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云都陛下这一年的生辰贺礼办得可是热闹。

早半个月之前,江湖当中就有传言流出。若谁能在云都陛下的生辰礼上献出个少见还难得的奇珍异宝,便可在云都朝中谋得一六品闲差。

传言真假,尚且不做分辨。

只是此道言论一来,江湖真就热闹了。

不管明面上,还是在暗地里,都有不少为云都陛下的生辰,去操办贺礼的买手,遍地寻找那些散落在江湖中,还没被人发现的稀奇和新鲜。

江湖很大,总有些说不清还道不明白的关系在里边。

从普通的寻宝游戏到黑市上的买卖,有些人把想法打到了岚山。那些空有钱却是无权的商贾,找了几个本事好的江湖人,让他们上去岚山,不管是后山当中有毒的雀鸟,还是能够解毒的灵虫,哪怕是生长在山上的一株草药,只要能带下来,多少价格他们都愿意出。

想法刚才成型,从山路上来的时候,这些江湖人脚下发出的动静太大,吵到了在林子里游荡,伺机而出的野兽。

野兽是太久没看见生人,还是新鲜的气味,他们有些兴奋,从树后面扑出来想和这些江湖人玩闹的时候,没掌控好爪子上的力道,把他们袭击了。有些运气好,警觉也早的,能趁机躲开,可也被从后扑过来的野兽抓伤,险险将野兽赶走,又拖着重伤的身体,堪堪从山上逃下。还些运气差的,就只能彻底的留在山里。

这几日打开山门,都能闻到从林子里飘出的血腥气。

“当真是为了点钱连自己的性命都能不要”初听还以为是念忻在胡扯,可是那股让人难受的腥气,萧子兮摇头,感叹着说。

既然要上来,那就上来吧,反正山脚下那块写字的木牌还是立着,他们愿意上山,就是性命要自己担着。

“过个生辰,至于这么劳师动众?”昊淼和他们一道在院子里种花,刚整理翻松的地方还留出几个小洞,要把花种子在洞里埋下。

念忻在他的对面撒下花种,手扶在大腿上稳住身体,“一件珍宝可换个六品的官职,你不心动”

这样说昊淼又有问题了,“那我就不明白了,云都陛下非要这么招摇,满天底下的炫耀宣传,他有什么好炫耀的?”

刚开始念忻也以为这人是不是脑袋坏了,要这么的铺天盖地,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对,“这应该不是云都陛下的主意,是其他人的意思”

“不是?”昊淼也抬起头,还平移到位置,去后面撒种,“没他的旨意,底下人可敢这么放肆?”

“推波助澜?”念忻想道,“只是树大招风,三岁孩子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会不懂,再说这宫里的事情,闹得江湖人上都知道了,还是被这些商贾先知道的”

昊淼灵光一闪,了然道:“有人想借这个生辰,搞出点事情?”

念忻不说,两人相互看着,默契的发出笑声,好一副看热闹还不嫌事大的表情。

*

时至日暮,宾客盈门。

墨色渐浓,转眼再看去时,外头已然大黑。万家灯火,辉煌的宫殿中也点起几只丈人高的蜡烛,从里到外,围满了整宫。

烛火强盛的光将先前不小心进来屋里的黑暗淹没,负责在旁边看守的工人们更得时刻注意,小心别让这些真贵的龙纹蜡烛的火芯上边,沾到蜡油或者是其他的东西,影响这间宫里的亮堂。

席宴上的主君未到,朝臣和他国派来庆贺的使节们就只能去偏殿稍候,等到开席,再有专门的宫人给领进来,到各自的位上坐下。

“南方的风气就是养人啊,连伺候婢子的手都是细嫩”元洲的项巳闷了口酒,喝完后又看向来给他斟酒的宫女,他似微醺,眼睛直勾勾盯着宫女拿起酒壶的细嫩手。

同为元洲过来的赵奢坐在他身边,还打趣说:“项将军见过的美人还少”

“美人我见过不少,但这么粉嫩标志的,在我们元洲还真不多见”项巳说吧,他还想滑手,装作不经意的去触摸这来的宫女。只是宫中场面上的人实在太多,他不敢放肆,只能紧紧盯着,眼睛不眨。

元洲崇尚习武,又紧着荒漠。

大漠连绵,植木稀少,就连日常的吃水都得走上好几里干地,到镇子外边的水池去挑。因此在元洲,不论男女老少都得干力气活,寻常小儿还在襁褓时,就会被他的母亲带着走去河边挑水,稍稍长大,小儿能拿动水罐或者水袋时,就会被要求一起打水。

要是好些的可生在官家,虽不用自己去河边挑水,但也得从早起来学习武艺。武艺是元洲人打小便要习得的,从晨醒到日落,每课钟都是用功,整天就在那太阳底下晒着,被些兵器来回打练,再好看的女儿到她及笄时,身上都有被打练过的印子,力量气概也足,一点不比同村的男儿们要差,就不像云都女儿家这样的娇嫩。

每一国的风气,赏识,穿衣打扮皆有不同。如元洲,这就是个以武力的高低来分辨人好坏的地方。练就的武功越高,越能得到权贵们赏识,步步高升,项巳就是如此。而换到百公里之外的南疆,人人都善巫术,也会制配毒药,空气当中还杂着毒药气味。或许连刚生产落地的婴孩身上都有毒性,而能不能活下来,凭得是他自个的运气。

宫人领着傅奕在项巳的对面坐下,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半道宽的方阶。有宫女过来给他上茶,傅奕笑着接过,还让宫女可以退下了。

这里是云都,不是自己的属国,出来做事代表的是属国颜面,可不能和项巳这样没有分寸,失了规矩。

傅奕喝了口茶,茶香清味,回口还有点甘甜。他放下茶盏,暗暗嘲讽:“放在跟前伺候,只是粗人又怎么好”

“驸马爷这是嫉妒了?”项巳已转头过来,他看着对面的傅奕,也不留情的调侃过去,“二公主体贴大方,事事都为驸马爷考虑,得了这样一位贤妻,当真让人羡慕”

南疆的二公主,娇纵泼辣,性子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仗着自己嫡出公主的身份和南疆陛下的宠爱,成天不是去春楼和那几个世家公子们**,就是在赌场里挥霍。

项巳说的这话,分明是在挖苦他。

傅奕原本是南疆一处小城当中,那个教书的书斋先生,自小便生得一副好模样,性情温润,又重礼数,同村倾慕他的女子不少。只是后来,在次出行当中和同时来游玩的南疆二公主撞上。二公主仅凭一眼就喜欢上他的样子,要他入府成为驸马爷,攀亲往上走,这傅氏一族也得了皇亲的荣光。

南疆陛下原本想的,是二公主在成亲之后能够守规矩,稍微的收敛一点。可不想公主在成亲之后的本事更加胆大,那张狂的性格非但不改,还要对她的这位驸马爷多点管束和教训,傅奕日子过得比他从前还要谨慎小心。

傅奕不怒反笑,呛着说:“嫉妒,是项将军嫉妒吧,毕竟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正妻”

元洲的六公主在生子时难产,项巳此生都不可再娶妻纳妾。

项巳也笑,只是表情当中多了些被戳中痛点时候的狰狞,还盯着他问:“傅奕,你有多少妻?”

傅奕回道:“只比项将军要好”

两人争锋相对,剑拔弩张,谁都不肯退让。要是没有旁边的这些人,和现在是在云都的宫里,恐怕这两人就会在此刻,在这里,立马的就打起来。

南疆和元洲的矛盾存来已久,也是相互的看不顺眼。仔细追究起因,这得从上一任的老君开始,但要真的把这件老事情给讲清楚,其中的故事和发生的曲折,现在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而放到现在,两国间的战争没有停止,百姓在边道上,偶然碰到时候的吵闹和打架也没有停止。

两国的边道是座狭长,还入云端的高山。山路崎岖蜿蜒,其中杂样的树木和灌木丛也多。好在山势凶险,而想要翻过去这山也不容易,生活在两边的百姓们心里都清楚,要是没有这座山,恐怕这些年发生的战争还会更多。

*

“陛下驾到”

宫人们一段路,一座宫这样的相传过来,到门口的宫人这时,他扯开嗓子,像用尽全身的力气那般,朝里面大喊。

高铤一身名贵的锦袍刺绣华服,在宫人和朝臣们的簇拥下,他从正殿门外进来。眼中颇具刚毅之色,瞳仁深深,只着前,不与身侧顾盼。他款步走上台阶,在龙椅前面,大步迈上正中,双袖的衣摆大力挥开,他端正坐下。

殿外飘起青丝月柳的纱帐,它质地细腻,触手也最温和柔软。将它绕在外面的几根楠木立柱上,缠了一层又一层,层层相叠,层层而飘。里面的桌上还立着整排的青瓷花瓶,宫女在花瓶里边放上几株刚从御花园摘回来的新鲜花束,一路小心呵护,花朵含苞待放,隐隐打开的花瓣,香甜的气味倒是比那种浓烈的熏香要合适。

摆食的桌子是清一水的金丝楠木矮桌,琉璃盏杯,翡翠酒壶当中盛满了新出窖的葡萄酿,而放在他们手前,那几个白玉果盘当中亦装了诸多的填味小食。

正殿往里数过一寸,陆续排了好几张桌椅的位置。两边的中间还空出来四椅的差距,一列四排,一列三排,逐排递减,以此类推,直到最前。

越往前,座椅当中留出的空位子就越大,代表此人在朝中的身份和地位也就越高。

使臣的位置在君王位子的左斜侧面,和同在中间的云都朝臣之间,就隔了中位那出凹陷下去的空档。

依照规矩,应当由云都的朝臣们先来庆贺。

各式样的绫罗绸缎,珍珠翡翠的皆是从前罕见的稀奇货,还有些少见,或者难见得的珍宝,可不论自己献上去的宝物有多么精美,怎样的讨喜,每新换上去一人,都会赢得底下人的赞叹 ,还以为自己寻到的是宝贝,可一同其他人比较,不过连点零头都算不得。

乃知这世上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宝贝之外更有稀罕物件的道理。

“绍翁这株是西海底的珊瑚树吧”

“何止,你见树上”那人说着,“那上面的珍珠产自南海,南海有鲛人,生产珍珠通体清凉,只一粒珍珠就能抵过白金”

“礼贤兄的紫檀手钏也是件稀罕货”

“和国丈的舍利子手钏比起来,当是自愧不如”被称作礼贤兄的男子臊了脸,尴尬推说。

高僧圆寂时,肉身化作舍利,舍利子傍身可诛邪不侵,百毒不扰。

换到使官这里时,傅奕起身上前,和他一起来的侍从拿上礼单。

傅奕尊敬道:“南疆傅奕奉我王君之令特来贺云都陛下的生辰大礼,呈上南海夜明珠两颗,镂空龙骨流苏百褶羽扇一柄,碧海潮生血玉玛瑙墨石砚一副,琉璃彩凤双翠响环手镯一对”

看到宫人打开的礼盒,高铤笑笑,客气的说:“南疆有心了”

项巳喝透了大酒,他的脸上发红,不屑轻看着傅奕,当着来贺的众人面,他耻笑说:“这点东西我元洲遍地都是,南疆送礼未免也太寒酸了”

傅奕把礼单合上,交给过来的宫人,“元洲这样大手笔,可是来云都炫耀的?”

项巳嘲讽,“云都什么没见过,倒是驸马爷,你见过吗?”

“南疆偏僻,能来就是有心”高铤笑笑还打上马虎眼,虽然这样说,但傅奕听到,心里到底是有点不痛快。

他虽然对南疆的皇室没太多感情,可是南疆,总归是自己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听见高铤这样的贬低,不免想和他多解释几句,可又考虑今日是云都陛下的生辰,解释争辩容易失去礼数,还会败坏两国之间的关系。

他斟酌的开口,“我南疆虽然人少,可也不是寒酸,百姓人人得以果脯,处处无乱事,安居乐业。倒是云都,此趟我进宫来可是看见不少衣不蔽体,瘦骨嶙峋的花子们,就这么直晃晃的倒在路边,也不知道是谁寒酸了”

“当真?”高铤佯装发怒。

“云都陛下要是不信的话可亲自过去瞧瞧,那副样子当真让人唏嘘”傅奕的话锋急转,问着项巳,“项将军,您说呢?”

项巳还在纳闷,为什么傅奕会把话头递到自己这里,他摇晃了脑袋,头还有些晕乎,里面都是酒劲,有些浑浊,他也思考不了,可是傅奕说的,自己在进城时也确实看到了,就也应着说:“是啊,我看到了,还以为云都发生什么灾难,沿街百姓要这样的凄惨可怜,还准备回去奏请吾王来助云都过此一劫呢”

项巳的浑话其他人听着倒没什么,只是落在云都朝臣和高铤的耳中,这明晃晃的就是在打他们脸啊,高铤沉下脸,推拒又发问朝臣:“这是云都的国事就不劳烦项将军费心,我云都自来富裕,怎还会发生有百姓遭难这种传言”

“启禀陛下”龙椅往前数第三排的位置,突然有一大臣起来,侧前转向高铤,拱手说:“月前索名山突降大雨,致使泥流坍塌,底下的村庄受难,遇灾百姓约莫有数百人,灾情发生的第二日,楼大人就让当地的县府拨出银子和米粮过去赈济,县府在统计人数时,发现确实少了几十号人,县府觉得他们会去外地投奔亲戚,便将这些人名上报,可不想他们流落街头,请陛下放心,臣定当会安置好这些灾民,不让陛下为此担忧”

“是么?”傅奕看向这位大臣,他意味深长的笑笑道,“听说潩州府的柳大人又重新建了门府,这索名山受灾难道潩州府就没任何事情,索名山和潩州府之间距离不过十里山路,泥流坍塌,百姓不往潩州府那处跑,却要来到百里之外的京城?”

大臣反驳说:“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位柳大人是言贵妃娘娘和柔妃娘娘的生父,娘娘们福泽,一座小城当然能护住了”

“也是啊”傅奕冷漠的点头,这种谎话也只有说出来的人自己会信。

“事情弄明白就好”高铤下吩咐,“楼达,朕命你在三日之内务必要将这些百姓都安顿好了,可不能让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臣遵旨”名叫楼达的人也站起来,拱手微身,接过高铤的这下命令。

“快给驸马爷倒酒”高铤笑出声,打破这局面上的尴尬,“这葡萄酿甚好,驸马爷可要畅饮几杯,就别惦记这些微末小事情了”

傅奕冷冷答道:“多谢陛下”

要论一国的强盛,这人,财,物,三者皆是不少。而后世史记的评鉴当中,关系这一朝的兴盛荣衰也会从当时君王的政通人和,励精图治,学者海纳百川之中去寻觅。

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代代朝臣是百姓。老祖宗也明白这天下的位置坐下容易,可要想长久坐着却非简单,能过去几代儿孙,不仅靠他自己,更要靠天底下的百姓。

得民心者方得天下,可见百姓对于一国之君而言有多少重要。想来如此不在意百姓安危的王君,比起天灾更让人觉得心寒。傅奕暗含嘲讽似的看了眼在龙椅上高谈阔论,举杯欢庆的王君,揣摩着藏在袖子里的信封,他坐回椅子上,给身后的侍从发出信号,他就等着一出好戏的上演了

葡萄美酒琉璃杯盏,美酒佳肴,舞姬柔软的身段,翩然优雅起舞,这番景象着实引人痴醉。

傅奕抬起头,望见高铤脸上的醉态,还有被迷惑的样子,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他又看到外边那位迟来的客人,献上份更加精美的稀罕物,是个人样的金色佛陀。只是这件稀罕物没有和之前呈上的那样,被放置在礼盒当中,而是直接抬上来,样式太大,上面的做工精美也让在场的所有人惊讶。

他趁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件宝物上时,指尖飞快甩出个锋利物,带着袖口中的信封一起,尖利物打破佛陀的金身,里面是没凝固的泥浆,之中还有个似婴孩襁褓样子的东西滑出,而那封信正巧落在这个襁褓上。

高铤每年的生辰,庆贺到入夜时,王宫中都会燃起和他年岁相同的烟花。婳柔今年还别出心裁,用烟花在高空当中拼出一个大写的寿字。

轰隆的礼炮声中,烟花争先恐后的上天,在半空中绽开,又在半空落下,短暂却是闪耀,如此的转瞬即逝,属于它的美丽只有刹那,但却会让人这样的美丽真实,用尽力气去绽放,万紫千红,如是千姿百态的繁华穿过漫天的黑夜来到众人眼前。

只是这一年,随着这场烟花的绽放,在闪耀过后的却是惊心动魄。

寿宴的第二天,柳家全府及其宗族亲眷被判斩刑,柳长林收监大理寺择期问斩,贵妃言芙贬做官女,柔妃被贬宫女,废去两人的一切,囚禁冷宫。

一朝人上,一朝人下。

哪管他怎么落下的,只是关心他落下了,从前的仇恨要怎么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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