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之雾、感官之雨的主人,请赐给我你的伟力。
因接下来我要蒙蔽耳聪目明之人,叫他们认得出我、识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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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位令使的面前,系统不敢露头,但它赶在景元到来之前紧急给游灵发送了剧本内容。
【罗浮将军前不久调看了流云渡、金人巷以及地衡司内的留影,还亲自点名玄云去神策府当值,现在他终于想到了“游灵”这个人。把自己放在一位令使的眼皮子底下确实危险,但这是目前而言唯一能够让你离开十王司的法子。】
【总之,宿主,祝你好运。】
景元的投影一到,系统立即下线,把自己严严实实埋在宿主意识的角落里充当鹌鹑。
人们都称赞仙舟罗浮的将军是位谦谦君子,令见者为之心折。凡是有幸能同将军交谈过的人,几乎都会称赞将军的谈吐十分有涵养,教人如沐春风。
而将军那看狗都显得深情的眼睛更是能让万千少女倾倒——黑市上某一系列私房照的价格至今依然居高不下。
游灵承认外界对于景元的赞美很难反驳。
就像现在,对方八成是带着兴师问罪的意思而来,开口时却温和地话起了家常。
“许久不见了,老友。”
伸手不打笑脸人,游灵正襟危坐,也和气地回应:“将军虽不常见我,我却常见将军。我知将军念旧,就不多说什么阴阳有别的话了——别来数百年,将军无恙否?”
“嗯嗯,无恙,无恙!”景元笑,“吃得好,喝得好……只是睡不够。你呢,近来如何?”
游灵学着他的话说:“吃不着,喝不着,唯独睡得好。能源一断,立即休眠,谁也吵不醒。”
就像每一对渐行渐远又重逢的朋友一样,他们之间的对话客气又疏离。没有亲热的假象,反倒是让景元一下子就再次感受到了数百年是多么长的一段时间。
偃偶没有真正的人心,负责感情的是他们体内的机巧器官“五藏神”。他们的喜怒哀乐不再发自本心,而是由算法来模拟支持。
很难说偃偶的感情是否能算作是真正的感情,但这种问题一旦深究起来,完全可以深究到借偃偶之躯还阳的人到底能不能算本人上去。
景元并不是个会在意这些的人。
他是个智者,还是个十分懂得排兵布阵、操纵时局的智者。他分得清主次,便更加明白在细枝末节的事上纠结是最没用的行为。
优秀的将领只会围绕着最关键的点布局、试探、进攻。
景元很快就收回了因再度见到故人而生出的那一点感怀之心,经常半阖着的双目此时如炬一般直视对方:“你如今是叫游灵,我就不称呼你从前的名字了。我已与十王议定,令你暂离幽府,随我到阳间办一趟差。”
“但在此前,我要先问你一件事。”
半空中他的投影扭曲几分,骤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一头黑发的狐人背着弓箭站在那里,左边的耳朵缺了一块,一双眼睛无半分神采。
景元的声音自投影中传来:“你还记得此人吗?”
游灵身上的笑意消失了。
虽然偃偶脸上的表情是永久性的,他的嘴角仍旧是微微上翘的弧度,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到他心情的转变。
“我记得他,将军,”游灵道,“三日前于流云渡就缚的犯人,疑似勾结药王秘传。”
景元:“我不是问这个。这张脸,你当真认不出吗?”
游灵再次重复道:“我认得出,将军。昨天我还在审他……”
景元突兀地叹了口气。
“你一定要我重复那个名字吗?”
偃偶沉默。
“他叫采莲。”
“我知道,将军。他是巡海游侠采连,曾……”
“够了,”景元打断他,“事到如今,再装傻也没什么意思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将军?我不明白。”
那狐人的投影开始模糊,变回了景元的模样。他看着回避话题的偃偶,只觉有几分失望蔓上心头。
“八百年前,出身曜青的斗舰飞行士采莲在战斗中被倏忽吞噬,化为祂的养分。在那场战役结束后,他的亲朋遵循狐人族的传统,将盛有他遗物的星槎放归星海。”
“云骑征战,生离死别皆为常事。只是可惜,有人并未明白这个道理。”
“……游灵。”
“我想不用我来提醒你,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到底是谁了吧?”
被点名的偃偶突然侧过头去,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那个……在死前,我希望能得到一分钟辩解的机会。”游灵闭上眼睛沉痛道。
景元:“……”
景元:“请开始你的辩解。”
“当巡海游侠一直都是采莲的梦想,我只是希望助力一位普通狐人实现他的梦想……好吧你别那么看着我,我说正经的。”
“将军你是知道我的,我从诞生以来就一直待在十王司内,从来没有出去过。就算我真的想复活我英年早逝的好搭档,我也没有那个条件可以作案。您身为坐镇神策府的罗浮天字第一号清汤大老爷,可万万不能冤枉我这个小小的判官啊。”
景元再次:“……”
“其实我的手里有一些有趣的东西,”他缓缓道,“如果你再避重就轻,迟迟不谈真正的问题,我不介意将它们转交给十王。”
“不是我做的,但也有可能确实是‘我’做的。”游灵迅速道。
景元抱臂等他解释。
“当年……采莲的死,细究起来,起因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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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真的戳惹……”刚成年不久的天人少年口齿不清地服软。
高出他半个头的狐人青年仍旧没有放开捏着他腮帮子的手,而是微微侧了侧头,让耳朵对着他:“错哪了?”
少年忍辱负重:“窝不该煮弄里……”
狐人青年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
“上次我信了你的鬼话,什么酉日申时在金人巷码头右转七百米处能遇到心上人,才特意千里迢迢跑来罗浮给白珩小姐送花。结果她身边那个白头发的硬说我是登徒子,挥着那——么沉的重剑把我撵出去三里地!”
天人少年:“那里不似敲实见到心上人了嘛?”
狐人冷笑:“哼哼,是啊。你猜码头右转七百米是什么地方?他奶.奶的传.销组织窝点!那该死的传.销头子靠欺骗无辜少女感情敛财,还正好是个狐人。要不是我身上带着的斗舰认证令牌证明了身份,你怕是见不到一个完好的我!”
“辣不似白送里一桩功劳,里不要不似好歹!”
“你还好意思说?上上次你骗我说将军要到军中视察,害得我凌晨三点起来把斗舰里外都擦了个遍,结果呢?将军是到军中视察了——视察的是腾骁将军,被视察的是你们罗浮云骑!”
少年:“阔里得到落一锅干净整洁滴斗舰。”
少年:“再说落,窝已经转业肥罗浮算命惹,里都不会想想莫?”
狐人气得尾巴毛都炸开了,他松开手,转而扯着少年腮上的肉往两边扯:“尽扯歪理!还有今天这次,临出发前不是跟我说会一路顺风吗?顺风顺到追尾白珩小姐的星槎,然后双双因为超速被天舶司扣下罚款教育?!”
“疼疼疼快放手!”少年拍掉他的手,泪花都出来了,“你自己是个超速惯犯,怪我有什么用!我们今天是往西边走的,你就说路上刮的是不是东风吧!”
“……臭小子!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我曜青第一飞行士绝非浪得虚名!”
两人打闹之间,不小心碰倒了桌案上堆成小山的文牍。
“哗啦”一声,一枚枚刻录着大量信息的玉兆滚落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在两人身上。
狐人连忙爬起,手忙脚乱地帮忙收拾起来。
他一边把地上的玉兆放回桌面,一边抱怨:“你这里的文牍也太多了吧?早就劝过你不要回罗浮当什么韬略士,继续和我一块儿在曜青服役不也挺好的?起码不会把自己淹没在玉兆堆里……我看你胳膊都没以前壮实了。”
天人少年也埋着头捡玉兆:“少胡说,我现在每日下值都去拳馆打拳,壮得一拳能打死一个步离人。”
“少吹牛,你连我都打不过,”狐人当即反驳,然后看着少年的脊背沉默了一下,“我觉得自从伯父伯母去世后你就变了,从前你平均一周捉弄我三次,现在变成了三周才捉弄我一次……”
“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
少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看你这是m属性大爆发,像镜流前辈就只会夸我成熟了不少。”
“你不懂,这是我们狐人特有的直觉……嗯?这是什么?赦为象,衷为意,又元神入坤地,生机断绝、诶你怎么抢走了?!”
狐人望望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望望面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了的友人。
“怎么?机密啊?那我不看了。”
“忘了它,采莲。”少年按住狐人的肩膀。
叫“采莲”的狐人举起双手,面带讪笑:“怎么、怎么忽然这么严肃……”
“忘了它!采莲!就当你今天什么都没看到过!”
“好好好活祖宗,忘了忘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你把手松开,抓得我还怪疼的。我算是信你真的每天都打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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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沉默。
他确实同以前的游灵是好友,但好友之间也不是什么事都会拿出来说,所以一些旧事的内情他也不是很清楚。
如果朋友之间真的毫无秘密,那么罗浮历史上记载的“饮月之乱”就不会发生,他的恩师就不会在今天伙同丰饶孽物闯入幽囚狱。而眼前这个人也不会只能用偃偶之躯同自己交流。
“当年的采莲看到了‘我’卜算时记录的一言半语,没想到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居然在战场上突然开了窍……”
“他意识到有人会死,而那个人显然是我们都不愿意她去死的人。他试图救下她,但也只是短暂延缓了倏忽的攻势,”游灵回忆道,“后面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
“命运不可违抗,试图改变命运的人不过是多搭进去一条命罢了。如果当年采莲并没有看到那份记录……”
景元打断他:“没有如果,要是采莲因果殿中有知,恐怕不会愿意你这么想。”
“您是将军,您说的对,”游灵无所谓道,“不过你看,你的朋友们路子都挺野的,也不差‘我’一个。当年饮月竟能异想天开,对着外族人的尸体施展化龙妙法……呵,既然这个世界上能存在一个持明龙尊白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一个巡海游侠采连呢?”
景元一言不发。
“还有,最后一点,景元将军,”游灵也不管他到底是被气到了还是只是单纯地在思考,趁他沉默时话锋一转,“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此采连是否为彼采莲,为何不直接问真正的当事人,而是选择来问游灵呢?”
“游灵游灵,不过是游离在人世之外的幽灵罢了。我阅读过那段历史的卷宗,对于前人的悲剧,我深感遗憾。您愿意将我当做故友看待,我不胜荣幸,也十分愿意在您面前扮演一下那人——毕竟您为罗浮付出良多,劳苦功高,值得如此。”
“但你我都清楚,我只不过是那人某段意识的复制品……看您的表情,您不会真的怀疑我其实是本人吧?”
寂静,是此时的因果殿。
景元没说话,游灵反倒是有些尴尬:“……将军,好歹给个反应?”
“……”
景元叹了口气:“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真拿你当本尊不成?还是说,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一个会拿着长相相似之人当故友替代品的浑人?”
“那倒不至于,”游灵表示这锅自己也不背,“不知将军此前说的差事是?”
“哦,那件事,”景元道,“很简单,我看过流云渡的任务记录了。既然那位巡海游侠对你有些成见,想必你能把他引出来第一次,就也能引出来第二次。近来罗浮各处的重建工作正在紧要关头,可容不得一个危险分子在仙舟内四处流窜。”
“此外,我也有一些话要问问这位巡海游侠。只得辛苦游灵判官配合配合我,再当一次鱼饵,来钓这条大鱼了。”
远看群英荟萃,近看演员开会。
几位都是罗浮老艺术家了。
发出暴言:其实感觉景元也挺适合当谜语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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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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