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哲很想就这样牵着沈怀风的手走完整个长坡，于是便同他挨得近了些走路。

这时的坡道上虽然人不大多了，但后面也还有三三两两的恋人一同说笑走来，因此超过他们时，总少不了有人要转过头来带着笑或讶异去望这两个男人。

沈怀风感到朱清哲的手握得松了些，便牵紧不让他动。朱清哲侧过脸来看他，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最后终于转过头去露出半侧害羞的笑来。

“沈先生，我不会放开的。”

耳边传来听惯了的声音，感到自己的手也被紧握住了，沈怀风低眸勾起嘴角，仰起头去瞧两旁如云的树荫。

这样走完了长坡，二人头上都出了些汗，沈怀风刚预备从荷包里拿出帕子，朱清哲已经掏出来为他揩汗了。

“渴不渴？前面有茶摊，我去买些饮料过来罢。”

仔细为沈怀风擦拭额上的汗，朱清哲又讲：

“如果还不太饿的话，先去吃一些点心也可以。这边的老店应该还有几家的……”

这次出门以来沈怀风就觉得自己似乎被朱清哲像个孩子般地细心照料着，吃饭外出不用讲，平日里一点小事都不用他做。他便笑起来道：

“朱先生，你把我照顾得很好。”

这话有一点调侃的意思，朱清哲听出来了，他不自然地歪歪脑袋，把擦汗的手收回抬眼去看沈怀风。

“因为我不常出门，沈耀小鬼嘱咐过你了，对吗？”

没有出声否认，朱清哲叠好帕子拿在手里轻捻着布边，想了想讲：

“即便沈兄没有嘱咐，我也想照顾好沈先生，我能为沈先生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林间风缓缓拂来，十分凉爽。沈怀风望着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落寞表情的朱清哲，抬手放到他的头上，朱清哲抬头看他，有些惊讶。

“清哲，我喜欢你为我做的这些事。”

“……”

“我活得这样久，即便真的一个人出门也不会如何。若换做别人这样照顾我，我会觉得麻烦。但那个人是你，我只觉得舒心。而且，”

稍微靠过去，沈怀风微微低头，压低声音道：

“我现在觉得，哪怕你只是在身边同我走一段路，我也十分欢喜。”

望着沈怀风的眼睛，朱清哲张了张嘴，他稳住呼吸，对着他讲：

“沈先生，沈兄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小鬼头，那么……我也是么？”

沈怀风想了想，摇头道：

“不是。”

把手收回来，沈怀风直起背望着朱清哲道：

“以前上山合秽，总觉得日子太长太无趣，以后再上山，我会想着一个人。想着他的话，就能有趣很多了。”

一定也就容易熬过去了。他想。

散步道上仍有人走过，但朱清哲觉得此刻在这一条长坡上，眼里只有沈怀风，也只听得到沈怀风，好像虫鸣鸟啼同阵阵人声都被屏在外面。

他晓得合秽的那些日子会发生什么，沈怀风笔下的寥寥几句已经足够让他做出想象。他很想跟他说，沈先生，我都知道。

所以你不要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好像只是去小住一段日子就回来。

想到这里，朱清哲有些忍不住，于是一把抓过沈怀风的手腕低声道“沈先生，你同我来”，便转身拉着他往长坡旁边的小道上大步走去，一直到再看不到其他人才转身停下。

沈怀风有些不明所以，刚要开口，朱清哲已经取下了眼镜，偏过头吻了过来。

这时的吻和之前的全不同。也许是稍微熟悉了彼此纠缠起气息，因此朱清哲直接把热度送了进来，莽撞地夺取着。

沈怀风感到背部被牢牢托住，他慢慢闭上眼睛，任由紊乱的气息带着自己去到远处。

“沈先生……”

从短暂的分离当中，唇齿间溢出了暧昧的语调。沈怀风想要回应他的低语，话到喉间却变成了几声温热又尾音轻颤的促音。

隐约觉得朱清哲有些不对劲，沈怀风费力地稳住呼吸，扶住他的双肩将头侧过去低声问：

“怎么突然……？”

朱清哲眼眶微红，他深深地吸气再吐出，戴上眼镜低头去看沈怀风的手，末了轻声道：

“……我知道合秽要经历什么，沈先生。”

沈怀风一愣。朱清哲叹了口气，又讲：

“那天去书房找书，书里夹着几页纸，我看到写着合秽就拿来看了。抱歉，沈先生……“

“……你不用道歉，也不是什么大事。”

回过神来，沈怀风笑着答他。他想起那夜下山怪不得朱清哲那样紧张，又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晚他其实是想问自己的身体是否真的无恙吧。

“这是山守的职责所在，并不是想有意隐瞒，只是觉得无需特意说出。”

他们这几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但确实他之前并不想朱清哲晓得——他光是那夜见到自己吐血时已经是差点整夜守在屋外了。

再者，若是说给沈耀他们知道免不了又要小题大做——想到这里，沈怀风愣了一愣。他想起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只要上山沈耀同唐恩就是一脸担心，那么他们也……

苦笑起来，沈怀风叹了口气。

“沈先生，我并非想要你觉得为难，若是可以，我想请你再有任何事都一定要同我讲。”

说这句话时，朱清哲目光坚定，像是一点都不想得到另一个答案，沈怀风明白他的好意，便点头应允：

“我会的。”

听到保证，这才安下心来。朱清哲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咳了几声：

“抱歉，沈先生。我并不是有意要把你带到这里来……”

总爱道歉的习惯大约一时是改不了了，沈怀风看他忽然不自在起来，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笑讲：

“我不介意，朱先生。我们去附近逛一逛罢。”

沈怀风决定这一次多买一些沈耀他们喜欢的带回去。

****

带着大包小包回到母亲那边，沈怀风也为朱母同荣伯准备了许多衣物和生活物件，想着朱清哲许久没有回家，便又提议再住几日。朱母自然是十分高兴，每日都想着花样给他们做一大桌好吃的。

这日朱清哲去发了电报，请沈耀他们不要担心。回来时听到荣伯大声的讲话，于是紧走两步进去院子。

“荣伯，是要打水吗？我去罢。”

“表弟，好久不见呀！”

听到一个尖亮的声音，朱清哲挽袖子的手停下。他抬眼看去，站在那里的正是舅母同自己的表姐许婉清。荣伯一脸不高兴地站在她们身后，对着自己摇头。

“婉清表姐，好久不见。”

客气地点一点头，朱清哲便没有下句话。这时朱母走出屋来，舅妈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去，摇着小香扇笑着讲：

“小姑子，你们家有客人来了怎么不同我讲一声？”

朱清哲眉头皱起，他看着这二人特别是许婉清特意打扮过的样子，心里已经想到了个大概。这时正要到午饭，她们一定是有意要留下来吃饭的。

吃饭倒是没什么，只是……

“姐姐，客人来来去去，不止这一位，不好都去打扰你们的。”

朱母笑得客气，荣伯在一旁“哼”了一声。这时沈怀风听到动静出来，刚一走到这边，朱清哲看到许婉清的眼睛一下亮了。

“这位先生，就是我们哲儿的朋友吧？妹妹也真是的，没有带你回我们那边，怠慢了，怠慢了！”

舅母连忙亲亲热热地上去要打招呼，沈怀风眼也未抬，一脸淡漠往后退了半步，径直走到朱母身边俯身道：

“夫人，需不需我去摆好桌子？”

听到这句话，朱清哲忍不住在心里笑起来——沈怀风什么时候动手做过这些事？因为晓得他是在帮他们母子，他又觉得心头一暖。

“沈先生，你坐着便好，叫清哲去吧。”

“好。”

答应完，沈怀风刚要抬头对朱清哲讲话，许婉清就抚着精心编好的发辫走到沈怀风跟前，憋着嗓子用十分温婉的声音道：

“姑母，我同母亲一起走过来的，天又热脚又痛，能不能留下先吃午饭呢？”

话是说给朱母听，视线却牢牢黏在沈怀风身上。朱母望一望沈怀风，却见他微微一笑。

“夫人，我就做主答应了。”

荣伯一愣，刚要开口就被朱清哲拉住袖子，他回头，见自家小少爷轻轻摇头，便也只能作罢，瞪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腰进去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