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哀悼仪式

葬礼的那天阴沉沉的。

灰暗的天空下着细雨。

宁恋跟在族长的身后,用雪白的手帕擦去飘到脸上的雨丝。

祠堂朱红的大门紧闭,推开时,发出了一道沉重而悠长的响声。

走进去,就没入了寂静的黑暗。

“点燃蜡烛。”

姜乐命令。

族人们鱼贯而入,掠过一根根高大的梁柱,将两侧摆放的白烛点燃。

堂内很快灯火通明。

漂浮的灰尘在空气中纤毫毕现;瓜果糕点供奉的牌位上,雕刻的名字也字字都很清晰了。

里面没有宁母的牌位。她虽然上了姜家的族谱,也还不够格被摆放在重要的祠堂。

也没有骨灰盒。祠堂是不放骨灰盒的。后山有专门的墓园。

来这里悼念宁园宜,只是族里的规矩,墨守成规的姜家人们不得不做做样子。

摆了花圈,摆了宁园宜的照片,剩下的部分就是装腔作势地抹一抹眼泪了。

身为族长,姜乐在致辞:

“今天,我们这些亲人共聚一堂,在这里纪念加入了我们已久的宁女士。她的姓氏虽然和我们不同,但给族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早已深深地融入了我们,成为姜家的一份子……”

哀悼的气氛很浓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真或假的悲伤。

姜乐也看上去很悲伤,眼角闪烁着晶亮的泪光。和一旁虚假得可怕的姜菱灯长老不同,她显得格外真实。

但是骗不过宁恋。

宁恋知道她是装的,她心里一定很高兴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和自己瓜分权力。

“宁园宜女士,在舞蹈领域教书育人,在商业领域也有着出类拔萃的天赋。她以她的精明强干和坚持不懈,将姜氏集团越做越大,掌权的数年间兢兢业业少有差错……”

姜乐慷慨陈词,说着说着,牵住了宁恋的手,把她拉到身前。

“大家看啊,这就是宁女士留下的孩子,继承了她的优点,即将代替她在姜氏集团的舞台上发光发热……”

把堂妹引入族人的视线,不知姜乐是否出于真心。

宁恋不太确定,自己也是外姓人,会不会被姜乐这个家族血脉的铁杆拥护者打心眼里瞧不起。

不过,目前为止,姜乐不怎么掩饰对宁母有敌意,却没表现出敌不敌视宁恋。

她拿宁恋取乐,就像对待无足轻重的小草小花,要说和善,也算得上和善吧。

“让我们感谢宁女士的牺牲!让我们将期待寄托在宁恋身上。我们都知道,宁恋会带着母亲留给她的智慧与才华,为我族贡献力量到最后一刻……”

在姜乐神采奕奕大肆演讲的同时,宁恋如同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只能被她抓小鸡一样控制在手心,听她侃侃而谈。

宁恋盯着地上的残花。

祠堂门没有关。穿堂风把事先安置的花圈吹散,白色花瓣纷飞,留下一地凋零。

[希望你在天上过得好,妈妈。]

她默默地想。

没有姜乐那样花里胡哨却华而不实的悼词,她只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妈妈能够在天堂安好。

但她不希望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妈妈还像生前那样关注她。

她活得很落魄、很麻木,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如果被看到,会给妈妈无忧无虑的灵魂增加许多烦恼吧。

*

葬礼结束了。

宁恋和族人一一握了手,就告辞了,却没有离开祖宅,而是走向了后山。

想把母亲遗留在世间的一部分当作寄托,那就只能去墓园为她扫墓了。

深一脚浅一脚地,宁恋往山丘上走。她没有拿伞,任由越下越大的雨将自己打湿。

然后一把伞,笼罩在低头走路的她的头顶。

有人为她撑开了伞。

会是谁呢?

她抬起头,看到一身黑衣的枫蓝烟,看样子应该是刚从山上扫墓下来。

“让你不要来了。”

宁恋痛苦地望着她,催她快点离开。

枫蓝烟则楚楚可怜地央求她不要这么明显地排斥自己:

“你怎么忍心呢?宁阿姨活着的时候也对我很好的。你怎么忍心不让我来送她最后一程呢?我什么也没有做错,不要再对我露出讨厌的表情了。”

风使雨扑面而来。

伞遮不住她们的身体。

宁恋更痛苦了,哆哆嗦嗦地摸出白色的手帕,想把混合着雨的冷汗拭去:

“是你不要这样做了,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枫蓝烟又变了副脸,抱住她的头,把陷入混乱的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我一直不听话。你说过我很多回了。”

宁恋注意到,今天的蓝没有佩戴红宝石胸针。

这意味着什么呢?

她没有精力去思考。

温暖的怀抱让她融化,也让无时无刻不竖起着的心灵盔甲化为乌有。

腊梅树在雨中簌簌摇曳,将清香送到她们鼻尖。

枫蓝烟一头紫发挽成圆圆的发髻,配合着珍珠的发卡,无端妖艳了不少。那是一种成熟女性独有的诱惑力。

她低声地、轻柔地说:

“恋恋别怕,有我在呢。我代替宁阿姨保护你,好吗?”

嗅着花香,听着耳边的吴侬软语,一口气卸了,宁恋瘫软了,被枫蓝烟半搂着带回酒店。

*

一室暖融的空气中,宁恋对着已另有婚约的前妻,面露脆弱地抱怨:

“你都订婚了,不再是我的了,也不能保护我……”

枫蓝烟就轻拍她的背哄她:

“没有的事,我一直是你的。和常娇订婚就是各取所需,是让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手段。我不让她碰我的。”

“真的吗?”

宁恋不敢相信。

都订婚了,怎么可能没有亲密接触呢?蓝和她交往的时候,天天向她索求。

“当然啦,我是恋恋的妻子,怎么能让另外的人触碰呢?”

枫蓝烟甜蜜的声音使她陶醉。

“她没有吻过你?”

“没有,只有你吻过。还想不想吻?是你的话随时可以。”

“我不能……”

精神力消解掉,宁恋昏昏欲睡,如被驯服的猫咪一样,蜷缩在前妻怀中,听着前妻不停地柔声安慰。

“你不是孤身一人,恋恋,有我在,有我爱你呢。宁阿姨也不会希望你放逐自己。敞开心扉,再次接纳我吧……”

“蓝……”

宁恋攥紧她的衣角,睡着了。

然后做了可怕的梦。

梦里,陌生人扑上来,把她堵在墙角强吻,吓她一跳。

舌头伸进来,熟悉的气息让她认出来了,是她的前妻,她扭动着抵抗,却不知为何手脚使不上力气。

枫蓝烟趁老婆睡着,没忍住偷吻了她,细细地品尝那双柔软的嘴唇。

宁恋显然没有想到前妻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直到被吻得满头是汗,眼皮才微微掀开,眸中浮现出了一丝清明。

她白皙的手抓住了前妻的手指:

“蓝,你又在趁人之危了。”

说着说着,半开的眼皮合上,她太累了,被从身到心的疲惫压倒,又要沉入梦乡。

“不算趁人之危。我们是妇妻关系,你有满足我的义务。我要,你就得给。”

枫蓝烟说的话,她模模糊糊听不进耳朵。

意识越来越轻飘飘的,宁恋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证明她睡得有多么香甜。

枫蓝烟无奈地对准她的耳朵:

“怎么不听我说完呀?我早就想告诉你,寄给你的离婚协议书是假的,是我一时赌气耍你的。你一定没有细看,也没有核实过婚姻状态是否变动。”

宁恋不回答,对她揭露的惊人秘密毫无反应。

她就推了推宁恋:

“别睡了。我说,真的那份我没有签字,我没有和你离婚啊。”

*

宁恋还在做她的梦,正好接上刚才的后续。

她出门买东西,被找上门的前妻堵个正着,吻得一片火热,脸颊盈起可爱的绯色。

枫蓝烟的强势令她难以拒绝,一副姐姐管教妹妹的范,逼迫她把自己放进家门。

宁恋照做了,又被她进一步要求一起睡觉,不同意就要听她胡搅蛮缠。

“蓝,我们已经分手了。邀请你来做客可以,但你是要离开的。”

她郑重地对枫蓝烟声明。

枫蓝烟耍赖:

“分手了怎么啦?分手了就不能重归于好了?就算不能百分百复原,爱恨交织也行啊。”

宁恋被她半哄半骗,不禁感到迷茫:

“爱恨交织……?”

“对啊,你尽管恨我,由我来爱你。我爱谁是我的自由,你总管不着了吧?”

“唔……”

莫名其妙地,宁恋就被说服了。

总觉得理智变得薄弱,在强词夺理前不堪一击。

但是一切又很符合逻辑。

梦境的逻辑。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她被牵着手带到卧室。

爱她的女人放纵心意,将她搂抱得密不透风。

好像回到了过去,安心感使宁恋露出微笑。

她依偎着仿佛成了自己一部分的妻子,感受着无处不在的属于妻子的香水味。

妻子很调皮,最会得寸进尺。

宁恋被捉弄了,就小小声地抗议。

可妻子不听,硬是把她逗得有点恼了。

生闷气的宁恋叫着妻子的名字:

“蓝……”

枫蓝烟就点点她的鼻子:

“瞧你,就会撒娇,没有一点学姐的样子,明明比我大两个年级。”

她们结婚时还很年轻。

枫蓝烟刚毕业,宁恋也才毕业两年。两人都有点小孩心性,爱玩爱闹。

“是蓝太高了。我就是学姐,无论怎么看都是学姐的。”

“矮个子的学姐?嘻嘻,恋恋还是老老实实当妹妹吧。”

“你……”

宁恋更生气了,却有气撒不出,只能看着恶作剧成功的妻子哈哈大笑。

梦的碎片交错重叠。

时间线是错乱的。

时而她们刚刚步入婚姻殿堂,蜜里调油;时而她们吵吵闹闹,枫蓝烟坚决不肯对她放手;时而她被枫蓝烟忽悠,再一次留在她的身边……

不变的是她们之间的联系,从未断绝。不管她身在何方,蓝都占据着她全部的心思,让她满心满眼只看得见她一个人。

宁恋也笑了,气闷到极点反而放松地笑了。

和蓝同处一片空间,她就像找到了主人的宠物猫,也会因主人过分地撸猫而炸毛,总体却是享受陪伴的。

享受到渴望与对方寸步不离。

*

宁恋好梦正酣。

枫蓝烟叫不醒她,索性放弃了:

“不告诉你也好。你知道了,说不定要以分居多年的名义起诉离婚。”

宁恋闭着眼睛,睡颜十分平和。

枫蓝烟又撩了撩她卷翘的睫毛,半笑半恼道:

“……也许不会?我们是隐婚,你应该也不想对簿公堂,导致有公开的风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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