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猎的真意是什么？他从不强迫自己思考这个问题。

他向来只需要践行一个原则。

不义、劫掠、亵渎生命，若有人试图触碰这三条底线，他的锋刃必如影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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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连道：“你抛弃了过去，你的过去却不会放过你。”

“没有人能在犯了错之后，不付出半点代价就开启新的人生。”

由不知名金属打造的柔韧弓弦同机巧之躯相抵，发出“喀啦啦”的声响。

人造阳光从物流箱后方照进来，让巡海游侠整个人都沐浴在光明中，而判官则被物流箱投下来的阴影彻底笼罩。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虽欠神采，但在光亮处反倒凸显出来几分高高在上的神性。

游灵脖颈处的涂层被一点点刮掉，露出内里金属的银色。弓弦一寸一寸深入，附近的金属便一寸一寸损坏、一寸一寸凹陷进去。

他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只是用与方才一致的温和口吻劝说道：“你这样是杀不死一个偃偶的。”

两个自己互相对视的感觉有些奇妙。游灵的眼中黑发狐人横眉怒目，整张脸生动无比。而采连的视野之中却一片昏暗，只有一团暗淡到几乎看不见的人形灰白色能量在灰黑交杂的色块之前微微颤动。

系统默不作声地控制着无人能够看见的镜头，拉近了画面的距离。此刻它的监视画面中，狐人的美貌侧脸几乎占据了半个屏幕。

“哦？对于自己的死法，你有什么高见吗？”采连开口。

游灵说：“要报废一具偃偶的躯体十分容易。放下你手中的弓，用足够尖锐的利器划破我的胸膛，然后捏碎其中的核心机杼。只要这附近没有其他机巧在，我就无法将意识传输回云端，用不了半个系统时就会彻底消散。

怎么样，这个提议够不够好？”

“……”狐人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那样太便宜你了。”

偃偶面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是匠作在制造时就刻画好的固定样式。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抵在弓弦上，“诶，别这么大恶意嘛。你无法在这里杀死我不是吗？当然，我也没有机会在这里就……呵。”

偃偶之躯不同于真正的人，即便是被勒住脖子，只要发声装置未被破坏就仍旧能够言语。

机巧双目能看到的东西当然也与真人不同——此刻，在游灵的眼中，一连串的编码在视野两侧迅速跳动着。

“实话说，在进入流云渡见你之前，我实在是惴惴不安。故而起了三卦，一卦问天，一卦问地，一卦问你……你说，要是我真的注定会在这里报废，又怎么敢孤身来见你呢？”

“……二一添作三……用神在离——弥神入离地，弥离迷离，扑朔迷离，”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逐渐变得微不可查。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迅速掐算了几下，“不妙不妙，前途难料。现在还不是时候，果然还太早了……”

判官叹了口气，抵在弓弦上的手用力，将弓从颈前推开。而他方才掐算的那只手则抬了起来，打了个带着金属脆响的响指。

只见刚刚与他们分别、本应该走另一条路去堵截蓝发莳者的星与三月七从路的另一头转了出来，几个穿着统一的幽府武弁跟在她们身后。

另外几个出口也被武弁堵住。采连一抬头，却“见”物流箱顶也站着几个武弁，手中提着弩炮，黑洞洞的炮口直冲着他。

好家伙，天罗地网。

“嫌疑人采连，自称巡海游侠。潜入罗浮、私联药王秘传，屡次袭击判官、妨碍公务。人证物证俱全，其犯罪事实已于方才供认不讳。”

“奉十王令，予以逮捕。”

采连退后几步，感应着四周的气息。他很快便察觉到防守薄弱处，抬手就是一箭。

被他瞄准的武弁闪身躲避，却因此举让自己所在的地方成为了可供突围的缺口。狐人天生身手敏捷，一闪身就要从那口子钻出去。

一声轻笑响起。

……

此刻在星的眼中，只见偃偶判官轻轻摸了一把脖子上的缺损，相当漫不经心地捻去了指尖沾上的铁屑。而游侠的暴起，他似乎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

就在对方即将逃出生天的那一刹，他抬起右手，轻轻往回一拽。

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的游侠猛然一顿，浑身僵硬地停住。他还维持着逃跑的姿势，一只脚踏着物流箱壁、整个人身体前倾，停滞在半空当中。

“跑啊，怎么不跑了？改变主意要配合执法人员执法啦？”

“哎呦，哎呦，好乖好乖。咱可是只乖狗狗，你说是不是？”

判官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半透明的、灰雾凝成的丝线从他的手上一路连到狐人的手背、太阳穴与颈侧。这丝线只在阳光下显形了一瞬，就又迅速隐形，肉眼再难分辨。

他拽着这几条线再度往回一扯，游侠仰面栽倒。

“君为我而来，我又何尝不是为君而来呢？采连兄弟，请吧。”

/

三个系统时前。

雪衣同星与三月七道：“有关在流云渡袭击偃偶判官的恶徒，我们已有头绪。”

她将玉兆递给两人，其上是一张来自巡逻机巧鸟的抓拍。

黑发狐人的身影因正快速移动的关系，显得有些模糊，但重要特征都能够辨认出来。

他背着长弓，右手持一支利箭，左手拖着一具魔阴身的尸体。一双银灰色的眼睛黯淡无光，左耳隐约可见一个缺口。

“此人名为采连，”雪衣的介绍在说完名字后就停顿了一下，过了几秒，她才想好措辞继续，“联盟对他的记载并不明确，他的资料多有疑点。现司内多信他曾是出身曜青的飞行士采莲，后离开仙舟成为巡海游侠，动机不明。”

“然而，采莲是与将军平辈之人，以狐人的寿命绝无可能活至今日。”

在仙舟这么长时间，星和三月七早就摸透了仙舟人最大的雷点。

于是三月七大胆猜测：“他加入药王秘传了？”

雪衣摇头：“并未。在将军尚年轻时，药王秘传还未死灰复燃。”

三月七：“那就是他通过其他手段延长了自己的寿命？”

雪衣道：“虽不能妄下断言，但司内普遍持此观点。然而据记载，飞行士采莲为人正直、原则分明，不会主动寻求长生。”

面对两张充满好奇的脸，她想了想，拿回玉兆一番操作后又递了回去。

此时玉兆中传出另外一人的声音：“辛苦雪衣判官，接下来让我介绍吧。”

“星历7300年，丰饶令使倏忽攻打罗浮。我们查阅过有关这场战役的记载，曜青飞行士采莲殁于此役。”

“那次战役伤亡惨重，更有仙舟内部叛逆触动禁忌，引来寿瘟注目。在一些……有趣的流言传说里，死去的狐人飞行士采莲因寿瘟一瞥得以复生，这几百年间在星间活跃的巡海游侠采连即是此位采莲。”

“倘若流言为真……以这位巡海游侠的作风，如若他真是当年的采莲，定会回来寻扰他安眠的罪魁祸首复仇。流云渡一事，很难说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此人在寰宇中的名声一向是手段激进、不顾后果。若不加以阻止，不知还会造成多少无谓的损失。不过，采连此人目盲，全靠博识学会制作的五感增幅装置替代眼睛的功能。若利用得当，可将计就计，反请其入瓮……”

玉兆那头的人详细讲述了他的计策，又将话题转移回星和三月七身上。

“这段日子司内人手紧张，此人似乎又有能够针对偃偶的特殊手段，现竟无一能应将之人。听闻贵客们曾助将军挫败绝灭大君的阴谋，又闻星小姐曾卧底药王秘传并全身而退，想必定是文武双全。”

“若能得二位相助，何愁拿不下一个单枪匹马的巡海游侠？”

来仙舟这么久，星已经熟练掌握了应对仙舟人委托的方法。

她干脆道：“爽快点，说报酬。”

对面似乎是噎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出价：“十万信用点？”

星面露不屑：“就这？”

“再加五十巡镝。”

星摇摇头：“不够。”

“再加一百六十星琼。”

星：！

她双手捧着玉兆，眼神坚定，语气庄严：“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乐于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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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渡。

十王司并没有押着人犯招摇过市的传统。逮捕嫌疑人后，偃偶判官十分随意地将失去意识的狐人扔给武弁。两个武弁一左一右将其架起拖走，狐人的脚尖划在地面上，拖出长长一段痕迹。

游灵语调轻快地对两位前来协助的无名客道：“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两位如果有缘再遇到雪衣或是寒鸦，还请记得为在下表功，在下能不能常出外勤这事可就指着两位的美言了。”

星满口答应：“一定，一定。”

押送犯人的小队已经先一步离开，流云渡的港口边停着的是判官大人来时乘坐的星槎。游灵看了眼系统时间，十分自然地打开了驾驶舱一侧的门，提议先把两位无名客送回星槎海中枢。

紧跟在他身后的妙典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警惕道：“您想做什么，游灵大人？”

游灵迟疑：“呃，我打算……亲自开星槎？”

妙典如临大敌：“万万不可！游灵大人，请你坐到副驾去！把驾驶位交给我！”

“……妙典，”游灵似是十分受伤道，“你不想坐领导开的星槎我能理解，但是你总不能让贵客和我一起陪犯人吧？”

妙典：“不要转移话题的重点，天舶司罚单开到十王司头上的笑话到现在还在司内笑话榜榜首挂着呢。”

游灵：“……”

彳亍口巴。

他不情不愿地撤回已经踩进驾驶舱的脚，不情不愿地坐上了副驾。

妙典开星槎的技术不能说是超凡绝伦，但胜在一个稳定。星槎稳步起飞，稳稳地行驶在天舶司规定的航道上。

得益于无名客广泛的交际网络，以及星来者不拒的通讯录。仅仅是经过了一次钓鱼执法的合作，两人就已经交换了联系方式。

星好似生来就十分擅长使用社交软件进行交流，就在星槎行驶的路上，游灵的玉兆就收到了她转发过来的一个链接。

点开以后是罗浮杂俎的论坛界面，上面正躺着个求助帖子。贴主自述在太卜司书库中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想求些东西驱驱邪，并附上了一张夜班诡影的实拍图——高糊。

帖子热度很高，下面满是一些看起来靠谱实际上不靠谱、看起来不靠谱实际上也不靠谱的猜测。

他甚至还在底下的评论中找到了几个眼熟的ID。

[无情的卜算机器]：世界上没有鬼，上班时间就好好上班，被鬼吓到这种理由是批不了假的。

[寒冷乌鸦]：看着不像岁阳作祟。

[实名上网]：会不会是贴主工作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

[无情的卜算机器]回复[实名上网]：可笑，贴主的工作压力会大？

[实名上网]回复[无情的卜算机器]：我也只是猜测嘛。

游灵：“……”

有一说一，他现在觉得罗浮六御的工作都挺闲的。

此时星发来的消息弹了出来。

游灵非常能理解这种明明就处在同一个空间还非要使用玉兆交流的行为，毕竟司里就有不少这样的社恐患者。他不由得再次遗憾星不是仙舟人，大概率对十王司的工作也不会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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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判官大人，太卜司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或许有呢？

星：[帕姆恐惧.jpg]

星：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好吗？

好哦～

星：所以确实是在开玩笑对吧？

哈哈哈，吓到贵客了？

是我的不是。以目前仙舟的研究来解释，一切的灵异现象都可以被归结为各类不同能量生命的活动。如果说所谓“不干净的东西”的话，也可以说是有，只不过我们这些人并不这么称呼罢了。

不过这个帖子嘛……我还真知道原因。看看最新回帖吧，我刚刚回复贴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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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依言再次点开帖子，果然多了一条崭新的回复。

[。]：楼主注意看“鬼”的脚下，虽然模糊但还是有影子的，大可不必自己吓自己。我听同样在太卜司工作的朋友说过，最近他连着加了三天三夜的班，看照片拍摄时间，那个时间他应该就在太卜司内。楼主不如问问同事呢？

两分钟后，贴主回复了这条评论。

[用牌玩命][楼主]回复[。]：谢谢这位兄弟！楼主刚刚去问了一圈同事，这道影子果真是一位用命加班的可怜人！

[。]回复[用牌玩命][楼主]：能问一下那孩子怎么样了吗？

[用牌玩命][楼主]回复[。]：已经送去丹鼎司了，默哀。

[用牌玩命][楼主]：各位，可见加班会让人变成鬼啊！楼主最新发明的轻松工作法有没有人想了解一下？

星发出灵魂质问：“仙舟人的工作都这么卷吗？”

“卷？”游灵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在一同钓过巡海游侠之后，他们的关系熟络了不少，“还好吧，这不算什么。”

他点评道：“从前我在太卜司上班的时候，忙起来七天不睡觉都是有的。天人体质好，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去丹鼎司领点丹药，嗑完继续加班。”

“当时太卜司还有过定制备用偃偶随时准备容纳死亡卜者的意识的提议，以防卜者突然猝死无法完成运算工作什么的……可惜因为非常不人道主义被集体否决了。”

星大为震撼，她果然理解不了卷王的世界。

几人闲聊了几句，在星槎海中枢分别。分别前，游灵对星再次表示了感谢，并表示自己回去就会联系自己在太卜司的朋友——帮忙定做之前许诺要送给她的纪念型机巧鸟。

巧的是，这位朋友就是那个连续加班三天，把同事吓到的那位卜者。

星顺口问了一句他们把采连带回去后会怎么样，游灵笑着寥寥几句带过了这个话题。

三天后，星收到了一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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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也不能行空】

[在加班，没死。]

天马也不能行空：星你好，我是游灵的朋友。前些天他说要送你的机巧鸟做好了，他现在出不了门，托我给你送过来。

天马也不能行空：我不方便离开仙舟，现在在金人巷的杜氏茶庄这里等你，方便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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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一喜，当即抱着手机乐滋滋地打字：【稍等，我马上就到！】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过了一会儿，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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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也不能行空：也不用很急。

天马也不能行空：这里有人来闹事，你可以晚半个系统时再过来。

星：？

星：我这就火速赶到现场，没有人可以在我银河球棒侠面前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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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我们开拓者古道热肠、爱好和平。

采连线未完，只是暂告一段落。没有时间为锒铛入狱的采连感到悲伤，接下来赶到现场的是太卜司卷王！

ps.游灵用的那个占卜的方法是我平常在用的，为了贴合人设稍稍艺术加工了一下，就当它是仙舟本土算法之一吧（望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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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流云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