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沅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回复着信息，没注意到门外站了好几分钟的人。

直到那人推开玻璃门，店内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苏槿沅才抬头去看她。

看不出年龄的女子，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风衣，浅蓝色的九分牛仔裤。长发简单地挽起一个马尾，不确定有没有化妆，因为皮肤很白。但肯定没有涂口红，因为唇色有点淡。

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看起来和这家店格格不入，毕竟这是一家……成人用品店，再具体点，是一家成人情趣用品店，店名是“爱之约”。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苏槿沅起身站在柜台后面，露出服务行业标准的笑容。

“我……随便看看。”说着，便迈着步子朝最里面的货架走去。

苏槿沅抬头，看着那一排排让人面红耳赤的东西。又瞥到那人即将转入最里面货架的笔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里配不上她。

但**，也是人之常情吧，让这个过程变得更加美好，也并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电脑上新消息不停地跳出来，苏槿沅没再多想，又坐下投入工作中。

这个店是刚毕业时同学兼室友乔楚楚拉着她一起开的。苏槿沅并非多保守的人，但是初次听到这个建议还是惊了一下。

两个女孩子，开这种店，身边的人怎么想。

乔楚楚没理会她的顾虑，只说着自己的规划和行业的前景及利润。果然，听到能赚钱，苏槿沅眼睛都亮了。

她有自己的考虑，这事没告诉父母。只说一个普通的店，父母没多想，第二天就给她打来启动资金。她不是本地人，这事瞒着父母并不难。

只有几个好朋友和当时的男朋友知道，好友倒是都挺支持的，只有前男友听到后，红着脸骂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之前装得挺单纯啊。还和乔楚楚一起，你知道她在男生中什么风评吗，之前看你们是朋友我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让苏槿沅诧异，心想：“我就开个店，做生意赚钱，我是哪样的人啊？再说，乔楚楚什么人，我几乎天天和她在一起，还不清楚吗？谁在乎在你们男生中风评怎样，重要吗？”

内心委屈，她这人受不了委屈，当时就把男朋友变成了前男友。

小店开起来后，一直是线上线下同时运营的。苏槿沅不太喜欢总和人接触，更何况这样的店，她认为顾客问出的问题肯定是千奇百怪的。于是两人商议后决定，苏槿沅负责线上，乔楚楚负责线下。

但这几天乔楚楚家里有事，只能苏槿沅顶上来。

本来苏槿沅说，店关三四天也没什么吧，反正线上生意一直不错的。

乔楚楚翻出财务报表给她看，委委屈屈地问她：“线下差哪了，你就要舍弃线下？”又站到门口指着对面的店铺跟她说，“看到没，竞争对手开起来了。顾客都是买个习惯，你几天不营业，顾客都跑光了。”

苏槿沅站在她旁边往对面看，小小的店铺，藏在楼梯旁边，玻璃窗透出暧昧的光线。

“我们这十年老店，可不能被他们给打败。”乔楚楚适时加一把火。

苏槿沅想，她可真能吹，这店满打满算也就开了一年多点。但不得不说，她被乔楚楚的事业心感染了，没再犹豫，点点头答应了。

乔楚楚露出欣慰的笑容：“平时都是下午2点到凌晨1点营业的。允许你早点回去，12点前关门，行吗？”看苏槿沅没做声，又继续说，“晚点来也行，白天没什么顾客。”

如果不是乔楚楚坚持，苏槿沅也不会知道，线下客户原来这么多的，尤其是过了晚上十点。平时她要么躲在后面的办公室，要么在家办公，对店里的情况压根不了解。

好在来买东西的人都和苏槿沅一样，脸皮没那么厚，通常来的人，都目标明确，然后结账离开，不给对方尴尬的机会。

但今天不一样，来了一个似乎需要自己帮忙但又拒绝自己帮忙的人。

初秋的夜晚有点凉，苏槿沅拿过旁边的外套披在身上，整个过程下来，眼睛没离开过电脑屏幕。

店内又响起欢迎光临的声音，接着显然喝了酒几个男人涌了进来，互相打趣着，吵闹着。

苏槿沅皱了皱眉头，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才站起来，本着顾客是上帝的宗旨，挂起笑容对他们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几个人醉鬼对视笑了笑，又看看苏槿沅。半天，其中一人才开口：“帮我们介绍介绍。”

苏槿沅只得从柜台里出来，跟着他们走到货架旁边：“请问各位需要哪种类型的产品。”

有个醉鬼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形状挺可爱的粉粉的东西问她：“这个怎么使用？”

“盒子上面有使用方法，可以买回去自己研究。”

“要不你当面演示一下？”那人凑过来，对着苏槿沅笑，酒臭味差点把苏槿沅熏吐。

**裸的骚扰，苏槿沅生气了。她指着门口对几个人说：“请你们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这种人。”

喝了酒的人胆子会比较大，放下一个产品又拿起另一个，拿在手上把玩：“怎么还把顾客往外赶呢，小姐，我们可是好人。”

“我说了让你们出去，听不懂吗？旁边300米就是派出所，你们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好好谈谈。”苏槿沅真的被气到了，但她不怂，法治社会，治的就是这些流氓。

听她说完，见几人仍没有离开的意思，苏槿沅朝柜台走去，准备拿手机报警。被几个人一把拉了回来。

也不过晚上十点多，城市仍旧灯火辉煌，玻璃门擦得很干净，他们所站的位置靠门，如果有人路过，肯定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但苏槿沅还是害怕了，面对这样一群喝得醉醺醺的无赖，谁不害怕呢？

“别给警察叔叔添麻烦了，就陪我们聊聊天。”其中一个醉鬼说着，还伸手想去摸苏槿沅的脸。

苏槿沅大脑一片空白，没了主意。

这时，先来的那个女顾客从里面的货架走了出来，手机屏幕停在拨号界面，上面明晃晃地亮着三个数字，她将屏幕在几个酒鬼面前晃了一下，问他们：“你们到底走不走？”

声音听不出温度，没有愤怒也没有颤抖，只是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几个人眼看着她的大拇指在绿色的拨号键上方不到一公分的位置，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几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就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差点撞上玻璃门。

苏槿沅看人走后，才走到柜台后面。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一抬头，刚刚解救自己的人还没走，站在柜台前看着自己。

苏槿沅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几个醉鬼前来的，然后去了后排货架。然后有了刚刚的意外，她出来，让自己免受一场伤害。

“刚刚，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店里有监控吗？”

“有。”

“那很好，所以，你要不要报警？”女人再次开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报啊，必须报。”刚刚苏槿沅被吓得乱七八糟到处乱飞的三魂七魄此时已经全部归位，她抬头指了指监控的位置说，“就在那，超清的，有声音，360度无死角。”

说完，还有些得意地冲对方抬了抬下巴。

柜台外面的人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回了她一个尴尬的笑。

苏槿沅想，这人还不如不笑。刚刚那个笑不知道从哪来的，好像原本不属于她，凭空落在她脸上的，有点违和。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不笑的时候更好看啊。

突然又想到人家既然来了肯定是要买东西的，苏槿沅问她：“看到自己需要买的东西了吗？”

“啊？没……”

怎么扭扭捏捏的，刚刚和坏人对峙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于是苏槿沅又问：“有什么需求？我可以帮你参考一下。”又补了一句，“不冒犯的话。”

都是女孩子，又是陌生人，这种尺度的问题，还算合理吧？

那人敲了敲柜台，又回头看看琳琅满目的让人眼花缭乱的货架，许久才回过头来问苏槿沅：“就是，那方面没兴趣，怎么办？”

“完全没兴趣，还是看人？”苏槿沅是第一次当面和人聊这种话题，而且她本来就不是爱八卦的人。当下也是奔着帮人解决问题的心态去问的，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不过对面这人，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苏槿沅内心鄙视了一下自己，不该以貌取人，收起心思，等待对方回答。

“想到就想吐。”

这下把苏槿沅难住了，这有点超出自己的职业范畴了。但她确实盯着电脑屏幕认真思考了一会，才再次看向发问的人，又指了指那人扣到最上面的纽扣，摇了摇头，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这衣服不行？那个和衣服也有关系？”

“啊？”苏槿沅没理解她的脑回路，“我是想说，这种问题，你是不是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更合适？”

“哦，好，那没事了。”说完迈着长腿准备离开。

“等下，”苏槿沅叫住她，从柜台上摸出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微信同号，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系。”

那人回过头看她，迟疑了一会，才伸手接下，随手放进口袋。没说再见，就开门消失在夜色中。

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孩说出“那方面没兴趣，怎么办”这样的话，是沈意三十年来做过最出格的事。

起因是，做事向来有计划有条理的她，早就决定好年底和未婚夫许远辰结婚。前段时间她把这事告诉一起长大的好友林千夏后，林千夏随口提了一句：“结婚可要谨慎，现在都流行试婚。”

“试婚？”

“就是结婚前同居一段时间，看看双方能不能生活到一块。尤其是，试下某些方面是否和谐，毕竟那个，对婚姻生活还挺重要的。”林千夏说得委婉，但沈意不是小孩，立马就领会了她的意思。

和好友分开后，沈意想，这种事不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吗？根本都不用学。本来没啥，但林千夏这么一说，不试的话，好像自己心里有鬼似的。

可就是这么一试，试出了问题。

当晚沈意就约许远辰去她家，然后说了自己的想法。许远辰当然非常开心，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但这开心并没持续多久。卧室里，许远辰看着沉默的沈意，问她：“你确定吗？”

沈意不确定，因为她发现自己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没有半点期待，但还是点了点头。

直到许远辰靠近她，试图去抱她。沈意突然觉得胃里有点犯恶心，赶紧把人推开。连说了好几遍“对不起”。

许远辰也不恼，笑着回她：“没事，我去隔壁睡。这种事情不着急，慢慢来。”

沈意有点慌了，原来这事，并没有那么水到渠成啊。于是她换了衣服出门，一个人开车在大街上乱逛，直到无意间瞥到那个成人用品商店。

————

从店里出来后，沈意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慌不择路，但又一想，做了一件好事，于水火中解救了一个女孩，也不算毫无收获。

回家后，她打电话给林千夏。

“祖宗，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林千夏带着睡意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没有抱怨，在夜色中添了一点撒娇的意味。

沈意向来受不了她这黏腻暧昧的嗓音，转过去看了看床头电子时钟的时间回她：“还不到12点，你平时不都凌晨三四点才睡吗？”

“我从良了。”林千夏声音清醒了不少，“忘记和你说了，前几天做了个体检，小毛病一大堆，医生跟我说，夜不能再熬了。年纪上来了，和年轻时真没法比。”

沈意半天没说话，手指在床头靠背上断断续续地敲着，等对方“喂”了两声确定她是否在听后，才缓慢开口：“千夏，我今天试了，不行。”

“哈哈哈。”耳边是林千夏无情的嘲笑声，笑完又补充一句，“你不行还是他不行？”

沈意没回答她，又把话题转到最开始：“早点睡挺好，我也要睡了，挂电话吧。”

林千夏还没来得说“晚安”，耳边就响起了“嘟嘟嘟”的声音，她算是明白了，沈意的这句“挂电话吧”原来是和她自己说的啊，还挺可爱。

第二天沈意工作时总走神，她向来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可偏偏昨天晚上栽了跟头。她也明白这事，还是看看心理医生比较靠谱。但此时没用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她头脑一热，手往椅背上的挂着的风衣口袋里一伸，拿出了那张名片。

工作原因，苏槿沅经常给人留微信号，这两天也不意外。但当她看到那个备注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沈意”，头像是纯白背景下，一个粉蓝色花瓶插着几朵小雏菊时，立马就确定，这就是昨晚帮自己解围的人。

她通过了好友申请，微信留在聊天界面，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一行字出现在屏幕上：“报警了吗？”

苏槿沅心想这人怎么见义勇为后还做回访啊，挺可爱。于是扣扣手机，回她：“报了，笔录做了，监控也交了。警察叔叔说了，这事性质恶劣，他们很重视。”

发出去读了一遍，也不管对方有没有看到，赶紧撤回。重新编辑，删除“叔叔”二字，再次发送。

苏槿沅盯着聊天框，对方输入了半天也没发过来一个字。苏槿沅想，这人一定有什么事找自己，而且是不好开口的那种，于是又主动发了条信息过去：“要不我做个好人好事的锦旗送给你，你在哪个单位工作？”

果然，对方没再犹豫，不一会发来挺长一串文字：“不用，我找你有别的事。一般像我这种情况，会买哪些东西？你随便帮我挑几样，晚点我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