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这是个雨天,寒风当中,冰凉的雨水如注,浇灌在梧桐宫前的那片青石板路上。
只有八岁的琏王穿着被雨水浸湿的素衣,他跪在梧桐宫前哭得泣不成声。方才没有了父皇,如今母后也随父皇离去,他心中悲痛,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而同他一起跪着的,那些在身后时刻要过去服侍的宫人,和几个教习的学士,以及现在朝堂中那些曾经拥趸要立嫡子的朝臣脸上,此刻却都不怎么好看。
他们不是没有怀疑过皇后的死因,只是皇后一走,琏王年幼,他们瞬间没了主心的力量,就算去查,可慕容焉呢,会给他们寻查的机会么。这储君位置明摆的就是给慕容焉了,他们就算心里有恨,有怀疑,有不甘心,如今也只能全烂在肚子里。
时隔几日,慕容焉又再穿起那身孝服。这次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他顺利地走向那通往高位的几级台阶。这几步路,这个位置,他想了太久,也等了太久,踏步上去时,他心底雀跃,欢喜激动,澎湃的**从他的眼中迸出,只是现在,高位上还摆着先帝的灵牌,他不能过去坐下,慕容焉狠狠的瞪了几眼。
再等三日,那个位置就是他的了。
然而转身,在面向朝臣时,他又是那个谦和温礼的宸王。慕容焉屏息长叹,眸中含有的哀意,因为悲伤而略微发红的眼尾。他紧紧地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朝臣们道:“虽还在先帝的丧期,可母后也是因为思念先帝而去,如此深厚的情谊,便不能让母后的丧仪太过简朴了”
“还请殿下节哀”领头的朝官站出来道,“皇后已去,南疆却还虎视眈眈,现今朝中还能主事的唯有殿下一人”
又有人附议:“南疆小族觊觎我边关长久,望殿下节哀尽早继位,佑我北隅安宁”
“请殿下继位”这一次,朝臣同说,再没有质疑和异议声。
*
“宸王还是登基了”他听见外面的热闹,长鞭挥起九下,群臣朝拜,法华寺的住持在正点敲钟,告响天地,现在的北隅还有哪个不知道新君继位的。
副官在旁边嘀咕,“怎么是宸王?”
“管他是谁,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行”沅六爷回答。他如今就是一个闲散王爷,什么要紧的位置都卸了,就连兵权,也在宸王将登基前就让人拿去给他,现在无事一身轻松,还有什么能来威胁他的。
“可是”副官还准备说什么。
沅六爷知道他们的心中还有顾虑,于是道:“想争的都争不了,能争的却已经不争,他又登基,你还担心什么”
副官没有说话,只是心里隐隐的有些忐忑和不安,总觉得慕容焉的心思,没这么好简单对付。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一日轻寐,一枕而阖,听得吹风拂面,听闻柳枝轻飘。
闲适的场景得来惬爽,小孩踩着石凳,够来桌上的另一本书,翻去几页,书中的字意晦涩严谨,尚且还不是他这年纪里能够看懂的。
他想找到自己能看懂的那本图画书,踉跄的站起石凳,肉手往下,扒住石桌的旁沿。书本就放在桌上,只是被那人的手臂压住。
小孩从石凳上跳下,他跑到另外一面,爬上那人的旁边位置。他趴在那人的耳朵旁边,奶呼呼的声音轻轻喊着:“父亲,父亲”
小胖手推摇在边上,那已经睡着的人,
那人被他吵醒,微微眯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的,就只有他凑在前面,那张被放大的肉脸。
沅六爷起来,伸了伸他被压麻的胳膊,还困倦着呢,把手搁在桌子上,撑高下巴问:“会背了吗?”
“嗯,有会一点”云祁点了点头,灵快应着。
沅六爷坐挺身体,拿起桌上的那卷书道:“背吧”
云祁晃悠脑袋,在他头上的左右两边都扎了两个小揪,脑袋转起来时,那两个小揪也会跟着一晃一晃的动,可爱极了。
沅六爷被分了神,只注意看那两个小揪,不得不说,他这背书的样子还真挺逗的。
回来正经,小儿软糯的嗓音也缓慢背来:“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余有力,则学文。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
整首诗都背完,中间也没有磕绊,沅六爷满意夸赞道:“背得不错”
仅有一个时辰,他就能背下这样多,在背书方面也确实厉害。
听见父亲的夸奖,云祁脸上的笑容洋溢,他抓上沅六爷的衣裳,眨着闪亮的眼睛,好奇的抬头看向他问:“父亲,这弟子规我背了,可是意思,我还不明白”
“原来是这么回事”沅六爷笑笑,将他从地上抱起,让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边。
翻开他刚才背过的那卷书,从首页开始,手指着上边的段落,句句给他解释:“首孝悌,次谨信,便是要在日常做到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姐妹,在一切的言行当中,小心谨慎讲究信用,在与相处之时,要做到平等博爱,亲近仁德之人,与他学习,做成之后,若有余力,便也要去习得六艺和其他有益的本领”
云祁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沅六爷笑笑,还想要与他再解释的更清楚些时,只是廊下,副官已经过来了。
“六爷”副官到来对他行了个军礼,禀告说,“陛下再宣您进宫”
沅六爷的怀中还抱着云祁,转身过来,他不解的看向副官问道:“不是说了我伤病发作,没法出门吗?”
副官的表情也明显不爽,心里存了火气,明明这些拒绝话他都跟过来的人说好几遍了,可那些人却依然装没听懂的样子,几趟几趟的过来,都不觉烦。
副官微皱眉头,还试探的看了他一眼,犹豫说:“这次来的是王公公”
沅六爷从书上抬起头,他疑惑的看着副官问:“王庆,怎么他来了”
“正是”副官为难回答。
沅六爷拧着眉头,表情紧张,慕容焉怎么就派了他过来。
这人过来,他就不免要多费心的去思考对策。和从前来过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还有朝臣们不同,这不是个随便扯两句就好打发的。王庆是慕容焉的贴身公公,也是现在京里的总管公公,打小就跟在慕容焉身边,颇受信任,其中的意义自然非凡,而且这人和慕容焉一样,是个人精,不好容易糊弄。
沅六爷心里想着,又和副官说:“你走后院的偏门,去找药郎过来”
副官的表情迟钝,他吞吐道:“王公公说,陛下再宫里给您准备了侍医”
就是他想用伤病复发的借口,也当不了了。
沅六爷松开眉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将在腿上安静看书的云祁抱下,放到旁边的座位上。又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抱歉说:“父亲有点事情要办,祁儿在这里看书,或者去找娘亲玩”
其实在副官过来的时候,云祁脸上的表情就有发生微妙的变化。欢快洋溢的笑容瞬间凝脂,转而代之的是连苦闷和委屈。
云祁耷拉着脑袋,生气瘪嘴,手指还扣在衣服上面,他小声的说:“父亲说好的,今日要陪祁儿”
沅六爷摸上他的脑袋,也确实没想到会有这样一遭事情,他心中自责,安抚云祁说:“父亲快去快回,晚上陪祁儿吃饭,哄祁儿睡觉好不好?”
“好”他确实容易哄,只听见父亲这样说,云祁立马的仰高头,甜甜笑着就答应下来了。
旁边候着的奶妈见声走过来,给他穿好外边的罩衫,收拾桌上一会要看的图画书,牵上云祁的手。
云祁伸长手臂让奶妈牵着,之前还挺舒服的牵手姿势,只是现在他又长高了一些,外面的小衫穿着不舒服,尤其是抬手的时候,底下的肚子那里会露出来一节。
他学的仪表,夫子说,君子得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
走到一半路,云祁停下,还用另外的手去拍了拍奶妈。奶妈也随着停下,站在那里好奇他的下一步动作。只见云祁松开奶妈的手,小跑地过去奶妈前面,挺身前走,足够姿态。奶妈脸上笑笑,在后边跟着就随他去了。
小孩子么,开开心心的就是最重要了。
沅六爷站起身体,整理下衣服上的褶皱,他对副官道:“准备好我进宫穿的服制”
“是”副官抱拳,退下去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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