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书被猛地抽走,飞到了地上。
牧淮被迫从书的世界里拉了出来。教室里独属于下课的喧闹声在此刻潮水一般地涌入了他的耳中,眼前嚣张跋扈的男孩站在他桌前,居高临下道:“哟,牧大学霸,下课还在看书呢?”
“捡起来。”牧淮表现出的是一种不属于他这种年龄的平静。
“我就不捡,怎么样?”男孩嬉皮笑脸。
牧淮站了起来。三年级的小男孩身量未足,更何况牧淮相比起同龄人发育的不是很好,但他这一站不知为何给了男孩一种压迫感。
牧淮走到课桌前,离男孩只有一两步的距离。男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语无伦次:“你……你要是敢打架的话,老师发现,你就完蛋了!”
那边牧淮根本没理他,绕过他,蹲下去捡书,拍了拍书上的灰尘,淡淡道:“如果你是下课无聊,才拿我寻乐子,那大可以去做几道题,提高你的成绩,来弥补你没有朋友的缺憾。”
“谁说我没有朋友!”男孩炸毛,“我无聊也不会找你!就是看不惯你惺惺作态……”
牧淮平静地打断了他:“如果你是因为嫉妒我成绩好……那么很遗憾,不管你怎么打扰我,我都会是第一。现在是,以后也是。”
说完他非常平静地回到座位上看书,徒留男孩在原地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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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淮其实并不喜欢看书。他出生于单亲家庭,母亲为了生计四处奔波,但这仍然改变不了困窘的生活状况。没有鱼,没有肉,家徒四壁——不过这四壁上都是书。
看书,学习,这是母亲对他唯一的要求。
他也曾幻想着母亲能拿那些微薄的薪水去买鱼肉,而不是书,然而母亲对于书籍似乎有着近乎疯狂的追求。平日里母亲陪他玩游戏,就是在考他书上的内容。母亲在游戏中表现出的是高级知识分子的知识渊博,与她普通女工的身份格格不入。
或是陪他玩搪塞他用的问答小游戏:“你叫什么?”
“牧淮。”
“生日?”
“4月24日。”
“界门纲目科属种?”
“动物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真兽亚纲灵长目人属智人种。”
他非常老实地回答着这些无聊的白痴问题,而母亲会在这是笑着揉他的头。
书籍塑造了他过于成熟的品格,以至于他在同龄人中格格不入。
他在老师眼里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成绩优异的天才,在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眼里是难以接近的冰山美人,在小男孩眼里……似乎并不是那么受欢迎。
为了躲避这些来自小男孩的冷嘲热讽,他不得已将自己埋进了自己开始不是那么喜欢的书籍的精神世界。
这样的生活也还算是平静。直到——
“出去!这里不欢迎你!”房间外模糊地传来母亲的怒吼。
牧淮放下了书,从房间探出身子:“怎么了?”
入眼却是拿着扫帚看起来歇斯底里的母亲与一堆持枪的武装人员,外加一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先生,而此刻由于他的出声,这群人齐刷刷看向了他。
“你!快回去!”母亲后知后觉,但显然已经迟了。
“哦,原来他在这里。”那位先生微微笑了一下,随后转向母亲,以一种非常冷静的口吻道,“牧女士,由于您犯了私藏祭品罪,我宣布——您被捕了。”
有人对他举起了枪。冰凉的麻醉针刺入体内,随后他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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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他没有弄出什么动静,只是默默地看了一圈。看起来这是一个车厢,四周封闭的严严实实,看不出来具体处于什么地方。车厢里摆着两张长椅,他蜷缩在其中一张上,对面的那张上坐着那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先生,正低着头看一小块屏幕。
大概是察觉到牧淮打量他的目光,那位先生抬起目光向他看来,正巧看到他还没来的及闭上的眼睛:“醒了?”
“哦,别害怕。”他试图露出温和的表情,自我介绍道,“我姓赵,嗯……你可以叫我赵教授。教授知道不?差不多就是老师。”
“别那么紧张嘛……我们只是给你转个学罢了。”
拙劣的谎言显然不能消弭牧淮仇视的目光,赵教授显然也没在真正花心思骗他,只是在骗他主动说话:“我们在带你去新学校,我们没有恶意,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什么是私藏祭品罪?”牧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后五个字。
赵教授未曾想他听到了那句话,怔了怔,马上露出笑容开始胡说八道:“哦,你知道的,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天才是属于联邦的,而不是属于个人的。联邦法律由此规定,天才需得要上报联邦,上交联邦。通常来说,天才在在出生时会携带一种基因……很不幸,你的母亲在明知你有这种基因的情况下,带着你跑了。如果联邦不用法律做出限制。那么自以为是地耽误天才的成长的人就太多了,你说对不?”
“你们那儿管天才叫做祭品?”牧淮慢慢地坐起来,冷笑道。
赵教授叹了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你知道世界上其实存在着神明不?”他狡黠地笑,“很多人认为神明只是杜撰出来的、为了满足心灵需求的虚幻产物,联邦看上去也支持这种观点。但是真正的神明,又怎么会放在大众面前?只有天才,才有资格窥到神明的一角,所以我们称他们为信徒,称他们为祭品。”
“事实上,他们才是最接近神的人,能看到那个拥有神的——”他的手指遥遥一指,“不一样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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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逃了?”赵昀咬牙切齿地问面前战战兢兢的下属。
“……是,长官。”
“你们给他注射了异能激发剂没?”
“还……还没来的及。”
“你是说,一个连异能都没有的、人生地不熟的屁点大小崽子在警卫队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了门禁森严的伊甸园?”
赵昀每吐出一个形容词,面前的下属脸色就惨白一分,以至于慌不择言道:“他不可能逃的出伊甸园外圈的电网。”
“这还用你来告诉我吗?”赵昀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找人?难道要放任他跑到荒野里去逛到白玉京还是一头在电网上撞死?”
“带a组的人去找,在天黑前我要看到他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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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方天空似乎比别处的暗沉,以至于牧淮无法分辨现在是下午还是傍晚。放眼望去仍是无际的荒野,迎面而来的风携着酸臭的沼泽的气息。牧淮知道继续向前奔跑没有意义,重重地把自己摔到了一丛高草里。
凌乱而沉重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响在他的耳畔,一部分是来自长途奔跑,一部分是来自他的恐惧。
当他脑子一热从牧师的袍子里摸出身份卡,将身一扭连刷开数道门禁跑出基地建筑的时候,他自己都不可思议,逃离竟如此简单。牧师怔在原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合上的门阻拦,基地建筑外的警卫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逃,对于狂奔出来的牧淮半分未搭理,直到气急败坏的牧师跑出来才知道那不是基地里哪位工作人员的小孩。
现在怎么办呢?继续逃,逃到哪里去?是往未知的荒野,还是另一头的电网?抑或是掉头往回走,甘心束手就擒?那么他大概没有第二次逃跑的机会了。如此轻易地让他逃脱,归根结底还是根本没想到他会逃吧。
牧淮闭上眼,努力抛去那些不安与慌张,试图聆听远方风的呼啸来平静心神,却听到了一些细碎的脚步声。他第一反应是抓他的人来了,又觉着按联邦的那套执行前先指示的流程,再加上这荒野,不可能那么快;第二反应是来了荒野上的生物,想爬起来跑,却发觉自己早已筋疲力尽。
未曾想听到了“哦?”的人声,语气疑惑,似乎不像是来抓他的人。
“什么人?”牧淮破罐子破摔地发声。
听得对方散漫的回复:“荒野上的孤客,漂泊的旅者。”
对面在他身边站住了,却又很巧妙的没有出现在牧淮的视线里:“那你呢?”
“荒野上在草丛里躺平的孤客,不知所措的待宰羔羊。”牧淮没好气答道。
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很快看穿了他的身份:“伊甸园的人?”
“那也确实是待宰羔羊——他们找人的速度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快。”
“你们管那地方叫伊甸园?”
“你的牧师什么都没教你。”
“他倒是打算教我——不过在他冗长的前言里,我已经摸走了他的id卡,跑了。”
牧淮对于对方这种漫不经心的看戏语气很是不满:“按照童话的发展情节,这时候来的人应该是来救我于水火的,而不是在旁边看戏幸灾乐祸的。”
“我是漂泊的旅者,又不是此间的主人,怎么救你?”那人摊了摊手,“反正他们抓了你,又不会要你的命。”
牧淮咬牙切齿道:“不会要我的命?他们来抓我的时候,我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们管我叫祭品。”
“来抓你的时候?怎么,你还逃过一次?”
牧淮露出奇怪的眼神:“把我从家里抓到这里——你说这叫伊甸园——的时候。”
“外来的?怪不得。”那人一下子变的恹恹的,“他们抓你来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牧淮变得警惕起来:“我似乎没有义务回答连脸都不愿露的不明身份的人的问题。”
又是一声轻笑。
“义务……不,这是命令。”
随着“令”字尾音落下,那人向前迈了一步,牧淮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他的容貌——那应当是极美的不应该出现在现实中的一张脸,如同古希腊白石膏做成的雕塑,却散着满头华美的、中式幻想中天神的墨发,然而最夺目的是他燃放着金光的眼睛,摄人心魄——这完全不像一双正常人类的眼睛。
“告诉我,你是怎么来的?”那人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可声音却好像炸在他脑海里。意识被侵占的过程是痛苦的,没有任何身体机制可以让他阻绝直接响在脑海里的声音。
牧淮无力地陷入了浑噩,眼神却变得迷离,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如同梦境画面般在他眼前迅速闪动跳跃。
赵昀微笑地看着他:“哦,原来他在这里。”
母亲的慌乱无措:“不!”
冰冷的麻醉枪。
手铐。
赵昀的慢条斯理:“牧女士,由于私藏祭品罪,你被捕了。”
母亲绝望的吼声:“他是人,他是人!”
黑暗,黑暗,黑暗之后是车里他和赵昀相对而坐。
“别紧张,我们只是带你转个学罢了。嗯……天才要上天才该上的学,对不对?”
“你们那儿管天才叫做祭品?”牧淮的反问。
赵昀沉默。
到达伊甸园,牧师带他参观。
摸走身份卡。
……
从未有过的感觉让牧淮痛苦地快要炸了。他嘶哑着嗓子,神志不清地说了几句“出去”,接下来的话不知是哀求还是咒骂,始作俑者却毫无表示,待他安静下来后才用正常的对话方式冷冷说道:“在伊甸园里,你或许还能守住什么;而在荒野里,你只会展露无遗。”
“回伊甸园去吧,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下一刻牧淮便因意识的剧烈反抗而陷入昏迷。待牧淮醒过神来,看到的就是一道从远处打来的强光。牧淮被晃得有那么一瞬间失明,然后就看到了一双闪烁着诡异紫光的眼睛。那个人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别过脸去,冲着后方喊道:“他在这。”
这声音与之前和他对话的人完全不同,而之前与他对话的那位早已不知所踪。
远处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牧淮知道,是抓他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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