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可有听说过这双生的稀奇事?”
整条街上,最热闹的酒肆门前。那有这家掌柜专门支起来,给先生讲书用的棚帐。透风的帐子里有一张方桌和几条长凳,红布盖着桌面,上头放着杯先生要喝的早前春茶。
靠近的几张长凳位置好,要付银子才能听。后头的空地那,意思意思的摆了几个矮脚板凳,只要在酒肆里吃过酒的客人们,都能免费去听一回。
可是先生说书,一天只有一回。
先生的醒目往桌上一拍,前面还在吵闹,争抢位子的人此下都安静了。先生见状,意思意思的抿了小口茶,清润嗓子。
“很久很久以前,在方小镇里,有户贫苦的农家在腊月当中得了对双生子,两孩子落地还未满月,这户农家的丈夫便在自家耕种许久的田地里,挖出袋老祖宗之前给埋下的金子,男人用这袋金子去城里做了买卖,十年后,也成为那富甲一方的人物”
众人听着,倒吸一片凉气。
先生又道:“当然稀奇的还不止这些,农家后代的孙儿里有殿试得选,成京中翰林院首,也有入商成为这一方富豪,当然挎枪上马,入军迎敌也能得个铁血将军的名号,事情传到现在,这双生子也被奉为能让一个家族兴旺,绵延繁荣的象征,他们坚信,双生子的降生必然会给家族,及其后代得来意想不到的财富和荣耀,而这样天赐的运气也足够涵盖一个家族百年的兴盛光景”
前面人发出唏嘘,这样绵长的福气可是不多得。只是却有听客问了,“你说的双生真这么灵验?”
“自然”说书先生肯定答着。
听客站起来,问道先生:“那怎么我见到的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哦”说书先生也被他勾起好奇心,“这位客官,您看见的双生是哪一种?”
听客讲:“我隔壁家的那位老夫,前几年得了双儿女,结果在第二年时他就痨病发作,人倒是救回来,可做两天躺三天的,银钱一点没多赚到,还因为看病给搭出去不少,怎么你说的和他的遭遇竟不一样啊”
其他人听着,小伙讨论发出窃窃私语,在看向先生时,这眼睛当中也有些怀疑和不信了。
先生不慌不忙,只是继续问他:“敢问这位客官,他的一双儿女可是同母,同日,同时辰,同胎而出?”
“不是”听客摇头,“是他老婆和外边的小妾各生了一个,同时落地”
说书先生笑笑,“这样子的可不是双生,这双生的学问还长着呢”
“有多少学问”被挤到先生前面的那个老妇人抓紧问道。
“除了要同母同胎之外,这双生还分两种,这类人人称赞的双生乃是异子双生,即双生龙凤胎,这龙凤呈祥可是天赐的美意啊,可与之相对照的还有另一种双生,同子”先生突然板脸,他阴沉着面色对前头的众人讲道:“两张近乎相似的容貌,两个完全一样的人,让其出世必然要引起灾祸啊”
众人也被先生的表情吓住,都有些害怕,有人壮胆子,紧张问他:“会出什么事?”
先生道:“乾坤八卦盘,一阴一阳,互补相交,可要是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让阴阳混合了,岂非会遭来大祸?”
“这样子,可有化解?”又有人问。
先生面色缓和,还松口气道:“要真不幸得了这样的两个孩子,普通人家的办法是抓阄,将其中一个孩子放置在水缸当中,盏茶的时间,倘若这孩子抱出来时还能啼哭,就换另外一个。富贵人家的办法是去请个有名望,有本事的道士来,即使同样的两个人当中,也有一个为阴,一个为阳,为阳的就留在自己府中,为阴的则要找个偏僻地方,从此断了关系,让当地人去抚养。要是这出生的府邸是在南面,那就要选一出在北边的人家,为的就是要他们两个生生世世用不能再相见”
“那为什么不杀了其中一个”听客大声的问。
“不能杀”先生着急解释,“两人命数想通,一人死,另一人也不能独活,要是让二子同死,将会带来比二子同生还要大的惩罚”
双生子难得也是少见,只是二十年前的柳家,却经历了这样稀奇的大事情。
那年的柳家还不像是现在这样,横行一方,钱与权同时握紧的国丈。柳长林做当铺老板,柳家也不过是稍稍在人上一些罢了。
潩州府富裕,开当铺的也真赚钱。
典当行做生意,老板重利不重义。柜台前的门槛足够有五丈之高,从里看出去,能听见声音,却看不到穷人难受的苦样子。
柳长林做生意,算计的心思深,人也精明。要收到好的东西他得往底下去猛压价格,一个碧玉镯,别家能出三两,到他这里只能给一二两。
潩州府就两家当铺,一家在北,一家在南,两家差隔太远。
来当铺办事的都是急茬,没时间去另外一处比价。柳长林压价格收东西,放高价格去卖,这样一来一回,也被他赚得不少家底。
可要说这柳长林发家,不单单靠这个当铺生意,还有眉山庙里的一个黄袍道士。
从前传言这位道士可是天上的北斗星君转世,既能看出天数,也能看得人命,又能与底下九幽冥府的冥官要这人的寿数和运程,柳长林开当铺的注意就是这个道士给出的。
开当铺赚钱,得了好处以后,道士说什么柳长林就信什么。当铺要在几时开门,几时闭门,铺子的门面朝向哪里,屋子里又得摆哪些招财的物件,包括他家里的那些,柳长林都要找这个道士去商量。
冬月。
柳夫人受惊,提早一月就动了胎气,即将生产时,柳长林派下人去城中请来稳婆,自己则亲自去了眉山庙,那个黄袍道士那,把人仔细恭敬地给请下山来。
道士手里拿着八卦算盘,先给柳夫人找个间容易生产的屋子,又算出孩子应当在哪个时辰落地,柳夫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可不到时辰,这孩子轻易还不能生出来。
只是人算得再好,又怎么能去和天做比较。
柳夫人在生产时候遭了难事,吉利的时辰过去大半,可这孩子就是不肯出来,稳婆又喂她喝了好几口热乎甜味道的米粥,让她留住力气,等会一鼓作气。
柳夫人疼得实在不行,她脸色泛白,身上哪哪都冒虚汗,稳婆说的什么,她也没听见,柳夫人在屋子里痛苦,柳长林在外边听到也是着急。
他来到院子,看见在院子里来回走动,那个在掐算时辰的道士面前,心慌着急的问:“道长,夫人都喊一个时辰了,这孩子怎么还生不下来?”
黄袍道士掐指一算,面露难色,“现在的时辰可是不好啊”
“怎么不好了?”柳长林紧张,拦着道士就问。
道士看了看天上,“日落时辰,夫人的身子虚弱,还遭到邪祟侵袭,这才使得夫人肚中的孩子难生”
柳长林心里发紧,面上也慌了,他求问道士:“道长,您可得给我想想这化解的办法啊”
道士说:“天地有五行,八卦盘中对指一阴一阳,夫人这胎又是双生,双生则是撞了五行,且在日落时候,倘若夫人这胎可得男女,正负协调,我从中做场法师保孩子满月,就可保住柳家的基业百年,但要是双生的阴阳,柳家或要遭遇一场大祸啊”
听说自己即将大祸临头,柳长林心中恐慌,他央求道士,还给了他好多银钱,“道长,您可要给我想好办法,我可不能惹上什么大祸”
道士惦着手中的银钱份量,他努力平下面上的欢喜,竭力说:“且都看柳夫人腹中这胎”
柳长林发疑:“难道连您也算不出来?”
道士被噎了一下,后又神秘说:“日落的时候,诸多邪灵侵祟,是连我的法力都会受到冲撞,能来帮你看命已经要耗费我诸多心神了,实在算不得夫人这一胎”
柳长林恍然,他扶住道士的手,小心带他坐下,又赶紧让下人去准备软和的座椅和茶糕,“道长您可得小心身子,我这就让下人给您准备茶,您先坐下歇会”
“不了”道士也端起架子,摆手道,“夫人就要出来,且看看吧”
铺落满地的金色余映,那几声婴儿的啼哭从内房中传出。
响亮的哭声惊到了那只晚归巢里的昏鸦,老鸦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翅膀扑腾,不小心撞在院子的那颗老槐树的树干上边,还巧被转身过来的道士看到。道士趁人不注意时,他悄悄往后,将这只掉在地上老鸦朝外头踢出两脚,还等着被其他人发现。
稳婆欢喜,一前一后的抱着孩子出来。
“恭喜老爷,夫人生了”稳婆高兴道。
柳长林没去看孩子,只是见到稳婆抱住的两个襁褓,他忐忑的问:“是男是女?”
稳婆笑着:“恭喜老爷,是两位双生的小姐”
“双生的,小姐?”好似被霹雳了一下,柳长林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他呆呆站在那,不知所措。是被这个道士说准确了,他真要遭此劫难,柳长林不敢再想,只是转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道士。
道士收到柳长林的求助,他过去看了一眼那两个孩子,随即问稳婆:“这两位,哪位是大小姐?”
“我怀里的就是”站在道士身边的稳婆说。
“给我看看”道士说着。
稳婆将襁褓中裹住的孩子小脸稍微露出来一些,道士看了仔细,还摆弄着手中的八卦盘,卜了一卦后,他连连摇头。
站着看他也是着急,柳长林跑过去抓住道士的手臂,赶紧问:“道长,这孩子怎么了?”
黄袍道士一本正经说:“两位小姐虽然双生,可落地的时辰也正错开了这要紧的日落时候,因而无碍,只是贫道昨夜观天象时,隐约见到那天边似有星辰陨落,便由此推断,这二小姐是那天赐的福星,只是大小姐…”
他欲言又止。
上一秒才松了口气,发觉庆幸,下一秒这颗心又陡然被升高吊起,柳长林恐慌的,赶忙继续追问:“大的怎么?”
“让贫道再看看吧”道士又掀开襁褓,盯着孩子还红的脸蛋,表情为难。
道士的一句话有三处停顿,柳长林心中也晓得个大概,他对道士讲:“道长您就说实话吧,这大的到底如何?”
道士见这柳长林如此的好拿捏,也便为难的开口:“大小姐方才啼哭招来乌鸦坠地,乃是不祥之兆啊”
他说着,手还指向方才掉地上的那只老鸦。
众人看到坠地的昏鸦,都有些惊讶。
“柳老爷请看”道士说,“大小姐面色虚柔,气力不佳,且印堂还隐有黑迹,只能请柳老爷择府而养,成年之前万不可再踏进这主府半步”
择府去养倒不是难事,只是柳长林又问:“那要谁去养她?”
道士看了看周围,去问抱着孩子的稳婆:“可说你的生辰八字?”
稳婆一一回答。
道士掐指细算,“就这稳婆吧,她的生辰八字与大小姐相合,且她怀抱着大小姐也未听见啼哭,由她抚养正好”
“老爷,这不行啊”稳婆为难,想要推说,“我接生过的妇人是不少,可这带孩子,我没什么经验”
“道长说给你,这孩子你就领走”柳长林果断,不听稳婆的说辞,还催促她,“一会去账房领二十两银子,以后这孩子归你,和我柳家再没关系”
“这,哎呀”稳婆心切,看着柳长林,又想想将到手的二十两银子,她只能佯装打印。
才落地的孩子,双目闭着。她轻柔呼吸着初来人世间所闻到的每一口气味,哪里晓得,她往后的一生,只是因为这道士随口捏出来的几句谎话,就全给变了。
*
“娘娘,娘娘”宫女隔着纱帘,轻轻唤道还睡在榻上的婳柔。
婳柔正做美梦呢,突然间被这个不懂事的宫女声音吵醒,她眯开眼睛,面上不爽,也不耐烦的起来,“吵什么吵”
宫女轻声回答:“娘娘,二夫人让家里人给您带了点东西”
“人呢”婳柔不满,撩开帘子的她还白了那宫女一眼,觉得晦气厌恶。
宫女胆怯,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还在外边候着”
被烦起来,婳柔的脾气实在不好。她暴躁坐在椅子上,冲宫女发火:“人在外面你吵吵什么,候着就候着,至于为这点小事就来吵醒本宫?”
“可是娘娘”宫女想要解释,只是婳柔不听,而她的话也没说完就被另外过来的婢女打断,还往这宫女的脸上用力扇了一巴掌。
巴掌的手势重,宫女也被扇到地上,她被打得,脸上很快肿起,发出红迹。
“还懂不懂规矩,竟然敢顶撞娘娘”婢女怒气冲冲。
宫女接连摇头,“奴婢没有”
“拖她下去,吵得本宫耳朵疼”婳柔拧着眉头,指使婢女让她赶紧把这人拖走。
宫里又是安静,婳柔烦躁,她叹了声气。难得的美梦是被这个不懂规矩的人给破坏。她打着哈欠,感觉火气稍稍化解了,她才起来,困倦地坐在梳妆镜面前。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额上有睡着时散落下的长发,她撑起脑袋,又让婢女把头上的发髻重新梳整好。
到一个时辰后,她穿戴整齐,打扮精细,坐在厅中。
“家里派来的人呢,带他进来”婳柔对宫人说。
柳府的管家在门口等了快两个时辰,因为是家里人,哪怕是管家进宫,招呼也不会太差。他虽然在门口等着,可依然会有宫人过来,给他递茶,扇风,除了得一直站着,不好坐下,其他的待遇可是比家里好太多了。
在家当下人,进宫怎么都算着小半个主子。
管家美滋滋,安心享受着宫人的伺候。
他还站到偏阴凉的地方,没有被太阳一直哄晒,虚荣心还不断被满足,直到有宫人出来,告诉他娘娘已经醒了,管家这才摆手,让刚才伺候他的那些宫人们,去把他带来放在院里的几大箱子都抬进去。
“拜见柔妃娘娘”关键进来给她行礼,指着后面跟进来的几大箱子说,“这是二夫人给您寻的几支玉钗,让小的赶紧给您送来”
管家笑笑,当着婳柔的面打开那几个红木箱。
里面装的满满当当,除了有簪子还是不少稀罕的宝石,玉瓶,被压在最底下的字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世上罕见。那摆在最顶上的几支玉簪,金簪,上头的花纹式样繁琐,镶嵌的宝石也熠熠生辉,可不是工匠司做出的那些粗糙货能比较的。
婳柔看着这些东西,她的心情也变得大好,“二夫人有心了”
管家道:“二夫人说,娘娘国色天香,定要配最好的首饰,等再淘到些好的,还让小的给您送来”
“嗯”婳柔满足应着,柳长林新娶来的这个二夫人还真对她的胃口,婳柔又问:“给陛下的生辰贺礼,父亲可准备好了?”
管家笑得谄媚,“您放心吧,府里都准备了,可是一等一的好物件”
婳柔还不放心,又多嘱咐:“本宫虽入宫多年,可这是父亲第一次见陛下,除了送的东西,父亲的衣着装扮都要最好,还有礼仪,派去的礼仪嬷嬷要她教仔细了,一点错都不能有,别叫人家看到还以为柳家拿不出手”
“娘娘放心”管家笑的应道。
看着管家带来的这些东西,婳柔道:“这次二夫人办得妥当,等进宫那天,也让二夫人跟着一起来”
“是”管家欢喜,高兴应下。
这一趟差办好,主子满意,那给他的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了,管家笑得牙不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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