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由于连加经常受伤,拉利尔会定期给他们送来新的医疗箱。
回到山洞后,维兰急忙将连加扶到床榻上躺好,然后转身匆匆取来药箱。
说是床榻,其实就是石台上铺了层毯子,勉强算个能休息的地方。
现在的连加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躺在床上冷汗直流,但仍咬紧牙关,生怕自己的动静会干扰到维兰。
可也不知道是淋雨的缘故还是失血过多,他忽然感到头晕。
随着时间流逝,这阵眩晕不减反增,渐渐的,他瞳孔在放大,眼前的景象随之开始摇晃扭曲,变得模糊且没有轮廓。
维兰曾被伊莱重伤过无数次,久病成医,处理伤口的方式非常专业且快速。
他小心取下捕兽夹、清理伤口、止血包扎,可即便如此,等他忙完抬头时,连加还是毫不意外地发起了低烧,他扒开他的眼皮,却看到瞳孔已经失焦。
毕竟天冷,毕竟他刚掉到寒冷的深水里。
维兰沉默地坐在床边,连加会生病,说到底都是他的错,他很难抛下一个病人无情离开。
沉默良久,他轻叹一声,开始主动照顾起连加。
连加烧得昏昏沉沉,已经没了意识,但也没有完全睡着,他似乎在做梦,时不时就会抽搐一下,睡得并不安稳。
但生病归生病,饿还是照样饿,没多久,维兰就听到他的肚子在咕咕叫,让人一时有点无语,不知该继续担忧还是感到安心。
这么大的雨,出去打猎显然不现实,维兰翻遍行囊,最后只找到了几个青苹果,依稀记得是连加遗忘在角落的饭后水果。
总之,有吃的了。
就着石缝里的清泉,他将苹果削皮切块后,一块块喂给了昏沉的连加:这个人已经烧得意识模糊了,但还知道张嘴吃东西。
而且吃得还挺快。
一连三个苹果下肚,连加总算恢复了点意识,没一会儿,就迷糊地睁开了眼睛。
而当看清是维兰在照顾自己时,他明显被吓了一跳,原本半睁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连加总觉得眼前的维兰很不一样,对自己也好得让人害怕,他迟疑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会死掉吗?又或者已经死了?”
维兰皱眉,见缝插针,又往他嘴里塞了块苹果,“你在说什么梦话?”
“也许真是梦话,”因为他看到了不可能发生的事,嚼着清脆的苹果块,他口齿不清地问道:“你在照顾我?”
“如果你的眼睛不是装饰品,那这显而易见。”
连加的眼神顿时变得敬畏起来,思虑片刻,还是伸手拧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咦?是痛的。”
这居然不是梦!
可维兰什么时候也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面了?
维兰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喜欢做一个小丑了?”
说着,手中匕首又插了块苹果递过来,“张嘴。”
连加很听话地张大嘴,嚼完才后知后觉,“这是什么?晚饭吗?”
作为他们的“管家”,连加对两个住所的存货了如指掌,他还没补充这里的食物,整个山洞里能吃的就只有前几天留下的那几个苹果,维兰也不可能在这种恶劣天气出去找食物……
那也就是说,维兰把所有的苹果都给了他?
他忽然感到很过意不去,“你怎么光给我吃啊?”
“我不饿。”维兰回头看了洞外,但很遗憾,雨还没停,“雨停之后我会去找点吃的,在此之前你就先用它垫垫吧。”
他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这一刻,连加很想掐一下眼前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维兰,确定一下真假。
好在付诸行动前,理智和求生欲以及一些死亡直觉及时制止了他。
慢着,别冲动。
真掐了,他可能会当场死在这里。
维兰的脾气差和不喜欢肢体接触是出了名的。
想了想,连加没有贸然冲动。
苹果本就不多,很快见了底,维兰一块没动,连加见他只顾着喂自己,便趁着他低头的好机会,眼疾手快地将最后一块苹果塞进了他嘴里。
维兰愣了愣,先是面露疑惑,不过看着连加期待的目光,难得的,没说扫兴的话。
也没直接吐出来,迟疑片刻,竟顺从地吃下了那块苹果。
虽然苹果是自己主动塞的,但这还是连加第一次看到维兰表现得如此温顺。
控制不住的,他悄悄偷看了好几眼,直到维兰投来疑惑的眼神才慌忙别开脸,为自己的反常行为耳根泛红。
然后,忽然想起一些事,更加脸红了。
虽然没说出来,但他喜欢维兰给自己撑伞的那些时候。
第一次学会感知那天,他在伞下抬头时,维兰正好低头看他,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那副不耐烦的皱眉表情有点可爱。
简单吃了点东西后,维兰学着连加曾经的做法,摘下手套,伸手过来测温,却发现越摸越烫。
“嗯?”他低头看向目光闪躲的连加,“你体温这么高吗?”
掌心放在上面,几乎都要被烫伤了。
连加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他还在想着撑伞的事,维兰就突然凑近,让他措手不及。
就算只是用手不是用额头,肌肤的相贴还是莫名让他脸颊滚烫。
在感情方面,他一向迟钝,快速检索了一圈人体会突然高温的原因后,下意识以为这是又烧起来了。
想到高温真的会把人烧坏的,他脸一下子又被吓白了。
撑起头,指着角落的柜子,他虚弱道:“上层有干净的毛巾,你能帮我打湿拿来吗?”
维兰二话不说,立即去了。
不去不行,照这个温度烧下去,明早连加就要变成真傻子了。
有了湿毛巾的降温,两人心中的担忧稍稍降低,然后忽然发现,现在的气氛有点尴尬。
毕竟两个小时前,他们还处于类似吵架的状态。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维兰率先移开了视线,并在内心祈祷连加别问他生气的原因。
那些恶心的往事,他一个字都不想提。
正这么想着时,对面的连加却突然面带愧疚地开口了:“对不起,我又惹你生气了。”
这是意料之外的对话。
维兰怔了一下,“你为什么要道歉?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有分歧很正常。”
但连加不这么认为,“我知道我伤害了你。”
他见过很多次维兰生气,已经能熟练分出哪些是真生气或者单纯被冒犯了。
所以一眼就能看出,在他落水之后,维兰眼中的怒火带着深刻的仇恨,“你不喜欢我提起这个的话,那我以后就不提了,我不想你不开心。”
他的声音真诚而柔软,又说得那么真切,毫无保留地展现着善意,维兰一时语塞。
从小到大,他遇到的人大多冷硬或算计,唯独连加的目光始终温暖,甚至会让心虚的人不敢直视。
从前维兰很厌恶这种天真,觉得这是一种鲁莽的找死行为,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些动摇了。
但他不会承认的。
板着脸转过身坐着,他低声道:“白痴,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
连加看着他的后背,抿唇笑了,“其实有时候我并不后悔认识你,你是我遇到过最棒的老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即使过程很痛苦,可现在的他能理解了,清醒地活着总比一辈子做个被蒙在鼓里的白痴好,正因为见识了世间险恶,他才想变强,好去改变那黑暗的现状。
没想到连加会突然说出这种真情实感的感谢,维兰一时间又有点怀疑该不会真烧傻了吧?
想了想,他拒绝了这种温情氛围,终于说了那个预言的始末,“你不必感谢,事实上我们的相遇也是命中注定的。”
他回过头,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圈。
“一位先知曾经告诉我,我和真命运之子之间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牵连,而这也意味着我们注定要找到彼此,所以我帮你也只是在帮我自己。”
他将自己描述成一个自私的利己者,也本以为这能打破当前的粉红泡泡氛围。这不适合他们。
可当他拿着新毛巾回来时,却发现连加正笑着看他,“命中注定?这听起来像是在**。”
**……?
维兰把新的湿毛巾砸在他额头上,“闭嘴!别乱用形容词!”
只有脑子坏掉的人才会和白痴**,他不属于这个范畴,他们也绝不会**。
连加只是笑,也看穿了背后的口是心非。
他现在明白拉利尔为什么会和维兰成为朋友了。
但还有些不懂,想知道为什么维兰总是坚持让别人看到他最糟糕的一面?又那么封闭,将所有好意都拒之门外。
他相信他会得到答案的,又或者是自己去找到,他不介意方法的。
累了一天,躺了没多久,连加就感到困意来袭。
等维兰第四次换毛巾的时候,再次回来,他已经缩在毯子里睡了过去。
雨一直没停,维兰来到洞口,夜里的猎场一片漆黑,万籁俱寂,除了雨声就再也听不见其他的了。
黑甲淋了雨,又冷又硬,穿在身上并不好受,等连加睡着后,他也去另一边脱了下来,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活动。
他回到连加身边,却没有休息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守在床前。
连加几乎没生过病,体质一直好得惊人,但病来如山倒,很快,他又烧了起来。
维兰看着他蜷缩在薄毯子上发抖,便默默去柜子取出备用毯子盖在他身上,正要离开时,一只滚烫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没给他反抗机会,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等视线固定时,他已经被连加搂在怀中了。
炽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高温毫无预兆地立即传来,烫得人心慌意乱。
“放手白痴!”维兰挣扎着要起身,他想推开连加,却在听到连加梦呓般的呢喃时骤然停住了。
“冷……好冷……”
维兰的目光向下落,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清了连加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
这样的现状本该让他暴怒,他应该因为这种弱点而诅咒自己,用最恶毒的语言抨击并否认此刻的动摇。
但他没有。
他一直以来的臭脾气似乎已经睡着了,他对这个发现感到无奈。
轻叹一声,维兰收回了手,默许了连加用手臂环住他的腰。
如果有人必须为这一切买单,那这个人绝对不该是连加。
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眠,体温交融。
洞外,夜色深沉,离黎明还有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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