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男人已经走入光线中，他身形高大，五官英俊，轮廓上虽然和莫贵霄有相似之处，到底还是因为年龄显出了沧桑；那身简单却极精于裁剪和衣料的武衣，左肩绣了半边龙，则再再显透出了他拥有和南都司帝一样的王者待遇。

“父亲。”

莫贵霄对他略躬身，请安。

父亲莫贵坤，是现任明王，三十四岁登基，和所有的历届明王一样，借用了明澜王的部分能力，世称明王坤。

归属于明王的范围，名义上虽然只有西域和北区，但旧夜来临之时，明王的手下可以在一夜之间掌控整个原界，从这点上来说，说整个原界其实都归明王，并不为过。

关于这点，司帝世世代代也心知肚明，但因为真正的老大是缔者，说白了，司帝和明王也不过是他安排在原界两个高级工具人，所以互相牵制彼此的明王和司帝，并不存在内部的纷争纠葛，一代一代又一代，彼此相安无事。

西域历代的每一届少主，资历好的，大概会是在三十岁左右上任，一般的，最晚也会在四十岁前登基，极少超过四十岁。

造成大部分少主不愿在四十岁之后才登基的事实，是因为这会在无形中向众人宣告，自己不如往届。

但饶是这样，也没有哪个少主会在三十五岁之前就登基，更不要说，莫贵霄才二十三。

如果自己真的在明年春天就登基，那纵观西域的历届，自己将会是最年轻的一届明王。

他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以后。

如果他这么年轻就继任明王之痊，那继他之后的下一届少主，压力会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也会造成以后历届的年龄比拼。

他并不希望给下届继任人这样大的压力。

明王坤可能也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从去年起，当族老们就不时的跟他提及此事时，就一直没有应允下来。

明王和少主之间从来没有争权之乱，因为他们皆是星盘选定的人，又从来都是各司其位，大家只要照规矩来就好。

明王坤没有应允族老们的要求，让莫贵霄放心下来，虽然事后，他也会为自己的这个放心，而陷入轻微的自责中。

历届少主是因为能力的关系才决定登基的时间，而所有人都知道，莫贵霄少主根本不存在能力还有所欠缺这一项。

所以，最多再推迟一年半载，估计就不得不走上星盘即定的王者之位了……

“若不是动作快，要抬出去的人就是你了。”

被明王坤轻声的指出，拭去脸颊血痕的莫贵霄没有再抬头，光洁的额角有细细的汗，顺着黑亮的鬓角贴滑落下。

“是，下次不会了。”

有些歉然声过后是一阵沉默，莫贵霄甚至能听到最远处那盏兽角灯中，松香粒子在火焰中燃烧殆尽后爆破开的细碎声。

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是，他能感觉到气息的微微变化。

是水苏调换了松香的配方吗？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个原本是和平常一样的夜晚，因自己鲜少有过的失误，遭到了父亲从未有过的责备，虽然在外人听来，此刻明王坤的话语，和平常也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但莫贵霄很清楚，就跟先前这里的气息和以往并不相同一样，明王坤的情绪，也在起变化。

以缔者对明少制度中的固定人设，其实是很大的突破。

反观自己，从很久之前开始，对于情绪的把控，就不能像父亲那样了。

其实，比起历届的明王和历届的少主，不同的，不仅仅是能力上的差异。

“什么影响了你？”

“……没有，只是，”想要继续说的莫贵霄，却为停顿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回答下去了。

“是因为羽华。”

明王坤一语说破，“你明知道他在少主暗令中，却没有动手，这点，你比我还要不解。”

莫贵霄略微艰难的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同父亲，同时在心中再度确认，却不是为父亲的话，而是先前就捕捉到的情绪变化，

没有错，

父亲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平静，但隐隐的，浮露了很细微，却也很真实的担忧，在那片冰冷之下。

为什么？

“你承认了？”明王坤似乎不甘，想要确认。

“是。”

疑惑更浓重了。

但明王坤看过来的视线，已经早一步呈现出冰冷，话语也如冰珠落砸，顺势拂去了微微显露的情绪：“少主暗令，你暂时不要再管了，那个梦羽华，更是不要管。”

“是。”

“休息去吧，今晚也不会再有别的练习了。”

“是。”

.

不对劲。

直至完全离开明王的大庭院，莫贵霄仍在想着这件事，同时也长长的吁了一口先前在明王坤面前一直压仰的情绪。

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这份有别于往常的思绪波动，他不想，也不愿被察觉到。

不，不止他自己，今晚，父亲他也很奇怪。

到底是怎么回事……？

刻意放缓了脚步，才想要再梳理一遍心中的疑惑，他就听到了脚步响，声声有力匆促。

尔后就看到两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一前一后的大步奔进。

他们皆是外出的夜行衣装束，显示接下来即将外出的行动。

见到迎面的莫贵霄，两个人一愣，连忙停住，朝他躬身时，顺着其中一个弯下来的背，莫贵霄看到了守族外出袭击时特有的药袋。

以父亲严谨的风格，一般事件绝对不会叫上守族，何况，眼前这个身背药袋的青年是守云苓。

“父亲说了什么？云苓。”

被唤作守云苓的青年，连忙进一步，恭敬回话：“是，明王派我们在今晚就杀掉踏入霜重院结境的梦羽华，其余没有多说。”

“只是一个境师，需要你们两个一起？”

不仅是莫贵霄会疑惑，任何人，只要稍微了解，都会觉得派他们两个过去，未免过于小题大做。

毕竟，在他眼前的，不是一般的泛泛武人。

守云苓和苍季隼。

和三四十岁才登基明王的少主不同，西域的各族继承者没有那么难搞的制度，所以其接任时间多是在年青时节就完成了。

守族的药长任命时也往往很年轻，所以二十四岁的守云苓在去年就已经继任了守族药长的衣钵，接下来更要率领整个守族。

守云苓的能力在本专业内可谓万里挑一，连南都的司帝，都享受不到守族药长的医治待遇，和守云苓药术齐名的，还有他的药物袭击，那也是百无一失的。

而守云苓身边的高大青年苍季隼，不管是身份还是身材，虽然才二十二，却比守云苓更胜一筹，他是苍族的首领，今年春天刚刚继任，年龄辈份仅次于其在南都任职的大哥苍季鹰，虽然辈分上小一点，能力可没有比苍季鹰差多少。

在武界中，比起令人退避三舍，冰人一样苍季鹰，性情率直的苍季隼则是一个被武界姑娘们提起就会脸红的硬汉。

药族和苍族，就像明少制度一样，自古，守族的药长和苍族的首领，都是明王从少主时期就不可缺少的左右手。

此刻，无法从左手得知讯息的未来的明王，又询问着自己未来的右手，

“你也不知？季隼。”

“不知，明王只令我和苓一起行动！”

仅是在声音上就会和守云苓完全区分开来的苍季隼，不但声音粗犷，体形也是三个人当中最魁梧的。

见他回得直接，守云苓连忙解释：“回少主，并不是看得起那个境师，只务必不为了出差错，明王交待，此人断要收得干净。”

即使是杀人也说得极温婉，这点倒是和他妹妹很像的，或者说，苍族人都多少带了这点性格吧。

和苍季隼祖辈皆来自北区的粗犷行风正相反，由南都迁过来的守族，一直拥有南都的遗祖之风，多是纤细温婉，所以守云苓和苍季隼站在一起，再加上介于他们之间的风格、却又完全凌驾于两人之上的莫贵霄，风格顿时就呈现了强烈的三等分。

三个从出生起就接受了世袭命运的青年，即使站在战场上，也一眼就能让人分出彼此来。

“先等一等，至少，等羽华把结境修复……”话一出口就发现了不对，莫贵霄自己也为此微微皱起眉头。

守云苓和苍季隼自然察觉到了，却完全无法接应般的呆愣在当地，只能直直看着眼前的少主。

最后，还是莫贵霄先回神，他平静的闪过一边，示意两人过去。

那仅仅是一瞬间的变动，双双认定自己眼花的守云苓和苍季隼，大松了一口气般的缓过劲来，虽然两人都为刚刚的情景心存疑惑，但眼下完成任务要紧，所以连忙就再朝他低一低头示意之后，匆匆跑进了明王的庭院领命了。

一直看着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莫贵霄仍没有再动，先前，为了让他们放心下来而平缓下来的眉头，此刻再度蹙起。

父亲让他早点休息，但是，

他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