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宅的庭院里莫名多了一封信。

那封信压在石桌上的浑天仪下，仅露出一个泛黄的角。

游灵回到月宅时，传感系统便在第一时间向脑区传达了四周空气湿度异常的信号。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凭借着他那敏锐的观察力，发现了这封突兀多出来的信。

他自然地将信从浑天仪下抽走，如同拈走一片花瓣一样随意。他坐在了石凳上，背靠着角落里那一簇秀美的青竹。竹叶的轮廓映到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仿佛手里拿的并不是被层层掩饰、做贼一般悄悄送上门的密信一样，他就在院子中正大光明的将信展开阅读了起来。

信的开头是一贯的对仗工整、音韵和谐、用词讲究到甚至有些诘屈聱牙的问候。

写下此信的人足足关心了他半页的近况，直到后半页才突然话锋一转，提起过去的交情。写信之人仿佛对八百年前的月照影分外了解，又将他的种种成就夸耀了半页。

在对方这些夸张的溢美之词中，“星图宝鉴”是被提起最多的词汇。

写信人道，于太卜司供职期间，最为惊叹的便是太卜大人仿穷观阵所制的宝鉴。闻听太卜大人与百冶大人共同改制宝鉴，令其得以推算星神的行迹之时，更是对太卜大人油然生出无上敬仰之情。

可谁料，罗浮之上缺乏能够理解天才的人。无人能够真正理解以人之力解析星神的命运会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以至于本该在天才俱乐部有一席之地的人被污蔑成罪人……

省略去一堆套话，游灵简单地从中提取出了重点：求星图宝鉴技术，价格好商量。

如今，丹枫时代的龙师大多都已蜕生了。这些新任的龙师们游灵虽了如指掌，却并未见过面。但要说起曾在太卜司供职的持明，他倒确实有这个印象。

那持明曾几次三番地在各种地方拦截他，试图劝他加入研究不朽之龙的课题组。他烦不胜烦，最终找了个借口将对方调去了离自己最远、接触也最少的小组之中，后来更是当着对方的面砸毁了星图宝鉴。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毛头小子已经成了龙师。只不过这夸张的用词还是一如既往，变都没变。

他有些想笑。

传承在他看来是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一些坚定的精神、一些高贵的品德总是会像不灭的野火一样一代又一代地传下来。而这些继承者们往往也能够将先辈的精神发扬光大，让他们所传承之物的名响彻寰宇。

持明族想要重现不朽仍在时的盛况，又何尝不算是一种传承？

雨别那一代的龙师蜕生了，没关系，还有下一代。丹枫那一代的龙师蜕生了，也没关系，仍旧有下一代。持明对于重获繁衍之能的执念，或者说振兴族群的信念，很好地被这一代又一代的龙师们传承下来了。

八百年了，他们还是那么爱一切有可能让持明添丁的人事物——除了饮月。

倘若他们不是立场不同，这样一份疯魔的执着，他还是很愿意赞赏的。

只可惜，他与这群持明族不但算不上志同道合之人，反而还能称得上是敌人。游灵将信折好装回信封，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刚刚读的并不是龙师传来的密信，而是随便哪本小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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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的操劳，纵使是铁人也需要休息，更不用说是景元这个重伤之人了。在金人巷分别前，白露特意为景元再次诊了脉，在药材方子上添改了几样。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千万不要再劳累，尤其不要动怒。

当时的景元连声答应，而游灵则移开了目光。

动怒？什么动怒？动什么怒？

他惹这小子生气过吗？他可一点儿都不记得。

把这位康复期的重伤员送回家，身边总算没有一个令使级大人物时刻盯着，系统也终于敢再次探头了。

它一露头就开始哭：【都怪我，是我没用，我是个废物呜呜呜。是我没能保住宿主的马甲，让它在流云渡壮烈掉线，呜呜呜。早知道我就应该去药师那里进修，造个真的身体出来给宿主当马甲……】

游灵：“……”

游灵：【停一下，先不提你要去投奔寿瘟祸祖这等大逆不道的念头，细说流云渡掉线始末。】

系统忸怩道：【流云渡一行本来是顺利的，持明刺客也如计划出现，抢夺开拓者手里的扉页。原本是可以靠这个机会合理安排牧恩·伍德教授出场的，但谁知道那颗炸弹来得正是时、咳，真不是时候！】

对忆质运用得得心应手的人，能够利用忆质的性质在特定人面前显出特定的形状。而作为深谙忆质使用法则、应用能力一点儿都不比流光忆庭的忆者们差的神秘令使，游灵当然也擅长这些。

他会利用忆质为自己创造身份，给这些身份设定行为模式后就将其放出去，做些虚构史学家该做的事。这样的操作对于每一个虚构史学家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

故而真不怪他在一开始就嫌弃系统没用。

在马甲大师虚构史学家们的面前，系统的这点小伎俩是真的鸡肋。

系统的投影只能做到让他的马甲无需依靠忆质就能出现在现实里，且能够让每个人都看得见，并不能做到凭空造出一具有血有肉能呼吸的身体。甚至由它所造的投影，在离罗浮太远的地方还会出现问题。

毕竟，系统使用的技术与景元日常闪现所用的全息投影技术极其相似，与真人的形象还是有较明显的差异。在游灵能够干涉的范围之内还好——他能够在这些马甲上附着一层能够干扰认知的量子之力，让看到马甲的人都无视违和的地方，从而认为那是一个真人。

一旦离开了游灵本人力量能够覆盖的范围，马甲就很难在忆质稀薄的地方维持如此之高的拟真度了。

但所谓系统的无用也只是对比令使的能力而言。即便是只能把这些形象投影到现实之中，也足以证明系统并非它所自谦的无能之辈。

然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炸弹，把流云渡炸出了好大一个坑。爆炸后产生的余波——或是辐射，一下子就将系统覆盖在马甲“采连”身上的可视化“编程”抵消掉了，甚至还切断了马甲与本体的链接。

这段时间系统的不吭声并不只是因为畏惧身为巡猎令使的景元，害怕被他看出端倪。更是因为有另一股伟力时断时续地向它施加着影响，如同捕猎的猫逗弄老鼠一样，时而允许它与宿主联系，时而又将这联系切断。

它忧郁地念：【我这一生，本也没什么趣味。直到我发现我引以为傲的投影技术，终究还是比不上药王慈怀、建木科技……甚至一颗小小的炸弹都能让它土崩瓦解……】

听着系统在意识之中的碎碎念，游灵差点绷不住：【行了，闭嘴。真要想造个能喘气的身体，早八百年前我就能造了，用得着等到现在？】

系统：【宿主你真是越来越黑色幽默了，哈哈。】

【……】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系统：【呃，所以你还能感应到采连吗？】

游灵闭上眼睛，试图呼唤自己安置在“采连”身上的那一部分意识。然而那一部分意识就像死了一样，应都不应。

“……感应不到了，我找找看吧。”

他于是敞开了自己的意识，令它在整个罗浮仙舟之上延展，以寻找自己丢失的某一部分。

虚构史学家的意识触须如同雨雾，弥散开来甚至能够包裹一整个星系。这无形的、弥散的雨雾悄无声息地在这艘巨舰之上流淌，轻巧地避开那金色巨灵的视线，以低沉的、不可被理解的呢喃声呼唤那一小块逃逸的自我。

不时有灵感过高的人被这无声的呼唤影响，但那点精神上的小小躁动又很快被抹平安抚。

然而，即便是在动用令使能力的情况下，那一小块丢失的意识也毫无回应。

雨雾穿过诸多洞天的每一隅角落、浸润过甲板的每一条缝隙，甚至大胆地在神君眼皮子底下悄悄将神策府搜索了一遍，那一小片意识仍然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

游灵搭在石桌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轻叩击起了桌面，那意识的雨雾也随着他变化的心情略为躁动起来。

身形巨大的金色威灵似有所感，那极具压迫力的目光缓缓落到了仙舟之上，令正肆意弥漫的无形之雾忍不住细微地颤抖起来。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

最终，雨雾示弱一般从巨舰表面撤去，以此来向这艘巨舰的守护神表明自己无意冒犯的立场。

月宅的庭院之中，游灵霎时睁开双眼，其中甚至能看到几分残余的惶然之情。明明偃偶之躯没有了呼吸的功能，但他还是忍不住拿手按了按胸口。

——好险，神君看起来下一刻就要对他斩无赦了。

放置在“采连”身上那一部分的意识似乎随着流云渡的那场爆炸完全消泯了，可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把一个令使的部分意识给炸没？

游灵尚没能思索出答案，便听见头顶有人叫他的名字：“照、游灵哥，这个时候你不去休息，在院子里发什么呆呢？”

他抬起头来，身上只着一件白色寝衣的景元正倚靠在窗前，一双与神君同色的威严金瞳正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补完了！大睡一整天终于养回了精神！

很喜欢一些猫猫叫哥的场面，就是那种嗯，清白的时候叫哥哥，不清白的时候……（咳咳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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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