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楼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
街面上的也行人逐渐少了,酒肆里飘出香味。
云容踢着滚到脚边的石子,漫无目的。石头踢到哪边,她就往哪边走,再过去把石头踢出来,然后继续跟着。
心里没有方向,只能像现在这样子的去到处闲逛。
她被石头带到宋府,抬头看见门上挂起的牌匾时,云容轻微晃神,兜兜转转竟又是回到这里。她沉默的叹了声气,再用力一脚把边上的石头踢开,她也走了进去。
在进别院的路上,她看见几树栽种在连廊旁的梅花。
梅花还是朵苞,看起来娇嫩。她曾与宋辞说过,要是能在落雪天时看到红梅花开,这是她来异境最大的心愿。
雪花红梅,簇簇相拥,藏在白雪当中的那一点红,如同给雪天映出的生机。如今的红梅树正要开花,那未有音讯的冬雪倒成为她心底的一抹遗憾。
不是要见花开的时候,而是想和你一起等到花开雪落的日子。
*
漆黑的夜中隐约透露出月光,四望茫茫,尽数都是黑暗。
只有前面栏杆上的那一排白玉蛟龙缠绕的雕花石柱子上还依稀可见出亮光,走往西间的门里,偏空的墙壁上挂着一整幅墨龙,足有成人展臂般宽大,龙爪伸前,呈现出腾飞样式。与他相称的是对边那幅山水彩墨,轻柔细腻的笔触,描绘出山河美景,那层峦叠嶂的峰云也展到墙壁的边沿。
王帝面色沉沉,他板着张脸,坐在墨龙画前的金丝楠木书桌之后。
从他的书桌往前数到半寸,两官身着藏蓝色的朝服,双双并排,一起低头拜下,等着听王帝的教训。
“将太傅”就在江朝恒以为王帝要勃然发怒之时,王帝放下奏章,单手撑案,起身走到江朝恒面前,“南河失灾至今,太傅还没有治灾的办法吗?”
“南河失灾也为天灾,天道不公,臣下也没有办法”江朝恒跪在地上,他的额前慢慢沁出冷汗。
旁边的宋辞轻微地瞥来他一眼,感觉江朝恒的身体有发出小些打颤,在经思量后,他平举高双手合掌置在额前,行礼说道:“水灾治法尤以塞通堵三种,是以疏河道,通下水域,堵溃堤岸,三者并行而为”
王帝瞥眼宋辞,他突然沉气,有不满宋辞这没打招呼的开口,只听语气威严,“既有办法,为何还不行事?”
宋辞回说:“沿河的灾民已经安置妥当,只等到来年河堤的工匠开工做事,不出谷雨就能修筑完成”
王帝听言,平整的眉头又来起皱,一直板起的沉闷的脸上也有不爽快,“为何还要等到来年?”
宋辞发觉王帝已经有起怒的迹象,高举手回道,“王帝息怒,如今河水冰冷,靠近城外的河中也多有结冰,此时动工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结冰动工不更快速?”江朝恒突然开问,他说话也有火上加油的味道。
宋辞一笑,他接下江朝恒的话去与王帝解释,“若是在此刻就要工匠动工,这筑出来的河堤不然稳固,等来年水暖,上游的水势激猛,水流冲撞案点,恐怕堤岸还会溃流,水灾亦会卷土重来,不仅让沿河岸的百姓再次受灾,还会增加京里粮草和银钱上的负担”
王帝点点头,示意宋辞继续。
王帝道:“臣下以安排人将灾民带离,其中受到水灾影响的房屋,农田也先用银钱补数,还在城外设置可供灾民居住的地方,每日有粮草供应,能保灾民平安度过冬日”
王帝舒展脸上,他满意点头,又将视线移向江朝恒,问:“宋卿此法正能解本王心中忧郁,江太傅以为如何?”
“臣下也以为妥当”江朝恒应着王帝的话回说,敛下眼底还有活跃的其他心思,在抬起眸子时,他的眼中已经看不到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那便依照宋卿所说之法着办,由江太傅代本王监督”王帝下来命令。
前头的一个月还是不闻不问,眼下见情势转好,这水灾事情的自己也做了大半,就凭空多出来个江朝恒监督,宋辞低头轻笑,没让他们发现。
“是”两人齐声应下。
王帝让宋辞先走,只是单独留下江朝恒。
都说王帝的心思难猜,喜怒不见于色,为官几十年,江朝恒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的局促,还有从心底产生出来的恐惧。
王帝的目光强势,他看着跪在自己脚边上的江朝恒,凌厉的目光似要看透他的内心,王帝发出笑声,“江太傅,本王单独留你下来,你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可是为了水灾一事?”江朝恒不敢抬头,只能试探性的去问他。
“水灾有宋卿去办”王帝道。
江朝恒发疑,“其他,王帝想要臣下去收治那些灾民?”
“尽然也不尽然”王帝打起哑谜,他看着江朝恒语气深长,“宋辞做事能解本王的担忧心,可以他的官位,行事作风又颇受阻挠”
江朝恒似懂非懂,只能硬着头皮接下王帝的话,“请王帝放心,臣下定然会好生帮扶”
王帝变了脸色,眼中藏着让人看不懂的危险的精光。他很不喜欢江朝恒刚才说出来的话,只是没有点明告诉他。
江朝恒还垂着头,他自然困惑,也没发觉王帝在这瞬间里起伏的波动。
“起来吧”王帝收下情绪,转过身背手走到那幅墨龙画前,发出叹息,“如今朝中对于宋卿所做事情总有诸多言语,觉得他功政甚高,行事孤傲”
江朝恒听着只觉得眉头发紧,猜不到王帝下一句话会说什么。
指责还是点醒。
王帝自然是王帝,说多少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把手抓在龙头椅子上,他直直看向江朝恒,“宋卿可是江太傅的得意弟子?”
“是”江朝恒有些忐忑。
王帝道:“若是徒弟之名盖过师傅,那师傅又该想哪种对策”
“王帝”江朝恒的身体陡然发紧,还些打颤,感觉手脚上传来的冰凉,他似听懂却又不懂。
王帝没有再说,只是挥了挥手道:“本王乏了,太傅也先退下吧”
“是”江朝恒声音紧张,抬起之时,他的双手也有些颤,行过全礼,揣着紧张的心沉默退下。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马车晃晃悠悠,江朝恒闭着眼,他还在思考王帝的话。
一想到王帝刚才的沉脸表情,和那些不掺着喜怒的问话,他心里又不舒服和紧张。
他似听懂了王帝话里的意思,只是不敢妄然去下揣测,要是想错,可不单只有惹祸这么简单。只是王帝最后的问题,又不免让江朝恒多想。
就在他犯难之时,马车停下,行车的小差跳下车夫位置,拿出藏在车底下的垫板放到地上,他轻轻敲响帘子的门框,给江朝恒提醒。
苏城早就在府门前等候,看见从对街过来的马车,他迎上去,等着马车停稳,他撩开车帘将人从车里边扶下。
后半夜的天凉,苏城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江朝恒背后,小差提着灯笼,带两人进屋。
端来一直温在热碗里的参汤,苏城道:“义父进宫这么久,可是王帝有其他吩咐了?”
“要是吩咐倒还好了”江朝恒躺在靠椅上,安心享受着苏城的伺候。
苏城边揉他的肩膀边问:“王帝有其他意思?”
“就是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话,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江朝恒伸手拿来桌上的参茶,抿了一口,他瞥见在旁边给自己按揉手臂的苏城,有些可惜,“你要是能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的,也不用我再费心去猜王帝的心思了”
苏城心里一紧,他直接跪倒在江朝恒的身前,懊恼说:“是孩儿没用,没办法为义父分担”
“起来起来”江朝恒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要有官职还成了宋辞那样,我更要烦恼”
苏城站起来,他不解的问:“难道王帝对于宋辞有别的心思了?”
江朝恒假意叹气:“王帝说到宋辞功高,却又问我,如果是师父在知道弟子有了如此名声之后,又会如何”
他说着话,放下手里的茶杯,视线却仔细看着苏城,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苏城思考他说的,站愣在原地。脑中不断思考,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的瞳仁逐渐收缩,脸上平静的表情再坚持不住,变得惶恐。
“王帝想要义夫去杀了宋辞?!”苏城突然开口。
江朝恒的心中陡然一惊,他猛地站起,目光敛下,大声呵斥苏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苏城也紧忙跪下,眸色暗暗道:“弟子之名若是盖过师父,就会无人知道师父,臣下之名若是盖过王帝,那天下百姓谁又会再信王帝”
“荒唐”江朝恒一巴掌扇过去,他手势重的让苏城的右脸上很快肿起,发红的脸颊还留下个很明显的巴掌印
苏城不见江朝恒表情,自顾自的说:“义夫仔细想想,从前宋辞行事,无论事情大小皆有王帝做他靠山,行事不过几日便见成效。可如今他着办的几桩事情,不是拖延就是耽误,王帝还有差人前去,说为帮衬,可更多还是来监督,王帝是对宋辞起了猜疑心”
江朝恒听完苏城的解释,双唇不自觉抿起。
苏城继续道:“匹夫无罪,怀璧却能有罪,宋辞功高引得王帝忌惮,这不是给义夫取而代之的机会么”
他最后说的这句话,正是落在江朝恒心上。江朝恒收拢脾气,又恢复平常,拉过苏城的手臂让他起来,说话语气也有放谦,“是义夫错怪你了”
“孩儿没事,全是为了义夫的大计”苏城挡着他被打红的那半边脸,在江朝恒面前他只能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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