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宁飞出了无韫塔,跌坐在地上,本命法器被毁,加之刚才冰原狼的气刃,他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一股铁锈味冲上喉口,颤着肩吐出了一口鲜血。
“知宁!”
他眼前有些发暗,只能听见叶珂的呼喊,以及围过来的一众模糊人影。
丘揽月愠怒的声音也响彻在耳边:
“秦益平,你为了阻止陆知宁爬塔,连这种罔顾性命的法子都能想出来?这事说出去,秦家怕光彩得很了!此事我会告知秦尊主,你今日起不必来学宫了,先在家思过思够了再来吧!陆知宁,你怎么样?”
循声望去,只见丘揽月步履生风,双袖猎猎,一挥臂,有万钧之势的金枢算盘就乖巧回到了她手上。她身侧有一男子,两人似乎谈笑而来。
学生们纷纷低头行礼,又不约而同地被宫主身旁的男子吸引视线。
此人身量清瘦,简单书生打扮,在丘揽月令人胆寒之势下,独有一股温润平和的气质,泠然出尘,似凌风踏月而来的谪仙一般。
陆知宁用力闭了下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劲些:“宫主,我没事......”
他抬头朝丘揽月看去,见她身边还有一个人,看着有几分熟悉。
逆着光,脑中也还昏沉,陆知宁一时看不清这人是谁。他轻轻晃了晃脑袋,视线一点点恢复,随着对方的靠近,那模糊的人影仿佛携光而来,走近一步,眼前就光亮一分。
“陆知宁?你受伤了?”
听到声音,陆知宁也终于看清了这人。
他不知哪里窜上来一股力气,皱着眉推开了顾遥伸过来的手,摆摆手想站起来:“我没事,我就是......我中暑了。”
“......中暑?”顾遥满脸愕然,垂眼想再确认一遍陆知宁衣服上的血迹,却又忍住了,当做自己已经信了。
“对啊,我没事的,你怎么来了?”陆知宁晕乎乎地站了起来,对顾遥来学宫这事有些不悦,他都能想到旁人该用什么眼神看他俩了。
顾遥见他站得有些艰难,扶了他一把便收回了手,说:“我来是为了......”
他还没说完,便被丘揽月高昂有力的声音盖过。
“无韫塔的事吵了几日,我也是进退两难,如今还闹出这样的事。今日,我就定下一条规矩——”
“此后挑战无韫塔,一律不准携带任何法器!”
话音刚落,周围先是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一片喧闹声中,王洵走上前,笑着揶揄丘揽月:“你看他们多开心多单纯,其实你哪儿是进退两难啊。”
他朝顾遥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挤眉弄眼:“你啊,明明是有了大东家的支持,这才不怕得罪小东家呢。”
“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我做事可能不仗义,但一定坦荡。”丘揽月斜了他一眼,高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背后怎么说我,今日我便认了,我就是得了顾公子的保证,才做此决定。小兔崽子们,不知柴米油盐贵。”
“宫主英明——”
学生们嬉笑着三三两两地回应,注意力全放到了另一件事上。
“那居然就是顾公子!”
“他长得真好看,跟传闻中不一样啊。”
“现在的仙二代都这么帅了吗,又仗义大方,我都有些心动了……”
“你别想了,他不是前几天才娶了陆知宁吗?你小心被陆知宁揍啊。”
“这么说,他也是喜欢男人的吗?”
“喂……”
有几个甚至还专门跑到了顾遥面前说了声谢谢。
陆知宁听完丘揽月的话,心里自然高兴,可看着旁边的顾遥,面色稍显复杂:“是你......去和宫主说的啊?”
顾遥点点头:“了解了一下近日发生的事,便来和丘宫主商量了。”
陆知宁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不自在,看着一个接一个来向顾遥道谢还偷偷看他的人,心口莫名有些发堵。
“你......”他转头看向顾遥,微微怔了怔。
此刻他的视力已经完全恢复了,晌午的阳光的正盛,金光万缕,为顾遥整个人都披上了一层淡金轮廓。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肤色极白,犹如悉心雕琢的白玉,双眸明润,静立于阳光下,竟有一尘不染之意,恍若剔透。
虽说他与顾遥已经“成亲”几日了,但要么灯光昏暗,要么无心细看,今日一看,顾遥他还......还真是挺好看的。
陆知宁直勾勾地盯着顾遥看了半天,直到又有人上来道谢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猛地别开了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为了掩饰尴尬似的,他嘟囔了句:“怎么都只谢他啊,我就没有一点功劳吗?”
这话被刚走开的同学听到了,转身折了回来,笑嘻嘻地看着陆知宁:“陆师兄,夫妻一体,谢了顾公子,不就是谢了你嘛~”
“胡说八道!”陆知宁怒喝一声,抬脚就踹,不料他本身就没站稳,这一下更是大失重心,带起伤处,脑中一片晕眩。
晕倒前的最后一刻,他死死抓着顾遥的手臂,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别用......公、主、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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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知宁醒过来时,正躺在自己澄霞院东楼的床上,嗓子有些发干,撑着床坐了起来想去喝点水。
“醒了,是渴了吗?”
他被顾遥的声音吓了一跳,见这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书,放下了书,起身为他倒了杯水。
陆知宁恍惚了一阵,有些呆呆地接过了水,咕嘟咕嘟几口喝光,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有了些精神,看向顾遥:“我躺了多久?”
“两日。”
“两日!”陆知宁惊呼,心痛道:“我从来没因为受伤躺过这么久,这下耽搁大了,不行,我不能再躺了!”说着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陆知宁,你先等等,”顾遥走近几步,看着他说:“大夫说,你身上的皮外伤不要紧,只是因为本命法器被毁,丹田受损严重,近几日不能运气,还要休养一段时间。”
陆知宁听得眉头直皱,尝试运了下气:“没那么严重吧,我不像你们那么金贵,只要……啊!”
话还没说完,他痛呼一声便捂着腰腹缩回了床上。
“我去叫大夫。”顾遥说着就往外跑。
“你等等......你回来。”陆知宁颤着指尖伸出手叫住了顾遥,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不用叫了,没什么大事,只要不运气就好了。”
“好,那我去拿药。”
陆知宁恹恹地“嗯”了声,捂着肚子翻了个身,躺着缓了会,才觉出不对劲。
怎么是顾遥亲自照顾他?
等到顾遥拿着药回来,他接过了药碗,第一口苦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他吐了吐舌头,问顾遥:“怎么只有你啊,香卷和思桐呢?”
顾遥又坐回了躺椅上,答道:“前两日是思桐守着你,就让她休息了,香卷他照顾不惯人。”
陆知宁心知肚明,香卷肯定是不想照顾他,他挑挑眉,又浅浅喝了口药,面露痛苦。
“怎么你的澄霞院,就只有你们三个人啊,我还以为......”还以为顾遥这种大少爷,伺候的人该里三层外三层的,只是成亲到现在,他在澄霞院见过的也只有思桐和香卷。
他说完,觉得怪怪的,又赶紧补充道:“我、我不是嫌弃照顾我的人少啊,只是,真的有点好奇。”
顾遥坐在躺椅上,似乎是思索了下,笑着说:“我不喜欢人多,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地方,有思桐和香卷已经足够了。”
“哦......”陆知宁点点头,想着顾遥和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又有些不一样了,若有所思地低头喝了口药,一下子又苦得直皱眉。
忽然一股甜香钻入鼻腔,他一抬头,眼前出现了一包用油纸包着的桃干,被顾遥白皙修长的手指更衬得红润肥厚实,看着十分诱人。
他接了过来,放了块在嘴里,嘴里的苦涩瞬间被甘甜驱散。
“谢谢。”他声若蚊蝇地说了句。
就着这一包蜜饯,陆知宁喝完了药,伸着懒腰走出了小楼,散着步端详起澄霞院来。
这院子不可谓不大,只是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穿过院子,院中又种满了各式花草树木,也不觉得空旷。只是不像豪门大族的院子,反倒是有点像哪里的田园别院,漫步其间,还有淡淡的月见草香味萦绕周身。
他正悠闲地四处参观,忽然听见院门开了,一转头见思桐正领着一队端着盘子的侍从往主楼走去,还比划着告诉他可以吃饭了。
他一进主楼,端菜的侍从便一一对他行礼,他连连摆手,一脸窘迫地坐了下来。
今日的饭菜比平时要多一些,还有些进补的食材,鲜香醇厚之下混着一丝清香的草药味,闻着大有食欲。
“这些......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吗?”陆知宁看着桌上的菜,问道。
顾遥点点头:“你受了伤,该吃点补身体的东西。”
饭菜不算钱不算钱!陆知宁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拿起了筷子。
吃饱喝足后,陆知宁与顾遥并排躺在院中的躺椅上,中间隔了张放着西瓜的矮几。
他看着晚霞中尚浅的星光,时不时瞥一眼旁边的顾遥,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拈着棋子,悬在棋盘上,变换着黑白子,“啪嗒”落下一颗。
“嗯......那个,顾遥。”陆知宁看着头顶的星空,有些别扭地开了口。
顾遥执棋的手顿了顿,从棋谱中转头看着他。
“就是,你以后,还是叫我知宁吧,喊全名怪怪的,像有什么仇似的。”
顾遥笑了笑,又转头重新看起了棋谱,手中的棋轻轻落下,道了声:“好。”
陆知宁如坐针毡似的默了片刻,又说:“我不管你在别的方面是怎样的人,我也管不到,总之......你在我这里,还……还可以。”
“还有,我之前说的那些话,是有些过分了,不该拿你先天不足来说事的。”
“反正就是......对不起!无韫塔的事,也谢谢你!”
他如释重负地快速说完,抓起矮几上的一块瓜,一翻身逃一般地往东楼跑开了。
顾遥对着棋谱,怔愣了好一会,再回神时,才发现自己破天荒地竟忘了棋的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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