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离世之人

这日无雨,早饭过后沈怀风便骑马去了秋随山。

入夏后的沈门镇是避暑胜地,但游客们去的多半是别的小山。沈怀风他们守着的山几乎不会有人上去——很久很久以前,因为有人在封山时想上山采野菜,结果碰到屏障怎么也进不去山里,绕来绕去找不到方向,便奔回家惊慌失措地告诉其他人山中有古怪。

随后不断有些胆大的人去打探,发现每到闰年夏至,就进不了山。加之四座山在沈门镇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人们便认为这怪象同四神有关。

不久,又传出这四座山是在一位古神的骸骨之上历经千年形成的,这位古神为了保一方平安,将自己分离到四处。这四处便形成了春雾山,夏鸢山,秋随山和冬慈山。有人说这四座山早在沈门镇以前便在,有的说是是先有的沈门镇才有了四座山。但无论说法如何,沈门镇的人都相信是沈门镇有古神庇佑,四座山便是福地。

这些说法,祈招同他一一说起过。他喜欢沈门镇这个地方,所以把山守当作是自己的责任——守护好了这些山,便能守住太平,那么,合秽又算得了什么呢?若这是他生来的使命所在。

所以沈怀风这许多年来,始终不明白祈招为何要吞下毒药,断了自己的性命。

这样了结自己的山守,会变成碎灵,不入轮回。

每次踏上秋随山,这个他怎么想也想不通的问题便又会萦绕于心。定了定神,沈怀风往山中深处走,不多会便见到乌生。

他穿着白衣,正拿着簸箕在摘爬了满树的金银花。

沈怀风觉得他比那晚见到时又瘦了一些。他走过去,默默也摘下几朵,放到簸箕的花堆里。

末了二人在乌生住的屋外长椅上坐下,一只滚圆的白头翁便飞来落在乌生肩头,夹了夹翅膀歪头望着沈怀风。

乌生抬手,用手指挠了挠它的头顶,开口讲:

“前几日被大雨打到地上,带回屋养着,好了以后,每天,还是会飞过来我这里。”

沈怀风见他说起话来,比那日好了许多,又见白头翁十分喜欢乌生的样子,看了一会儿,他说:

“她就葬在春雾山,已经渡过灵了。你若想,随时可以去。”

许久,乌生轻轻道:

“……多谢。”

沈怀风便起身,乌生却讲:

“沈公子,等一等,”

自己同其他三位山守不同,并非生来就是山守,因此乌生总是以公子来称呼其他几位。他起身,白头翁也不飞走,在他肩上待着一起进了屋。

不多会乌生捧着一个布包出来交给沈怀风,道:

“前几日,发现的,我想是,以前那位的东西。”

那日他想种些姐姐生前喜爱的花,建出一个小园子来,于是到屋后去挖土,然后发现有东西。

沈怀风表情变了变,他解开布包的结,里头有一个福子匣。沈怀风立刻认出那是宋祈招的东西。

许久以前,祈招不知从哪里收来了一个旧的福子匣,说想要留着,以后写沈门镇的种种时,可以用得上。

见沈怀风久未出声,乌生问:

“沈公子,是那一位的,东西吗?”

望着福子匣轻轻点头,沈怀风重又用布将它包裹好,对乌生道:

“乌生,多谢你,那么我带走了。”

他转身,又停住回头嘱咐他:

“你要多吃一些,或者,来小桐庄吃饭也无妨。”

乌生抿嘴,白头翁在他肩头跳了跳,他对着沈怀风轻轻回了一个“嗯”字,沈怀风又看他一眼,下山去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还在半山就吹了口哨,往下走时遇到白马,立刻翻身骑上马背用力一夹马肚道:

“全夜,我们走!”

马儿嘶鸣一声,便快跑起来。

到了小桐庄,沈怀风顾不上揩汗,抱着布包回到自己的屋内。他到书房坐下,把布包在桌上放好,沈怀风起身去锁了房门。

祈招的福子匣为何会埋在他的屋子后面?是祈招自己埋的吗?

沈怀风鼻尖有些薄汗,他抬手抹去,解开布包,看了福子匣一会儿,然后小心打开。

匣子里面,只有一枚玉戒——那是祈招以前喜欢挂在腰间的,后来他说弄不见了,换了个别的挂上。

原来不是不见,是放在了这里。可是,为何要放在这里?

沈怀风忽然一愣。他把匣子转过向来,手摸到背处,按住然后往上轻推,一块薄木片被推起,里面塞了个小小的素白色锦囊,他取出打开,看到里面有叠好的一张纸。

把纸小心展开,纸面上写着一排有些怪异的字符,沈怀风认出那是宋祈招平日里好玩弄出来的暗语,要去掉三撇一捺,把字再倒转移位,便可以读通了。

沈怀风拿过纸笔,照着他记着的规律,一一写下,不一会,纸上出现的是四个字。

——止丁可查。

止丁,可查。

沈怀风沉默良久,把带有宋祈招字迹的纸叠起,放回到锦囊里。他握住锦囊,靠到椅背上,另只手撑住额头望着桌上的福子匣。

祈招为何要用暗语写下这几个字?又为何要把它藏在福子匣,再埋入地下?

他担心谁找到吗?

那么,有没有可能,

祈招,并不是自己服毒而亡?

沈怀风眼中浮出一层厉色,一双浓眉紧锁,手中的锦囊也被他揉皱。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敲门声,原来是陈桑人喊他去吃饭。沈怀风把锦囊收进书房里的瓷盒里,将福子匣也拿到书架上放好,将自己写的那一张叠起夹在书里,这才过去开门。

“你在屋里做些什么?还锁了门?”

陈桑人随他一起下楼,想到什么,窜到沈怀风跟前上上下下将他瞧了一遍,随后露出打趣的笑:

“莫不是在……”

他视线往下移来到沈怀风腰间,沈怀风晓得他在想些什么,便淡淡道:

“是,所以你最好不要来打扰到我。”

说完他迈步下楼,也不管陈桑人在背后咂嘴感叹“我滴个乖乖,我们沈大公子真的开窍了”,一个人往饭厅走去。

桌上没见朱清哲,沈怀风想起他昨日同自己问了镇上燕家老宅的地址,和自己差不多时候出发,结果过了这几个钟头还没回来。

阿盛和庄来一起把饭菜摆上桌,沈怀风问他:

“朱先生还未回么?”

“少爷开始画画,就会忘了时间,也不吃饭,我已经留了饭,五三爷爷,我们先吃不要紧的。”

陈桑人一点也不客气地夹菜到自己碗里,扒了一口饭,连声说好吃,又同庄来笑嘻嘻地抢菜,阿盛小声叹气,替气鼓鼓的庄来夹了他爱吃的,庄来才心情好转。

桌上热闹,沈怀风却依旧慢慢送饭入口,沉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午饭结束。

镇上的六月虽然湿气重一些,但好在凉爽,也有晴朗的好天,所以此时已经有从外地来的游人,也有从汉央或者京市来的洋人。这些游客有的专程来参加灯节,有的会一直待到七夕过后。因此,镇上的旅店客栈菜馆一类生意也格外的好。

一早朱清哲到了北即街,就感受到不输灯街的喧闹。好在他要找的燕宅在稍偏僻一些的山仓街,所以到了目的地以后,便能安心在那里画图。

等终于描完最后一笔,朱清哲晃了晃脖子,起身舒展双臂,这才收起纸笔放到包里。他把小木凳折叠好,拎着包走到自行车旁边,他无意间抬头,吓了一跳。

有个衬衣长裤的男人正靠在墙边看着他。朱清哲眨了眨眼,又往上推一推眼镜,张嘴惊讶道:

“……沈,先生?”

原来那穿着长袖衬衣同西装裤的男人正是沈怀风,一头长发也编成了辫子在脑后。他往这边走来,朱清哲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原来沈怀风宽袍下的身材比例这样的好,做人体模特应该十分合适。

这样想了,因此等沈怀风走进,朱清哲第一句话便是:

“沈先生,之后若有空,可否做我的模特?”

沈怀风望着他莫名像是寻到宝的目光,抬眉道:

“好。”

“多谢沈先生,”

朱清哲转身从包里拿出他的棕皮小本,打开来看了看,讲:

“那么,下周五晚上,是否可以?那时有关燕宅的部分应该可以全部完成了。”

像是预料到朱清哲的行动力,沈怀风点头同意。朱清哲便拿笔记下,把本子收回到包里时又顺口说:

“不过模特需要不着衣衫,沈先生是否介意?”

他讲完拎起包和凳子挂在后座的篮筐里,半天没有听到回答,朱清哲忽然想起这对自己只是专业内正常之事,但对沈怀风应该还是闻所未闻,便转头有些抱歉地道:

“沈先生,我——”

视线相遇,朱清哲瞧见沈怀风往先总是藏在长发里的耳朵,晕着一团红,表情却依旧淡淡。

“抱歉,沈先生,因为我已习惯,才会这样讲。那么,还是像先前茶楼那般就可以的。”

沈怀风嘴角微动,而后开口:

“朱先生已经习惯?”

“在学校时,这是基础课程,所以必须认真对待。”

不明白沈怀风的意思,朱清哲讲起学校的事。沈怀风脑海里浮现某些臆想出的画面,便带着一丝不耐冷声道:

“既然是需认真对待的事,那么便按照朱先生习惯的来吧。”

说完便习惯性地作出一个甩袖动作,往巷口走去。

朱清哲一时间为好久没有的人体写生觉得高兴不已,沈怀风语气里的微妙也未听出。待他收拾完推着自行车跟在沈怀风身后走出巷子,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要求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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