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醒来，头疼得不行，床榻也乱糟糟的，他伸手想要揉揉额头，手却一沉。

掌心凌乱红线纠葛，将一条手掌大小的小黑龙缠得一动不动。

刹那间，记忆回笼。

“你说我红线很多，很得意……没有得意……”

“但是你看……扯不断……要不这样，这些线都是你的好不好……”

他醉酒时指尖有些发抖，点在珩生额间，一条手掌大小的小黑龙掉在床榻软被上，被摔得有些懵。

元衍便不得章法，将红线缠上龙的身体，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元衍：“……”

他迅速将手虚虚捂住，又藏在被子下面，又一下抽出来……

很是挣扎。

他终于摊开了手，红线缠裹的小黑龙躺在手心，一脸的平静……

问题不大……

随即那尾巴尖颤巍巍地点了点龙嘴。

噤声……术啊啊啊啊啊啊……

更多的记忆回笼，元衍已经碎了。在他的记忆里，他是一个恃强凌弱的大坏蛋，仗着噤声术亲了珩生无数遍……即使最后变成小黑龙，也亲了他无数遍……

还装模作样地问，能不能亲，不说话就当答应了……

元衍一瞬间觉得，自己还是活太长了。他已经心如死灰，解了珩生的禁制。

珩生道：“我要洗澡。”

元衍：“好的好的。”

只是亲亲罢了。

连尾巴尖也……

元衍不知道自己还要碎多少遍，至少因无法解开红线而只能涮涮小黑龙时，他是大碎特碎了。

珩生：“……你不要太在意。”

元衍：“我怎么敢，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至于那个凤……那个曲子、剑舞、打拳……”

他一边回忆，一边心口拔凉拔凉的。

珩生道：“还有顶大缸、胸口碎大石、祈雨舞、刀山火海、桂花酒酿、双面绣……”

元衍立刻道：“我记得我记得……”

小黑龙总算是神清气爽了。元衍本来要去找月老，珩生提醒他一身酒气，他便又去烧水洗澡……

实则只要一个术法的事……

小黑龙任由呆头呆脑的古神洗起澡来。这神呆头呆脑，却还有一丝灵光，将龙的眼睛遮住了。

但不多。

等他泡进热水里，才沉痛道：“我在干嘛啊。”

元衍回想起来自己的异样，处处都是因为珩生。

不喜欢他看文镜，听到太云似是而非的话而生气，听到他说的讨厌自己就失去控制，接着酒意胡作非为……

不想听到他说讨厌自己……

希望他能靠近自己……

珩生的嘴唇好软……

啊！

元衍一头闷进水里。

澡盆边缘被人敲了敲。

元衍探头，头发湿漉漉的。

小黑龙：“你在干什么？”

“好奇怪……”

元衍：“我好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珩生：“……”

“对不住……”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夜里的噤声术与亲吻被元衍语焉不详的道歉模糊掉，然而这个与三千芥子里相比尚显年轻的古神仍然死性不改地将目光凝于小黑龙的嘴巴。

即使此时珩生并未化形。

对不住，但是依旧想要亲吻。

珩生不免觉得好笑，相比与几个芥子，此时的元衍需要他的程度大大加深。

古神大概是第一次这么想要一个人，以至于就算是没有得到珩生的认可，他也依旧会靠近。

或者他也能看出珩生的纵容。

霸道又骄纵。

这或许和三千芥子里的元衍扯不上关系，但在他作为古神的从前，元衍的确如此。

可能就算是相处日久的月老和文镜都未发现，因为元衍极少有在乎过，所以呈现的潇洒天真，往往都让人有所欣赏。

即使耿直如太云，也能看到他的好，不违心地劝珩生没必要欺骗。

因为，在所有新神印象中，古神除了爱下凡找酒喝以及孤僻一点点，其实是个很好的神仙。

术法失效。

珩生坐在澡盆旁边的地毯上，右手手腕、脖子还有心脏处都被红线笼罩着，有一定的活动空间，但想拆开来绝对是白费力气。

他微微仰头看元衍，目光说不出来的复杂：“你跟以前不大一样。”

元衍神色莫名，他想起来昨夜里珩生伤心的衍，还有他的控诉——他说他不喜欢这个元衍。

如今天已经亮了，酒气也散了，他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以前……我什么样子？”

醒酒后的元衍很有欺骗性，垂眸时神色认真，好像那个元衍又回来了。

但珩生知道，不是的。

这也是元衍。

醒酒后的他发现，就算是元衍莽撞独断，用红线将他所有的致命点都缠裹住，他也很难再重复醉酒时的话语……

元衍是不一样的。

但他也是喜欢的，所以他只是弯了弯眼睛，任凭红线缠裹：“忘记了。”

其实没有忘记。

一点一滴他都记在心里。

但是这个元衍是天之骄子，他看起来很不喜欢珩生说出“不大一样”的话。

珩生还是喜欢他，所以他不再提。

元衍闷闷地道：“我是不是很差劲？”

仗着古神的身份为所欲为。

不能接受一点点的质疑。

他变了吗？

珩生的眼波如此的温柔悠长，好像要穿过时间空间落在谁的面庞。尽管此时他是看着元衍的，但元衍有个问题一直横亘于心间——在你眼中，我又是什么样子呢？

珩生的吻落在元衍指尖，这时元衍只能看到他的发顶，还有修长白皙的脖颈。

所有的疑虑全都抛得远远的。

柔软的嘴唇携带着的温度从指尖一路窜往心脏，他不再怀疑珩生是否喜欢他，一定是喜欢的，毕竟他这么虔诚。

好似元衍是他的神明。

珩生道：“没关系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元衍晕晕乎乎的，珩生怎么会不是好人呢，他那么美好温柔，好像所有的光芒都被他披在身上，但他只是默然地掖了掖衣角。

明珠从来不觉得自己闪耀吗？

他想，这不太像明珠了。

他想要珩生闪耀，想要他少年意气，并且心间十分笃定，珩生具有无与伦比的光芒，仿佛他亲眼看过……看过他大放光彩，又看着他如日西沉……

元衍的心又抽痛起来。

他握住珩生的手，汹涌澎湃的感情犹如激流一般，他已经迷失在了旋涡之中：“我……我不知道，你说你也不是好人，但是珩生，你是顶好的……”

语言如此匮乏，他多说一句珩生的好，珩生的肩膀便往下沉了一分。

内疚快要将他压垮。

然而，元衍像一个情窦初开的人，在不合时宜的时候不得章法地捧着一颗真心……

相爱竟然这般辛苦……

珩生被他说得不敢看他，元衍却以为这是无声的拒绝，他神色暗淡，很是心痛，悲伤地看着珩生。

与天同寿的古神得不到想要的一颗真心。

他对珩生简直又爱又恨，双手推拒着他，红线偏偏又缠裹着他……

珩生惨白着脸抱住了他，红线隐隐放着光彩，他闭着眼睛，轻轻地吻了下来。

元衍惊喜地回吻，他伸手落在珩生的发间，昨日的迷疑醉梦，在今日得了圆满。

没有噤声术……

珩生是自己贴过来的……

他沉浸在甜蜜的吻中，不得其法地勾缠。珩生似乎也很无措，反应热烈真挚……

最后分开始，两人久久望着彼此。珩生笑了笑，用指尖擦去元衍唇角的水渍。

“我一直有个问题……”

先前他不问，是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立场，如今两人亲密非常，珩生便不再犹豫：“你到底要不要答应文镜？”

两人刚刚亲热过，珩生便提文境，元衍转了转眼睛，与他更贴近了些，色令智昏：“你是不是……”

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只是道：“文镜只是我的朋友……”

珩生点点头：“我知道……”

然而元衍却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笑，拿手指勾他头发玩：“不过就算是朋友我也会注意分寸的……”

他黏黏糊糊的眼神落在珩生的嘴唇，经过方才的纠缠，那唇色润泽晕红，简直是世间最好看的颜色：“你的朋友，你也要注意，尤其是太……”

珩生听他又扯远了，不由得无奈，可换做年幼的自己，也不一定能比元衍更加从容。

少年人爱人如火，唯恐不能轰轰烈烈。

珩生道：“我知道。”

元衍又腻歪地贴了贴他的嘴唇，仿佛亲不够似的。

珩生尚存理智：“他要你帮忙的事情，你要仔细考虑。”

元衍这才正色道：“你我关系不似寻常，我自当注意分寸，只是文镜与我相识甚久，总不能因此断了往来。”

珩生笑了笑。他从未想过要元衍不同文镜月老往来，毕竟这是元衍自己的选择，他也不会将他的人际关系全部斩断……

只是从三千芥子里的元衍来看，答应文镜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此时元衍还想着旧情，可三千芥子里的元衍对待感情却很是分明，即使是真心喜欢的，也能挥袖离去。

珩生最为不喜，他隐隐有预感，这变化是文镜带来的。

但他此时却面色不显，缱绻温柔：“我只是不安……希望你能仔细考虑再做打算，如今你就算是古神，也是我的爱人，这个要求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