他有祖上的荫庇,仕途不可谓不光明。

但他在春蚕礼上,第一次发觉,自己年少时那般渴望入仕,一展宏图,真到此时,却和自己想象当中相去甚远。

他写下一篇《问蚕》,名为问蚕,实为问民。民生到底如何,并非在上都城做官便做得出来。

而后触怒圣颜,新得的翰林院编修一职,尚未捂热乎,便外放做了江阳知府。上都权贵纷纷扼腕叹息,满门荣耀的宋太师,竟养出个理想派儿子,

宋凛生却并未因此消沉萎靡,若时政不可公开叫臣民议论,反而人人惶恐,言者有罪,那关乎盛世的歌咏诗篇,绮丽词句也将毫无意义。

他外放到江阳府,又何尝不是一个转机,从前在上都四方的天空下,在诗书里,怎么能读懂真正的民意。

“不是什么要紧事。”宋凛生面上沉静如水,未见波澜。

文玉顺着宋凛生的目光朝屋外望去,雾霭沉沉,春雨将落不落,含蓄地藏在云中。

“今日这雨,似乎是下不成了……”

文玉闻言,掌中灵力运转,法术催动。登时,细如牛毛的雨丝落下,淌过叶子发出簌簌的声响,山中的鸟鸣声渐渐隐去,耳畔只余下宋凛生平稳的呼吸声。

“你看!下雨了!我没骗你吧!”文玉兴冲冲地转头,语调轻快。

入目是宋凛生白净的面庞,他斜靠着柱子,双目阖上,气息平稳,已然睡着了。

文玉轻手轻脚地上前查看,他左腿侧的伤口已未再渗血了,淡青的光芒自手中缓缓而出,围绕着宋凛生的伤处,血痂脱落,生出新的肌肤,伤口也逐渐愈合。

“很快就没事了,宋凛生,我不会让你痛太久的。”文玉压低了声音,怕惊扰到他。

处理完毕之后,文玉收了灵力,退至一旁照看着火势。她望着上下窜动的火苗,眉目间没了白日里的俏皮,仿佛忽然之间泄了气。

难不成宋凛生遭贬,真的是因为她吗?

文玉的思绪逐渐散开,那时,她方才入春神殿……

东天庭,春神殿。

“人、神、鬼三界,金、木、水、火、土五行,各行神者,各掌其事,各在其位,各司其职……”这春神殿的典籍记载着三界各事,五行诸神,文玉越念越迷糊,只大概知道东西南北中各有五行帝君,东天庭属木,她师父句芒乃是木行帝君的辅助神,其余的弯弯绕绕尚不是很清楚。

啊!文玉懒懒的趴在桌案上,她原本以为化形之后,便可习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术法,勤加修炼、尽快成仙。却没想到,师父布置的首要任务,竟然是熟读春神殿这比山还要高的典籍。

文玉呼出一口气,好想溜出去找敕黄君玩啊!

“哞哞!”窗边传来几声叫唤,文玉一偏头就看见敕黄正用牛角顶着窗棱,耳朵小幅度地扇着,其上的银环叮当作响。文玉眼眸一亮,脸上立刻来了神采。

“敕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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