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五章

刚听见他说完,那层层寒意又再度袭来。冰凉的刺痛,像千万支细针那般扎进萧子兮的骨缝,似要将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冻结。她怔楞一瞬,感觉身体里的蛊虫已经苏醒,心口发出异样,心脏又被猛地抽紧。刚才的那些停顿,大抵并非因为感情,更多是蛊虫作祟。那股子巨大的疼痛感席卷全身,萧子兮走了踉跄,差点摔倒时,云祁赶忙过去将她扶住,还紧张的问:“你没事吧”

“没,没事”萧子兮稳了稳,手臂撑住门前的木框,她艰难的扯出笑容回道,“我没事,只是昨天没有睡好,现下有点子发累”

萧子兮把话都一口气说完,避免因为换气而被他发现什么。

她虽然遮掩,可云祁却听到了她话音里的不对劲,伸手就想抓来她的手脉查看。

萧子兮着急避让,她撑着站起,装作没事发生一般对云祁道,“我身子有些不爽,就先回房间了”

已经到清风楼的门口,萧子兮又走快步。在云祁怀疑的目光下,她跌撞的走进屋里,可刚迈进门槛,脚腕不自觉摇晃,没有力气能够支撑的前步,两脚相拌,她差点要撞到楼梯前的木桩。

这般狼狈样子,就算云祁的反应再要迟钝,现下也该注意到了。快走过来,扶住虚弱的萧子兮,他脸上的慌张还有疑惑,心里微微颤抖,下颚处的线条变起紧绷,仿佛预感到什么,他说话的声音也变了着急,“你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多少力气,想要摆手,却看到那只在她手腕下缓慢爬行的蛊虫,一块隆起的小包从她的手腕爬到手臂。萧子兮快速放下,借着衣袖的宽摆遮住。内气在身体里冲撞,她只觉得喉咙口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就要翻涌出来。强硬的用内力去把那股气推下,挣脱开云祁抓住的手,极力克制着蛊虫发作时的难受。

“我,我身子不爽”萧子兮道,冷汗顺着额发流下,眼前开始模糊,她一鼓作气的将云祁推开,跌撞的,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她连扶带晃地跑上楼梯,关紧房门。

又被床边的木凳绊倒,毒发的痛苦和摔倒时的疼痛,两种感觉相互的交叠在一起,感觉身体快要被那翻涌的内气撕裂,捂腹咳出那近似发黑的淤血。萧子兮快速地点了身上的两道穴位,摸索着在枕头下找出徐弋给她的那个药瓶。手尖发颤,手里的药瓶也拿不稳,摔在地上,圆瓶一路滚到门边。

萧子兮想过去拿,只是身上的疼痛却让她提不起一点力气。恍惚之间,她想到师傅说的,如果身上痛那就去想别的事情,把这疼痛忘掉,自然就不会疼了。

她迫使自己去想,只是门口却传来云祁急促的拍门声音,“为什么要把门关了,萧子兮你到底怎么?”

他着急的声音透过门缝,清楚的传到萧子兮耳中。明纸的窗框,她跌坐在床边,隐约看到门前,那个被光投进来的轮廓。

他拍门的动静越来越吵,萧子兮刚有迷糊,又被他的拍门声音弄来清醒。她没有说,身上的力气全用在抵抗蛊虫,没多少精力好去分给他。在心里默数几个数字,围娘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楼下应当是来了客人,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只看见两个人影在门外晃动。她能想到云祁现在的模样,有气愤,懊恼,是不理解,疑惑,更多担心,想要进来可是被围娘拦在门口。

围娘给出的理由应该是,“姑娘的闺房,公子不宜进去”

云祁会急得跳脚,可碍着围娘这样说,他也确实不好进来。

手撑着将上半身力气,背靠在床沿。底板的冰凉传在身上,却觉得这点冷意让身上有些好受。意识开始恍惚,眼前渐入黑暗,似在黑夜里走了很长的路,眼前有光,她仿佛看到了第一次见到云祁的场面,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多且生动的表情。

他就跟个破布娃娃一般,被师傅从山下捡回来。

同麻杆般瘦弱的身子,外层的那件衣服也分不清原本颜色。到处都是鲜血和泥土,头发乱糟糟的,胡乱粘在脸上,看不出人的模样和生气,不知道师傅是怎么把他认出来的,也不知道师傅是怎样判断他还活着。

救他回来,最着急的人却是江远道。

刚知道消息,连外衣都没有穿,就赶忙从武场回来。师傅和江远道两人合力小心的把他放在床上,又去喊来徐弋,几人轮流守在床边,着急又紧张的照顾他,衣不解带。

好不容易他的身子才有了恢复,能够完整的进药,不像当初那般,吃一口吐两口的。江远道悬起的心放下,在庄晏的几番催促下,他先回房间去清洗补觉。连日来的折腾,几个人都不敢松懈,近半月都没有睡过一夜安稳,房间里只剩下庄晏,许久都没有看到师傅,萧子兮捧着师傅亲手给她做的布娃娃,走到庄晏的院子。

庄晏守在床边,她在门外看了奇怪,打起胆子,萧子兮推开门。庄晏从来不喜有人睡在自己的卧床,唯独对云祁破例。她站在门口,看到师傅脸上的憔悴,隔一会就给他喂药,去摸他额头上的温度。

看到师傅这般,萧子兮连忙跑过去,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手帕,擦拭脸上因为着急而发出的冷汗。

一心扑在云祁上面,以至于萧子兮过来,庄晏都没有发现。

“师傅”她稚嫩的嗓音在庄晏的耳边响起,些紧张的看向庄晏,“师傅,你没事吧”

“师傅没事”庄晏笑笑,拿过她给的手帕,擦去脸上遗落的汗痕。

她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擦去脸上的污泥,他的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颧骨突兀的挺出在脸上。嘴唇发白,干裂的双唇发出翕动,隐隐约约能看见胸脯因为呼吸而发出的抖动,证明现在的他还是活着。

萧子兮好奇,她问庄晏,“师傅,这人是谁?”

庄晏的视线又移向云祁,他道,“这是对师傅,对岚山都很重要的人”

可那时候的萧子兮还什么都不懂,她没看见庄晏在说出这话时候的可惜和决绝,那透过云祁看向故人歉意和从心底里发出的愧疚。她只知道是这人让师傅变得这般劳累。师傅的身体才刚好没多久,又因为他要再度操劳,心里交瘁,引发旧疾。

醒来后,云祁又在床上躺了许多天,在他能够下地走路的那日,庄晏彻底倒下。

徐弋说他是操劳太过,身体乏虚。萧子兮气不过,趁云祁在院中学练走路的时候,她领着念忻过去挑衅人家。

在床上躺了小月,长久的不用双腿,还有被刀砍中受伤的地方,有些连到经脉,现在学走,既不能让伤腿严重,又不能让已经愈合的伤口崩开。

药童早被她使了个借口喊开,她领着不过刚够腰上的念忻,两人一前一后,怒气冲冲的过去。

“喂,你是谁”她把手叉腰,说话也不算客气。

云祁看了她一眼,脸上虽有点虚弱,只是样子确实比她之前看到的有好转许多。脸色不再发白,有了血色,他慢慢停下,用沙哑的声音回道,“我叫云祁”

“就是你让师傅这么操心的”萧子兮走近他,看到他手臂上刚结痂的伤口,闻到那股药味,是呛人的浓烈,好似他这人刚从药缸子里泡了出来,“你身上怎么这么重的药味,你是喝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我昏迷了半个月”云祁低声回答。

“你现在还得喝药吗?”萧子兮问。师傅教导是不能和自己还弱的人去起争执,这样只晓得欺负弱者的人是会被其他人鄙夷,所看不起的。

云祁点点头。

萧子兮闷在胸口的那股气,就差他说出没有后就直接发泄,这样一来,她忍了又忍,攥紧拳头问,“那你还要喝多久”

君子报仇,可留十年不晚。

“等他们说我不用,就不用了吧”云祁说着。他单薄的身板,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病容。稚气未退的面庞,几些冷漠和疏离。他看来的眼神冷然,毫无生气,嘴唇紧抿,似在忍耐着什么难言的痛苦,他的眼色也有些沉暗。

他这番沧凉,那快要悲泣的样子,萧子兮有些害怕。她过去拦在云祁的面前,“你别哭啊,我还没怎么欺负你呢”

“欺负我?”云祁被她的话疑惑,“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我,我”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确实的原因,“反正我没欺负你,你不许哭”

她这张扬舞爪,却又胆小的活泼样子,云祁被她逗笑,“我不想哭,只是风沙迷了我的眼睛”

“啊?”这下是轮到萧子兮愣住了。

念忻拽了拽萧子兮的袖摆,手指着云祁那被伤带缠起来的腿,“阿姐,他的腿有好多层布”

被人直接说出自己的受伤地方,云祁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他换了身子,将另外没受伤的那只往前,试图遮挡。徐弋说,如果这腿没办法好好养护,那很容易就留下残疾。家仇未报,自己便要成为废人,这样的遭遇他不服,也不愿意屈服。刚才还带笑的脸上此刻又冷下去,眉间透出浓郁的戾气,整个人就如那即将落雨的天,黑沉沉的,让人看不真切。

“受伤也是会好的”萧子兮赶忙反驳,她和念忻说,“阿姐生病只是几天就见好,他也可以”

她说着就来搀扶云祁,却也没忘记要放下战书,我帮你,等你恢复好了,我们再算”

念忻也学作萧子兮的模样,在另外一边,伸手去够云祁的手。

到底在他伤好之后要算什么,这事情萧子兮忘了,云祁也糊涂不记得。萧子兮只记得师傅和她说过的那句,“你有你的路,云祁亦有他的人生。”

漆黑的屋子,门外的亮光也已经暗下。在地上躺了许久,手臂上的冰凉感觉,还有那被压麻的刺痛和酸,萧子兮睁开眼,那眼神空洞,她看向前面,从地上坐起。

刚才还是坐立,自己的一番恍惚,怎的又摔在地上。蛊虫发作,已经熬过最难受的那一阶段,身上的力气有稍微恢复,她把手撑在地上,缓慢的站起来,准备去捡滚到门口的那个药瓶。

只是她刚站起来,房门却被人从外边打开。

屋外隐约的亮光还是将她的眼睛刺痛,萧子兮眯了眯眼,看清楚门口的人。

“怎么是你?”她虚弱问着,以为过来的人会是围娘,没想却是瑾安。

瑾安进来,拾起地上的药瓶,又点着屋里的几盏蜡烛。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黏糊的,现在全贴在她的脸上。看样子有些狼狈,瑾安一步步的走过来。

“你还真是可怜”她出言嘲讽,“怎么你这样,带你走的那位却是一点都不关心”

她还在说今天早上的事情。

“东西给我,你可以走了”萧子兮下了逐客,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力气,实在不想和她继续瞎扯。

瑾安继续逼近,“我为什么要走,看到不是你想见到的人,你急躁了?”

“我只是觉得你太烦躁了,我要睡了”萧子兮回答,转了身子,也不想多看她。

瑾安快走两步,在萧子兮就要摸到床沿前,她将人带过来,自然搭住她的手腕。萧子兮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赶忙将手挥开。

“真是奇怪啊,你身上的脉搏汹涌,可是又带着几分无力,我真是好奇,这样的力量存在你的身体里,你为什么还能活着”倚在旁边的圆桌上,瑾安抱臂问她。

“有时间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倒不如去处理好自己的摊子”萧子兮出言想将她赶走。

想要知道的瑾安差不多都试探出来,她过去把萧子兮搀扶这,带到旁边的座椅,又将刚才捡到的药瓶打开,在她的手心倒下两粒,“是这个药量,没错吧”

“多谢”萧子兮接过,喝着杯中已经冷掉的茶水,她一口吞下。

看到她这般病弱的样子,瑾安来了好奇问:“你说说你,命都活不久了,还要来关心我的事”

“我答应过你,那自然就会办到”缓了一会,感觉身体终于好受,萧子兮挺直腰背,回答也不似方才那般吃力。

听见这话,瑾安的脸上却升起一抹嘲讽,嘴边的笑意也越发深重,看到她因为咳嗽而被发弯的脊背,自己都城这样了,却还要守住那所谓的诺言。

到底是她本身的规矩太多,不懂得去变通,还是这人真就一根筋,认准一条路走过去,怎么都不肯回头。

“你还真是守诺啊”瑾安说着,也不知道这是真心的好话,还是她的嘲讽。

萧子兮笑笑,“我也说过,帮你不是白帮的”

看到在边上闭眼休息的萧子兮,瑾安好意提醒,“小心你身边的那个人吧,他并非良善”

闻言,萧子兮睁开眼睛,她浅浅笑着,眼中的算计不加掩饰,“你可知道,我也并非良善”

瑾安看着她,“算了吧,和他比起来你简直圣人,我知道你不信,你算摸人性的本事比我厉害。可越是亲近的人,你越看不透他。他的眼神我曾经见过,是那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狠戾”

就和南疆的蛊师一样。

只是最后这句话,瑾安并没有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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