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遍!”
陆离顿足,转头看了一眼怀乖,见他止步屏息,说完就头也不回走了。
陆珠追上去还想再开口,却被怀乖眼疾手快伸手捂住嘴,生怕陆离再说出个八十遍。
眼看人走了,陆珠才好容易把怀乖的手扯下来,刚喘口气就发现不对啊,
这不就是他的右手吗?怎么一点事没有?
陆珠不由心中奇道,从小骗人张口就来,撒谎眼睛都不眨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如今竟然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陆珠一边想,一边小心地捡起来地上掉落的东西放在怀乖桌上。
然后猫着腰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未完的罚抄。
……
另一边,陆离独自站在无相林中凌乱。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反常,明明是他一直以来都希望两个小家伙能多亲近一些。
只想着将来,他如有万一,念着年少长大的情分,陆珠作为神殿新主,必不会弃怀乖不顾。
可是方才见二人举止何止亲近,居然已经到了“亲密”的地步,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丝的不爽?
他不知道这不爽源自何处,便下意识发泄到怀乖身上。
此时风穿竹林,光透叶隙,空中飘散着细碎澄澈的光点。
陆离莫名想到怀乖的眼睛。
对,谁让他那么会勾人,在自己面前都没有这么笑过。
整天不是端着装乖就是哭着犯倔,罚抄都是便宜他了。
想到这里,陆离顿时原谅了自己的喜怒无常。
于是陆离慢悠悠回到了竹月宫,算起来从清虚峰回来,他还是第一次回自己的住所。
屋内一切如常,除了案几上摆着一盆盛开的重瓣蓝洒锦莲花,绚烂夺目。
花瓣是半透明的蓝紫色,瓣尖呈现闪金色晕,花型宛如飞舞的彩蝶。
他记得他去清虚峰之前,怀乖就在自己房中鼓捣着这花。没想到本应五百年长一株,如今竟然成了。
陆离伸手去触碰那娇嫩明丽的花瓣,花瓣却轻轻合拢,只在他指尖洒下点点寒金。
陆离想这花和养它的人一样,不知道自己天生长得勾人,把人勾过来却躲开。
躲开就算了。还留下点东西让人遐想,让人无端气恼。
陆离指尖凝聚灵力又去碰它,大约这花感受到灵力滋养,这次没有遭到抵触,反而随着指尖触碰范围的扩大,整朵花甚至更加舒展开来,清艳异常。
“原来刚刚是在嫌弃我没喂饱它啊……”陆离暗道,“还挺娇气。”
第三天,怀乖和陆珠经过互相鼓励,主要是怀乖对陆珠单方面的“慎言”警告,决定一起前往竹月宫交差。
为表“忠心”,陆珠主动捧着一厚摞罚抄的纸堆,因为东西太高几乎挡住了视线。
怀乖还故意逗弄她,专门引她走偏僻崎岖的小路。
眼看陆珠就要生气将纸扔到旁边的池子里,他才赶忙把东西接了过来,又好言哄劝才捋顺毛。
进入竹月宫以后,中间隔着一道帘子,隐约可见陆离正坐在桌前,似乎在雕刻什么东西。
陆离听见他俩进来,淡淡吩咐把东西放下。然后继续专注弄手里的东西。
怀乖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陆珠十分有眼色,从怀乖手里接过那堆废纸,放至旁边的桌上,回到怀乖身边站着,冲他挤眉弄眼。
怀乖不用看也知道她的好奇心又发作了,此刻特别想凑上去看看陆离在鼓捣什么。
他微微侧头,一双瑞凤眼流而不动,目光极淡极静地看着陆珠。
虽然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陆珠却瞬间心领神会。
这是敢动敢说话杀无赦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尴尬地站了半柱香的功夫,陆珠站得腰酸腿酸。
她这几天本就帮怀乖抄了好多,累得不轻。本来以为这会儿交差了能回去好好歇歇,谁知道大哥这样晾着他们。
这时陆珠感觉胳膊被碰了一下,她抬头看向怀乖,只见他极轻极快地向上挑了一下左眉。
要是以前陆珠可能就反应过来,这是要她身先士卒,打破僵局的意思。
但是今天,她只满心记得怀乖来之前让她少说话,所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故而她疑惑地微微将头歪向怀乖,一双杏眼因懵懂显得更大了一些,嘴唇微启,此时无声胜有声地“发”出了一句“啊?”
怀乖其实一直还在为陆离莫名其妙加罚他的事生闷气,当然不肯先低头。可是这么僵着太累了也不是办法,就暗示陆珠拿出她的看家本领。
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眼下他看着对方的神情,终于明白陆离以前说她聪明劲从来用不到正道上是什么意思了。
怀乖微微翻了个白眼,然后不引人注意地后退一小步,伸出右手中指轻压于拇指下,一个小冰珠飞出。
陆珠见怀乖竟然朝自己翻白眼,瞬间从迷茫变成生气,就要开口质问的时候,感觉左腿后面膝弯被什么东西击中,身子不由自主往前踉跄了一下,
险些跪下之际,又被怀乖一把扶住,焦急地询问,
“珠儿,你怎么了,没事吧?”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陆离听见又不会太刻意。
陆珠这时脑子终于跟上节奏了,眨了眨眼,眼眶就泛起泪花,轻轻抽泣了一下,开口时带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哭腔,
“我没事,就是忽然有点腿疼,站不稳。”
两人这一番不大不小的动静,陆离也不好装听不见了,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
一抬头看见怀乖的右臂半揽着陆珠,这俩人居然又“搂搂抱抱”……
陆离的心情一时说不清是白菜被猪拱了的伤心,还是猪把白菜拱了的愤怒。
可他越是生气,越是平静,道,“过来,我看看。”
这话显然单指的是陆珠,她看了怀乖一眼,想得到一些明示。
怀乖却不着痕迹收回手,直起身子,微微侧头,神情隐在暗处。
陆珠只好独自掀了帘子走进去。
陆离自然是故意的,对于这种看似坚固的“小团体”,最好的办法就是各个击破,从内部瓦解。
“伸手。”陆离说。
陆珠以为二人方才的伎俩被看破,故而要打她。于是闭着眼睛伸出胳膊,下一秒却感觉手被抓住,腕子上多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紧张什么?看看,可还喜欢吗?”
陆珠听着陆离的声音还算温和,便疑惑地睁开眼,发现手腕上居然是一个莹润透亮的玉镯。
那镯子如月皎洁,趁得她更显冰肌玉骨。那里面还有点点寒星,如三更月照梨花雪。随着手腕转动,流光溢彩。
陆珠开心地抱着陆离,“大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最近迷上了这个,你真是个大好人!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偷懒耍滑了。”
“哼。”陆离直接把她胳膊从身上扯下来,下意识朝怀乖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惜隔着帘幕,看不真切。
陆离忽然有些心虚,语气故意冷了几分,“你要是听话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拿了东西快滚。”
陆珠才不在意,拿了好处就往外走。
陆珠走到帘后,正看见怀乖在发呆,二人目光对视一瞬,怀乖直接转身朝门外走去。
“站住,我允许你走了吗?”陆离的声音传来,怀乖的脚步被冻住了。
“大哥……”陆珠想说什么,又被陆离打断。
“你先出去。我和你二哥有话要说。”
随着陆珠关门的声音,屋内空气好似更加稀薄了。
“过来。”陆离先打破了沉默,从中似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陆离今天这番做派,怀乖自然知道是在故意气他。
可怀乖得装作不开心的样子,因为他知道,这具身子的主人不比他,大概受不了一点冤枉气,别气出个好歹来,自己也跟着受罪。
怀乖本想说些气话,可谁知这时魔气突然上涌到胸口,他不想让陆离发觉异常,所以干脆又往门口走了几步。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不要回来。”
如此平淡的语气,落在怀乖的耳朵里却分外刺耳,分外熟悉。
上一世,他加冠礼那日,离开神殿的时候,陆离和他说的最后一句,也是这句。
“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不要回来。”
他当时回了句什么呢?
“求之不得。”
好像是这么说的,不过他当时神志不清,精疲力竭,只能用气音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陆离听见没。
不算愉快的回忆,令怀乖胸中的魔气渐有沸腾之意,他闭眼咬破嘴唇内侧,血腥味让他冷静了一些。
他忽然又想起,短短几天前的夜里,在明玕轩,陆离还哄自己道,“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不会抛下你。”
对,没错,可不就是哄傻子的话吗?
他知道他的身份,他知道他知道他的身份。
这场两个人自欺欺人的游戏,还可以玩多久呢?
怀乖早就发现陆离是一个表面清冷,实则内心控制欲极强的人。陆离一生气总是又快又准又狠地去戳对方的七寸,怎么疼怎么来。
与此完全不对等的是,怀乖很多时候并不知道陆离生气的原因、程度,甚至真假都无从分辨,只能被动默默承受他的情绪。
“前世今生”的种种酸楚如浪迎面扑来,他腿脚发软,不自觉被浪潮推得向前走,一只脚就要迈出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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