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场的规矩和午场一样,只是晚上在抽选客人的名条时候,也把客人的数量加多,足够有三十余人。
清风楼开业到今,从未有这样数量的客人进来,围娘要根据客人数去重新布置房间,管事写了个木牌放在门口,今晚场的时间后延一炷香,听客赠送白茶一盏。
而客人的位置,也从原来等的大厅出来,站到外面的那条长街上去了。
时间往后移靠,收工赶来凑热闹的百姓也多。人群混杂,轮到禹擢时,他拿起桌上放的墨笔,在白纸条上随便划拉几下,白色的纸上没有墨痕,他把名条折好拿走,并未放进小二的木箱。
暮色黄昏,这天上也逐渐黑起。细薄的余晖,似蝉翼般浅浅的光彩。清风楼门前虽然挂上挺多的红色灯笼,看光也亮堂,可总有地方是光所照不见的。
管事摸完字条,他交给身边的小二分发寻找。自己再去门厅帮忙,比照着人数,禹擢混在人堆当中,他趁小二分心不注意时,将自己手上提前准备好的名条和小二手里的做了交换。
小二清楚名字,也记得这人的长相。禹擢看着顶上的灯笼光束,他专门找了个背光的阴暗面,就在那等着。小二过来时,恍惚不定的光落在他脸上,模糊了脸面上的轮廓,使他看不真切。
小二打着疑惑,“可是赵真公子?”
“是”禹擢压声音回答。
小二看着名条和自己前面这人,他虽抱着怀疑心可还是点头,示意他到侧门那里。
既然确定,那门前的小厮就不会再去核实了。
小厮看了禹擢一眼,只觉得他有些熟悉,但并没有多少怀疑。
人一多,那要用到的房间也大,不是午场时候的那间黑屋子,小厮把他领到座位上,还给他上了杯烫热的白茶,舒展的花瓣,禹擢知道这又是为了去搭配接下来的曲子。
一首曲子,一杯合适的清茶,再点上熏香,这的掌柜倒有情趣。
一曲结束,听客们还有意犹未尽,只是规矩到此,再有不舍也要出去了。禹擢在座位上,他并没有和其他人那样走开,只是继续等着。
小厮走到他身边,“公子,姑娘请您过去”
禹擢放下茶杯,对小厮的过来他早心中有数,更是把握,“瑾安姑娘?”
“是玉清姑娘”小厮道声,“公子请”
小厮领他去了最里面的房间,而这房间的四角还都挂起竹帘。垂下的竹帐帘子若隐若现,房间内的摆设倒是简单,房里也有点熏香,但不止一种,空气当中还有好几股香味在互相缠绕。
“三王爷也会做这种换人名条的事情了”玉清半靠在他后面的柱子上,双手环抱在身前,从背后打量看他。
乳白色的抹胸长裙,外面还披了件桃粉色的长丝开衫,背后拖拽的清淡的粉色长纱,手臂当间还绕着长纱的一角。那双勾人桃花眼睛,眼波流转,媚笑如丝,声音更像那刚展开的丝绸长缎,又软又滑。
美人有余,妖孽者最蛊惑人心。
禹擢转过身,是惊讶她的装扮,但更惊讶的还是她这勾人样子。可虽惊讶却是稍微,在之后的交流上也还秉承了他从前坦荡的君子模样。
他轻咳嗽一声,恢复刚才的理智:“若不如此,我又怎么好和姑娘相见”
玉清走过他身边,身上缠绕的香薰气味勾走禹擢的神智,他有些恍惚,撑起神智继续说:“中了午场的人不会中晚场,是因为晚场的箱子当中就没有他们名条”
“怎么说?”玉清走到他身边,红唇佻笑的问。
“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箱子应当是双层”禹擢稍微走开,再闻见干净的空气,他混沌的头脑恢复清醒,“小二能记住他们的长相和姓名,自然也知道中午场中中的是哪些人,投假名字也没用,只要这些人过来,小二就会按下木箱上的机关,他投下的位置自然会移到另外一面”
玉清拿出手中,他刚才写过名字的那张纸条,晃了晃,示意他再接着说下去。
“在我放名条的时候就有感觉,箱子的口壁太宽,中间又隔着太厚,不像是工匠一次打出来的,反而将两个原本一样的木箱拼接,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在管事要摸名条时,我站在小二的斜角,见小二倒下时会用手将开口的地方遮挡,等他完全倒好,把箱子扶正,箱口的位置又会变小,而那些倒出来的名字当中却没有午场的那一些人,不知道我这样说可对?”
玉清嫣然,嘴角微扬,眼含笑意称赞道:“三王爷果真厉害”
禹擢看向玉清也笑着问:“那么现在,姑娘可把你身后的那扇窗门打开了吗?”
玉清微怔了一下,她展示脸上的平静姿态,语气轻柔款款问他:“为什么要打开,外面多冷啊,三王爷不可怜我这瘦弱身子,要遭那冷风乱吹”
“姑娘身上的香味可太勾人了,我一介凡夫着实承受不起这样迷糊缠人的温柔香啊”禹擢道。
从刚才进来,他就感觉到这屋里的香味异常闷重,非一般熏香可比。直到玉清出现,她身上的香味比起屋里的又不大一样。虽然清淡,可两种加在一起的味道却更加的蛊惑人智。如果他没多防备,到时候说出什么,不说什么,可就不由他决定了。
“公子说什么呢”玉清饱含委屈,她就像被逼迫那样泪目盈盈的去打开窗户。冷冽的风从窗外吹进,散了盘踞在屋里的熏香味道。玉清的身上单薄,寒风刺到她身上时,冷的她身体发颤。
见禹擢毫无动静,玉清默默的走到一边。拿起椅背上的长袄,裹在身上。
这长袄还是那人准备的,那人说玉清能够用上,只是玉清不信。
“这样可好?”玉清被冻得脸上僵硬,再没有其他的表情出来。
禹擢道谢:“多谢姑娘”
她搓了搓身上,寒风受冷,既然香味已经被风吹散,那再打开窗户也没什么用。
玉清冷着脸去关上窗子,她拧回情绪,继续换成那副能勾人魂魄的模样,她赞叹道:“三王爷果然聪明”
禹擢推回:“我再聪明也比不过姑娘吧,能把这清风楼打点如此好”
玉清诧异:“你怎么知道这清风楼是我的?”
“还是名条”禹擢笑着回答,“能看见名条的,除了管事,也只有这的掌柜了”
“不,字条谁都能看见”玉清笑着,走到烛台将这张毫无重要的空白字条烧毁。她道,“在清风楼,这些字条的存在毫无可说,谁看见了,谁不看见,不过是有心和无心的分别”
字条在她的指尖化作灰烬,玉清扫落手上那剩下的灰屑,展颜笑道:“三王爷又中晚场,可因为心里的烦恼事还没解开?”
禹擢绕开她,走到屋里还放着的古琴前面,骨节的手指从琴弦上划过,古琴的声音松沉旷远,“玉清姑娘的琴艺精绝,我这也有一曲,还请姑娘能够指点一二”
“请”玉清自觉走开,把弹琴的位置给他。
琴音而缓,弦震远长,虽然弹奏,可要有心也是能听见别的。
玉清站在侧面,不动声色。而在禹擢的弹曲将结束时,她拍手鼓掌,表示称赞,“三王爷的琴艺高绝,可在玉清之上”
禹擢起身道:“和姑娘相比,我这转音上却有不足”
玉清笑笑,她看着禹擢笑声温软,可却透着半分的冷意,“若王爷过来只是为了探讨琴艺,这玉清愿做听客,但要为了其他,玉清可帮不到王爷”
“是帮不到,而非不能帮”禹擢抓住她说话里的重点。
玉清扬唇微笑,她面上的笑容很浅,似如羽毛一般轻飘,“王爷的烦恼太大,在全天下,也没几个敢给王爷解忧的”
禹擢借句道:“那不正好给姑娘招揽生意”
“清风楼就是个给人听曲的消遣地方,我这暂时不缺生意”玉清要说拒绝,可不想禹擢先做反应。
“玉清姑娘不缺,难受其他人也不缺,是吧,瑾安姑娘”他站着,凌厉的目光看向门外那一直在偷听的人。
瑾安推开门,她缓缓从屋外进来。打扮精致,长衫裙袍衬出她身量的纤瘦,透过禹擢高大的身形她看向玉清,对她道:“你先出去吧”
“好啊”玉清的嘴角勾起,她似有若无的瞥了他们二人一眼,虽然有话可她还是忍住了,就在出去的时候她给了瑾安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眼神,可说警告,也能是关心。
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人,禹擢看着走来的瑾安,感叹道:“想见瑾安姑娘一面,还真不容易”
瑾安看向他,笑意嫣然:“再难见王爷不也见到了”
禹擢问:“姑娘能出来,可是愿意接下我这单子?”
“我能接,也不能接”瑾安走过他身边,回答模糊。
她身上的果香味清淡,没太浓重又是恰当,也将瑾安这柔和的性子展示淋漓。
“怎么说?”明晃晃的糊涂,这下禹擢倒是好奇了。
瑾安也不是个乐意兜圈子的,她直接道:“王爷的烦恼好解,只是其中的厉害太多,只有我和你,解不了”
禹擢紧看着她,眼神凝重,“要怎么解开?”
“简单”瑾安倒出桌上的茶水,手指沾着水沫在桌上画了个圈,她在圈心中间点了几下,“合成圆形,只有当中的一点,困难即可迎刃而解”
“圆?”禹擢笑出大声,谁不想成圆,只是这办法说起来简单,可到如今却没有一人实现。他道:“姑娘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是王爷想难了”瑾安继续沾水,在桌上图画。她接着道:“天下四国,北隅,元洲,一南一北占据要塞,北隅强盛,元洲推行武学,可要论兵却不及北隅,好在地势,易守难攻,勉强占得一个稳字。而南疆和云都,虽在两国之后,可南疆善毒,云都富饶,都不好轻易得罪。这天下的四国就同这房檐顶下撑起的四角,相互制约,相互牵平,保证这里的平衡不变。可是现在,云都换了新主,而这新主还被一江湖人打成重伤,一角崩塌,所谓的平衡已经瘫倒,现在是谁能撑起这倒塌的一角,谁就能占得先机”
“说是简单”禹擢装不在意,可略微倾前的身体,僵硬的样子还是显出他心里的紧张。
“当然简单了”瑾安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似飞落下的羽毛那般划过禹擢的心口,他心里被挠弄的发痒,手上也不觉得握紧。
禹擢压沉声音问:“要怎么撑?”
“找出关键,再将关键逐一击破”瑾安回答。
再厉害,如铜墙铁壁那般坚实,也会因为一点小的缺陷而就倒塌。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鼠小杀象,蜈蚣杀龙。
禹擢听声道:“三日前,方丞相的次女方少怡被人发现死在府中”
“死因”瑾安问。
“毒发身亡”禹擢回答。
瑾安又问:“下毒之人可有找到”
禹擢:“她的贴身侍女”
“原因”瑾安再问。
禹擢摇头:“被官府找到时,婢女已经服毒自尽了”
“服什么毒?”瑾安问。
这次,禹擢却没有回答。
“等王爷想明白那是什么毒之后,就会明白这个关键要怎么找了”瑾安微笑,侧身与他行礼,还让出位置,“天色不早了,小女子也该歇息,王爷请”
禹擢走后还没多久,玉清再折返回来,她靠在门前看着屋里的瑾安,脸上有些不爽的问:“你要帮他?”
瑾安瞧了她一眼:“他本来就有怀疑的人选,我只是帮他确定”
玉清不满,“确定之后呢,给他机会连根拔除,你这样做会坏了主人的计划”
瑾安看着她,不变的脸上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那些东西,有的已经钻到心里了,你觉得只凭他一人就能办到?”
“可是你给了他方向”玉清逼上来,语气沉重。
“给他方向又不要紧,他也不会照你给的去想去做”瑾安倒是不在乎,她不认为禹擢是如提线木偶那般,会跟你给的说法去办,“一个人,如果他之前就会想多,那我现在给他什么都等于没说”
玉清看着她,脑中闪过些微的思考,可没反驳,也算默认了瑾安的话。只是,“主人让你把这个月的账簿拿给他”
“账簿在我桌上,我会交给围娘的”瑾安回答。
“主人的意思,让你自己给他”
瑾安看向玉清,眼中闪过几道怀疑,可看着玉清认真的模样,她问:“来了?”
玉清道:“亥时,围娘会带你去见他的”
瑾安笑笑,“我在楼里待了三年,终于能见到他了”
“你应该庆幸,毕竟你是第一个活着去见他的人”玉清道。
瑾安却反问:“你不是吗?”
“我和你一样,从没见过主人”
瑾安诧异,可看见玉清严肃的表情也不想在说谎,只是没有见过,却能如此忠心。
“或者你和我一起去见”瑾安说。
“你想我死?”玉清盯着她问,“主人只会见他想见的,其他人去都是死”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瑾安有些遗憾。
玉清警告她,“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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