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心意

秦夫人处并没有出任何意外,但谁也不敢松懈下来,这个谎要维持下去,就必须不断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来圆,可究竟能维持到哪一天,谁也不知道。

自打那天起,萧珏觉得,重曜冷淡了许多。

其实也不是他冷淡了,是在东沧城这段时间,萧珏习惯了他的温柔体贴,习惯他抱着自己低语轻笑,而忘记了他原本就是冷冷淡淡的。

夜里,萧珏说想去夜市走走,重曜没有拒绝,只是人很沉默,一路都没说话。

萧珏努力找话题,可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之人,刚起的话头,三两句就没了后文,但他还是努力去跟他搭话,争取他们之间的沉默不会太久。

街上行人很多,东沧历来贸易盛行,很多年前就已经是不夜城。

与东海的生意看起来很顺利,铺子里随处可见产自海底的珍珠、珊瑚,还有各样未经雕琢打磨的宝石。东海拥有丰富的资源,却缺少技艺精湛又别具匠心的工匠,因此与东沧城的合作原本就是互利。

七夕将近,城中早已升起各样的花灯,他们擅长营造氛围,将原本独特的一天拉长至半月,甚至整整一月。人们亦享受这样热闹又繁盛的气氛。

来往的行人,无论男女,亦或老幼,大多提着一盏灯。

无论是海贝灯、珊瑚灯、琉璃灯,还是其他各式各样的灯,小小一簇光亮汇聚成一大片灯海。

重曜看着男男女女脸上的笑容,亦有小孩子提着灯咧开嘴笑。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似乎得到一点难得的安慰。

耳畔半天没有萧珏的声音,重曜环顾四周,发现人早已不见。

他立在红尘喧嚣之中,只觉得孤寂铺天盖地而来。

他望着璀璨灯火,目中死寂,悄然消失在原地。

本想回神界,但一想到回去之后,很难再下定决心下来一趟,便折去了东海。

云淮对他的到来欣喜不已,撂下手头上一切公务打算陪他重游故地,但重曜似乎并无此意,整日待在宫殿里,很少走动。

待了三四日,云淮也看出点端倪,每日处理完公务便来陪他闲坐说话。

他在下界多年,总有说不完的趣事儿,重曜有时附和着笑笑,但多数时候反应都十分平淡。云淮也不介意,每日还是雷打不动的过来,但说书的、唱戏的,变戏法的,耍杂技的……流水般在水晶宫进进出出。没两日,重曜觉得吵闹,让云淮把他们都送走了。

他又搜罗了许多奇珍异宝,送来供他赏玩,但重曜对这些压根不感兴趣。贝壳宝箱放了满满一屋子,他从来没打开过其中任何一个。

这天,重曜听见金鳞池方向传来鼓声,正临窗望着那个方向出神,跟前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是谁?”

重曜回头,只见一只粉粉嫩嫩的糯米团子立在跟前,扣着小手,眼巴巴的望着他。

见他不说话,糯米团子左右看看,软糯糯的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跑进来?我们在玩捉迷藏。”

重曜没答话,糯米团子就自己在殿里找,连坐榻底下都找过了,什么也没找到。

糯米团子累的够呛,自己跑去茶案倒水喝,看到旁边的点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鼓起勇气,准备跟重曜讨一块,重曜先道:“吃吧。”

糯米团子圆溜溜的眼睛一下睁大,小心翼翼拿了一块,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似乎味道很好,让他立马弯起了眼睛。

重曜看着他,莫名想到了萧珏。

糯米团子吃完一块,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忍住了。

他主动问重曜:“你是谁?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重曜说:“我是这里的客人。你呢?”

糯米团子说:“我叫阿珩,我爹爹是东海的大将军,他非常非常厉害哦。”糯米团子一脸骄傲。

重曜抬了抬眼:“今日他在金鳞池演兵?”

糯米团子点头。

重曜走过来,把点心递给他。

糯米团子欢喜的又拿了一块,跳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甩着两条小短腿,津津有味的吃着。

重曜在旁边坐下,倒了杯茶放在他面前:“你爹知道你跑出来吗?”

糯米团子说:“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爹爹不让我乱跑。”

“你该听他的话,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

糯米团子说:“我不怕,爹爹会保护我。”

看着他笃定的神情,重曜问:“万一,他保护不了你呢?”

“不会的,我相信爹爹一定会保护我。”

“他是大将军,要是他在你和其他人之间,选择保护其他人,你怎么办?”

糯米团子怔怔看着他,慢慢反应过来,一下哭出声来。

“呜呜呜呜,你是坏人……”糯米团子扔了手上的糕点,跳下来,抹着泪跑走了。

重曜望着门口,看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帘,哭声越来越远……

忙完公务,云淮如常过来。进门,就闻到一股酒气。

重曜坐在桌案跟前,一只手支着额头。

云淮走过来,左看右看,整个殿中只他面前一壶酒。

他的酒量云淮是知道的,千杯不倒都算是谦虚。

于是,他又让人送了几壶进来,打算陪他喝个痛快。

云淮给他倒酒:“上一次我们坐在一起喝酒还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谢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跟你喝酒,当时真被你吓到了,我那时就在想,一个人喝酒怎么能跟喝水一样?跟你喝那一回,我整整三天不省人事,你说,当时是不是故意灌我?”

云淮忍不住笑了。

重曜掀起眼皮,一脸茫然:“你说哪回?”

云淮脸上的表情很微妙,仰头喝了手中的酒:“你不记得也很正常。但我知道,你要是喝酒,铁定是心里不舒坦。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就说出来,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重曜支着头,眼神失焦,不知在看何处:“没什么不开心的……”

“别骗我了,”云淮看着他,无奈道,“你这人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能从东沧城来找我,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得。说吧,是不是为着王瑛的事儿?我知道你那天是故意放狠话,我还能真把你以前的同袍给刀了?人呢我已经放了,只要他们以后别在东海惹事,我不会动他们的。”

重曜抬眼,微微启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怀亭,多谢……”

听到重曜唤他之前的化名,云淮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趁机假装玩笑道:“谢什么?别忘了,沈怀亭跟你那可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哪有夫妻之间这么生分的?”

重曜道:“这事你还记着呢?”

云淮笑说:“我活了几千年就成这一回亲,可不还记着吗?说起来,咱俩还没洞房呢,你说我亏不亏啊……”

边说,他边留意重曜的反应,见他不像往日那般抵触,便接着打趣道:“来都来了,要不你就留下,咱们把之前没办的事儿办了?以后咱们就在东海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重曜看着他,云淮就笑:“跟你开玩笑呢。喝酒。”

重曜也伸手拿起面前的酒,灌进嘴里。

云淮立马给他斟满,状似随意的问起:“你来东海,萧珏怎么没跟你一道?”

重曜撑着额头,说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不是天天都待在一起吗?”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想跟我待在一起。”

云淮看看他:“你们……吵架了?你跟他还能吵起来?”

重曜没应。

云淮捏着酒杯,笑问:“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喜欢他哪点?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活泼一点的性子……”

重曜道:“都行。”

“什么?”

“只要能陪着我,都行。”

云淮看着他:“……谢大哥,你不喜欢他吗?”

“何谓喜欢?”

“……就是只能是他,别人都不行。”

重曜淡笑:“无所谓了,反正都那样……”

云淮蹙眉。

“明知不该对放弃过自己的人存有期待,偏偏还是生出贪心来……”

“可能他哪天发现我不像他的谢无涯,转身就又投进别人的怀抱……”

“嗐,随意吧,反正也不是头一回……”

重曜口中喃喃自语,人始终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一丝情绪。

“我本就不是个合格的伴侣,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呢?”

“想来,我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合格的师傅、合格的友人……”

云淮心疼他:“谢大哥,你别这么说……”

重曜的眼睛将阖未阖,声音沉而无力,思绪开始有些混乱:“……求而不得、含恨而终,我也不甘心啊,可我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为我一己之私把他们都杀了?”

“……我花了数万年心血亲手把他们教养长大,难道是为了让他们送死吗?”

“……苦心孤诣为他筹谋多年,他却与人算计我,造成如今这副无法收拾的局面……现如今,我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只能耗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乱子会出在何时……”

重曜语无伦次。

“……阿潇和阿苑跟着我,一生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别人的爹遮风挡雨,他们却因我几番遭遇生死……若是知道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他们,他们又该做何想?”

“……”

重曜叹息,仿佛有无尽愁绪。手慢慢滑下去,人直接倒在桌上。

“谢大哥……”

云淮唤了几声,重曜口中还在说什么,但已完全听不清了。

云淮没想到两杯酒竟能让他醉成这副田地。

从前可是喝上整整一夜,他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云淮小心把他扶到床榻上,重曜浑身无力,身子一歪,整个人一带,云淮脚下不稳,便扑到他身上。

温热的气息混杂着酒气扑到他鼻尖,叫他心头一动。他看着这个人,毫无意识的躺在他面前,忍不住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他罕少有离他如此之近的时候,更别提这样亲昵的行为。

想到此刻他正为旁人神伤,云淮心里一阵酸涩。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头脑发热,心下升腾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安慰自己,他和他本就成过婚,早该有这一步。他只是索取一点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云淮试探着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重曜意识混沌,没什么反应。

云淮既忐忑又兴奋,尽管内心的声音一直在阻止他,但他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他小心试探,温柔入侵,重曜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怀里多了个人,将人圈住,顺势一滚就将人翻到身下。

一股滚烫炙热的气息瞬间围过来,重曜的脸在他眼中瞬间放大,云淮心头急速乱跳:“谢……谢大哥……”

重曜主动低头吻他,云淮一颗心直接麻了。

重曜的吻漫无目的的落在他的脸颊上、耳下、和脖颈间。

片刻,云淮面上潮红,眼中逐渐起了一层水雾,身体不自由主的迎合他。

“兰玉,兰玉……”重曜胡乱吻着,口中无意识低唤。

云淮怔住。

声音很轻,却一遍遍往他耳朵里钻。

云淮眼底情绪复杂,可片刻后,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搂紧身上的人,主动亲了上去。重曜回应了几下,彻底醉倒,没了动静。

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殿门被一道巨力轰然砸开。

云淮偏头,看见浑身杀气的萧珏披着一身寒意骤然出现在殿中。

白衣胜雪,银发飞扬,一双眼睛冷到彻骨,仿佛是看一眼都会凝结成冰的程度。

但云淮根本不惧他,反而抱紧已然昏睡的重曜,挑衅的看着他。

竹节银鞭从萧珏袖中抽出,毫无征兆的缠住云淮的手腕。蘧然一紧,整个人便被飞拽出来,直直砸向殿中的四足双耳龙纹香鼎。

云淮忍痛企图挣开,但鞭子仿佛嵌在他腕上。萧珏红着眼睛,猛然挥鞭,云淮被带起,飞砸向殿中的书案、屏风、茶案、柱子……

听到动静,守卫纷纷赶来,却全都被阻隔在殿外。

鞭子再度扬起,云淮趁机一把抓住,怒瞪着萧珏。萧珏撤回长鞭,当头朝他抡去。

云淮毫不示弱,召出长剑同他打起来。两人在殿中一番大战,整个宫殿被打的稀巴烂。萧珏杀气腾腾,一个闪身逼近,抬手掐住他的脖子,一跃将人摁砸在墙上。

云淮登时口吐鲜血,再无还手之力。

他抬眼幽幽看着萧珏,眼中并无惧色,反而挑衅道:“谢大哥还真是温柔呢……”

萧珏手中一紧,云淮登时便说不了话,双脚离地,脸部胀红,近乎窒息。

“趁人之危,无、耻。”

云淮抓着他的手,冷笑:“……我无耻?那你呢?我以为你会待他好,你就是这么待他?”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

云淮讥笑道:“既然你不知好歹,不如,换我来?”

萧珏目中猩红,手上青筋暴起:“别逼我。”

云淮攥着他的手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萧珏猛然收紧五指,潜藏在眼底的阴鸷、暴虐和嗜血残忍立马涌了出来,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周围强大的压迫感让云淮如同受到两座山挤压,他无力反抗,眼前发黑,意识混沌,清晰的感觉到死亡在逼近。萧珏只是漠然看着他在窒息的痛苦中挣扎,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条人命。

“兰玉……”一声很轻的呢喃。

云淮感觉周围的压迫感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丝新鲜空气涌进肺部,让他得救。

萧珏眼中恢复平静,甩开他,走向榻上的重曜。

他俯身将人捞起来,碰了碰他的额头,人浑身滚烫,像块烙铁。

他立马抱起重曜,转身往外走。

云淮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在他身后发笑:“咳咳……你知道吗?他早就对你失望了……”

萧珏一顿。

“如果是我,一次失望,就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对你还有的那点感情,我猜,大概因为你是旧识,而他是个念旧的人……”

“他亲口跟我承认,他不喜欢你,他只是想有个人陪着他……”

“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是你,还是其他某个人都没区别。”

“萧珏,”云淮狼狈的坐在地上,一字一顿道,“从你第一次放弃他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再也走不进他心里,在我看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

萧珏面无表情,答非所问:“看在他的面上,今天我不杀你。再敢碰他,我就让你永远消失。”

说完,带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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