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闭眼定了定心神，随即捏着怀乖的后脖颈把他拉起来，道，

“我看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一身汗，黏黏糊糊地还敢往我身上蹭，洗澡去。”

怀乖笑嘻嘻跑了。

第五天早上，陆离本想叫怀乖一同出门买些东西。却见他将被子裹得紧紧的，仿佛有点冷，却睡得香甜。于是便将自己的外袍盖在怀乖被子外面，自己出门了。

陆离回家时，远远看见结界内似有异常。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难道咎繇神君提前出关了？他赶忙奔向结界——

陆离不知道的是，早上他刚走不久，怀乖就醒了，

看见陆离的外袍在自己身上，却不见正主，想着他可能出门了，就起身洗漱。

过了一会儿，咎繇神君带着一群人找到了这里。

他们以为玉尘神殿的陆离殿下也在里面，于是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门。

怀乖听见敲门声，以为陆离这么快就回来了，立马兴冲冲跑过去。

谁知却看见一群浑身散发金光却目露凶光的人。

怀乖敏锐地察觉到来者不善，瞬间就想关门。

咎繇见此，便一掌挥出，木门和怀乖同时被拍出一丈外。

木门四分五裂，怀乖痛得爬起不来。

同时咎繇的手下在屋内迅速搜了一圈，回来向咎繇禀报，

“神君，玉尘殿下不在此处，但找到一件外袍。”

咎繇拿过来看见衣袖上有一朵净莲，隐隐散发灵力，想来是陆离殿下之物没错。

怀乖看见陆离的衣服被人拿走，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上前与咎繇拉扯，想把衣服夺回来，恨声道，

“放开陆大哥的衣服，你们这群偷东西的王八——”

还没有说完便被咎繇一掌打翻在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只听咎繇冷笑了一声，“哼，你一个杂种，哪儿来的脸称玉尘神君为大哥？

要不是神君为我们指路，想找到你还真是不容易，更别提杀了你这孽障!”

怀乖被打得整个头都嗡嗡作响，但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可是这些字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呢？

他一点也不明白，忽然，他想到了什么——

“远方亲戚……飞鸽传书……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在走之前……”

还有，今天早上的不辞而别。

这些瞬间猝不及防将怀乖的心牢牢绞住，

随着每一次呼吸，紧之又紧，

最终将他有生以来仅有的短暂快乐一片片绞碎。

心中一波又一波以为被救赎又被抛弃的悲楚与愤怒的浪潮交汇，将他没顶吞噬。

他根本来不及想自己一个孤儿，有什么值得这些大人物如此大费周章。

也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力量提起来，呈“大”字形悬在半空无法动弹。

这边咎繇的手下开口：“玉尘神君想是有事先行离开了。但此孽障多活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何况魔族的人也一直虎视眈眈。眼下不如先用碎骨神鞭解决了他，永绝后患。”

咎繇正有此意，闻言手中幻出一截长数米，散发光芒长满尖刺的长鞭，对怀乖厉色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你生来孽缘缠身，罪孽深重。神魔骨乃不祥之物，你乃原罪之身。

天讨有罪，今日就要你以身赎罪，以魂飞魄散慰天平地安。”

怀乖被吊在半空中意识涣散，什么神魔骨他听不懂，只听见了什么“天平地安”。

好像很耳熟……

“希望从此一切平平安安，你能做个无事小神仙。”

他想起来了，是陆离给他戴无事牌时候说的。

原来“一切平安”指的是没有他的“天平地安”。

原来“一切平安”的代价就是自己马上就要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真是可笑，他竟然傻到把隐晦的诅咒当作明善的祝福。

亏他当时还感动地偷偷哭了。想到这里，怀乖拼命挣扎，想把无事牌扯下来。

他要把它亲手砸烂砸碎。

咎繇以为他还敢负隅反抗，抬手发力，一道又一道凌厉的鞭子抽向怀乖。

伴随着各处骨头碎裂的声音渐次传来，鲜血满身。

怀乖这才知道为什么叫碎骨鞭，他感觉自己被不断撕裂，除了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什么都做不了。

又一鞭末梢打在他的左脸上，一道血沫飞溅入他的眼睛，血泪模糊的视线中闯进一道身影。

陆离飞奔入结界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不敢相信空中那个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身躯就是怀乖。

他知道九重天要抓他，但没想到立时就要杀他，

更想不到会用这种方法。

这时咎繇的手下过来向陆离行礼道：“玉尘殿下，还请稍候，咎繇神君正在施刑。”

怀乖在周身血腥味中嗅到了一丝莲花的香味，他想鼻子一定是坏掉了，为什么有这么浓烈的莲花香。

可惜这一次莲花香味没有止住他脸上的伤口。

他抬起头吃力地向门口望去，奇怪，他满眼血泪，明明应该看不清，却还是与陆离对视了。

这一次，他才真的看清楚了。

原来蒹葭丛中初见时，陆离看他的眼神根本不是什么“慈起无缘，悲含同体”的慈悲，

而是一个道德感、正义感都很强的人，看向一个生来就该死，且死期将至的罪人的微薄怜悯。

就好像陆离帮他疗伤，手把手教他写字，陪他练武。

其实都是在正义感压制下，道德感泛滥的缘故。

那他现在又回来干什么，是不放心吗？

是不放心我没死还是不放心我死了？

在怀乖胡思乱想的间隙，已经又挨了几鞭，将他的骨头和那多愁善感的思绪，一起狠狠抽断。

偏他痛极，又在余光中见陆离和拦下他的人拉扯，不知想到了什么，用嘶哑的嗓音竭力向陆离的方向喊，

“陆大哥，你快走，有坏人，别管我！”

怀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句是无耻的作弄嘲讽，

无畏的求死心切，

还是无谓的心酸试探。

陆离听见怀乖叫他，有如晴天霹雳。

没想到现在怀乖居然还在担心他，顿时心如刀绞。

转头见咎繇神君脸色瞬间阴沉如墨，更加强劲的灵力汇入长鞭。

在咎繇神君鞭子扬起时，陆离将身一纵，扑到怀乖身前，挡下了致命一鞭。

两人同时坠地，陆离的后背多了一条血淋淋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这刑罚如此狠辣，他有千万年修为尚且难捱，怀乖一个孩子又如何能承受？

陆离缓了一口气，低头看见怀乖浑身是血，多处皮肉外翻，骨头断裂。

这样子竟比第一次见他时候还要惨百倍，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陆离心想如果不是自己发现了他，引来九重天。也许他能多活几岁，或者运气好的话，可以活到凡人寿终正寝。

怀乖直到落地时，才反应过来陆离竟然真的因为自己一句话就来救他了。

看见陆离打量自己的眼神不知是心疼还是愧疚，怀乖想张嘴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可他又觉得事到如今，死到临头，他能替自己挡一鞭已仁至义尽，他也不应奢求更多，就让自己再享受最后一刻的宁静吧。

可惜有人偏偏不让他片刻宁静。

“陆离殿下，敢问您这是何意？难不成要包庇此孽障？”

咎繇当下误伤了陆离虽有愧意，下一刻却立刻明白了陆离此举代表的含义，便面色不虞地走近质问。

陆离见怀乖对咎繇的靠近不由自主吓得发抖，便用手盖住他的眼睛：“别看，不用怕。”

怀乖感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陆离小心翼翼把他在地上放好，起身面对咎繇，道，

“若我没有记错，咎繇神君在人间的时候，

曾言‘罚弗其嗣，赏延于世，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罚疑唯轻，功疑唯重’，

怎么飞升成仙以后，就变得言行不一了？”

咎繇道：“殿下慎言！诛杀此孽障乃天帝与九重天诸神共议之策，岂非我一人之意？

且当年其母幻锦身为九重天密卫，却暗中投靠八玄幽都。故意发送假情报，致使诡云之役神界惨败。

后幻锦更为魔帝翦牧诞下孽子。无稽星君算出此子为天煞孤星。

且神魔骨威力无穷，若待他成年，届时神魔骨完全长成，必将在三界掀起一场浩劫。

好在如今尚可除之，以绝后患。”

陆离平静地说道，“他不是孽障，叫怀乖。此外，据我所知，在幻锦仙子提供的情报中，除了诡云之役战败，其余均大获全胜。

她是否叛变我自然不得而知，也无查证真伪之责。

可如果她真的向魔帝投诚，为什么又要拼死送这孩子到凡间，魔帝又为何这么多年也派人追杀他的亲儿子？

如果怀乖真是忠臣遗孤，诸位如此赶尽杀绝，岂不令人寒心？”

咎繇毫不退让：“实不相瞒，殿下所疑，我们也曾经查证，可惜一直未有定论。

但神魔骨乃大凶之物，天煞孤星乃大凶之命。如果幻锦真是忠义之臣，知道自己生下此不详之物，想必也定会大义灭亲。”

陆离冷笑，“好个未有定论，好个大义灭亲。

既然无稽星君推算的是，他如何如何暴戾恣睢、危害三界是在成年后。

那我便以玉尘神殿作保，抚养他至成年。”

咎繇大惊：“什么？你凭什么？”

罚弗其嗣，赏延于世，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罚疑唯轻，功疑唯重。皋陶的主张。意思是，如果一个人犯了罪，就不应该株连他的后嗣子孙；如果有了赏功，他的后嗣子孙也不能有所继承。对于过失犯罪的人，即使严重一点也应该从宽处理；对于故意犯罪的人，就应该要从严追究；对于犯罪事实不清楚的，处断时候一定要从轻；对有功于国的人，虽然事情有可疑的地方，但也应该从优赏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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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胆子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