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尔藏在艾丝黛拉的手腕上,看着她看书,学习,游说人们起诉司铎。
她有一种神秘而甜美的魅力。
只要她轻启红唇,人们就会相信她说出的每一个字。
洛伊尔亲眼看见她引诱一个软弱无能的女人,杀死了自己的恶毒丈夫。
那女人的丈夫是个赌鬼,靠着英俊的面孔四处沾花惹草——今天在舞场里勾三搭四,明天在酒馆中大赌特赌,输光了钱,就把她的衣服送到当铺去,继续赌博。
因为丈夫的败家行径,女人已经好几年没穿过像样的衣服了,手指关节因劳作而变得又粗又大,跟老铁匠的手似的。
她白天在洗衣场搓衣服搓裤子,晚上在小酒店擦地板擦柜台,回到家后,还得伺候喝得醉醺醺的丈夫上床睡觉,以及两个孩子的吃食。她被贫穷的生活磨没了脾气,唯一的心愿就是不被毒打。她的母亲说过,只要丈夫不打妻子,就是好丈夫。
结婚前,她的丈夫再三保证,绝不会打她;结婚后,他却几次把她打得鼻青脸肿,甚至把她捆在床脚上,用鞋子抽打她的脸颊,凡是见过她的人,都会为她的惨状流泪。女人也觉得自己命苦,却不敢反抗丈夫,因为她有罪,弄丢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个结实漂亮的女孩。
这是女人这辈子最大的心结,每当她被毒打到想要还击时,男人就会用这件事堵得她哑口无言。
渐渐地,她忘记了反抗,像被驯服的狗一样任由对方拳打脚踢。
艾丝黛拉改变了她。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她的事迹,如同黑发白肤的天使,降临到她的身边,脱下鹿皮手套,用娇嫩的小手握住了她粗糙的大手。
“你是——塔妮娅,对吗?”艾丝黛拉钻进她的怀里,泪流满面地说道,“我可算找到你了!”
塔妮娅有些茫然:“我是,怎么了?”
“我是你女儿的好朋友,”艾丝黛拉抬头,咬住下嘴唇,“这一切说来话长……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真相。”
她掀开风帽,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她的头颅和身材都很娇小,黑发上扎着一个绿绸蝴蝶结,脸孔如天使般纯美无邪。
女人立刻对她的话信了一半:“你是索菲的朋友?”索菲就是她当年不小心弄丢的孩子。
艾丝黛拉点头:“她和我一样,都被最亲近的人卖到了坏人手里……”
“最亲近的人?”塔妮娅一震,“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是谁把她卖到坏人手里的?”
艾丝黛拉摇了摇头:“这事……对我们来说太痛苦了。我们从不谈论这个话题。”
要是艾丝黛拉直接告诉她卖女儿的人是谁,塔妮娅决不会轻信她的话语,但她摇头不说,联想到自己女儿沉默腼腆的性格,塔妮娅立刻相信了她“女儿朋友”的身份,甚至隐隐猜到了卖女儿的人是谁……但不敢置信。
答案对她来说太残酷了。
“那我女儿……还活着吗?”半晌,塔妮娅问道。
艾丝黛拉却陷入了沉默。
塔妮娅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她死了……对吗?”
艾丝黛拉垂下眼睫,后退了一步:“你不会想知道她的下场的。”
“告诉我。”塔妮娅上前一步,急切地说,“我是她的妈妈,我想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死是活……告诉我!”
艾丝黛拉还是低着头,不做声。直到塔妮娅也哭了,几乎泣不成声,她才低低地开口:“她被坏人杀了……死得很惨。我亲眼看见她被坏人捂住嘴,拖到房间里……惨叫声太响了,”她的声音颤抖起来,“直到现在,我都还能听见,鲜血从门缝漫了出来,浸湿了我的鞋子。那个人是恶魔,当之无愧的恶魔!把我们卖到那种地方的人,也是恶魔……可是我不能说他们是谁,没人会相信他们会做出那种事……我不能说……”
听完这一段话,塔妮娅已经对艾丝黛拉深信不疑,哭着说:“你说,你说,我相信你……我为什么不信你呢,你和我都是可怜人,都在被命运折磨!告诉我,是谁把她卖到了那里,又是谁杀害了她。”
这时,艾丝黛拉突然止住了哭泣。
她说:“如果我说,是你的丈夫卖了你的女儿,换了将近二十个金约翰……你会信吗?如果我说,是镇子的司铎,杀害了你的女儿,你会信吗?”她擦了擦眼泪,把一张纸扔到一边,“你不会信。我只是在做无用功。”
塔妮娅第一反应当然是不可置信。
但很快,她就想起了一些令人头皮发麻的细节:比如,男人没有工作,全靠她养活,女儿失踪后那几天,他却破天荒地出手阔绰,到处大吃大喝,甚至请酒馆里的工人喝酒,流连于各种低俗的舞场,跟一些舞娘眉来眼去。她怯怯地问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他却凶神恶煞地说,这是他从赌场辛辛苦苦赚来的,还骂她是个多嘴的蠢妇,没有见识。她被他凶悍的语气吓住了,不敢再问。
……谁知道,那居然是她女儿用性命换来的钱。
塔妮娅浑身颤抖着,差点被痛苦折磨得晕过去。等她回过神来时,上唇已经被咬破了,表情也接近麻木。她看到地上的纸,捡了起来,本来想给还给艾丝黛拉,却看到这是一张起诉书。
“你要起诉司铎?”塔妮娅嗓音沙哑地问道。
“想过,但想想也知道,不会成功的……”艾丝黛拉说,黑睫毛脆弱地眨动了两下,眨出一颗很大的泪珠儿,“其实不管成不成功,我都想试一试……但司铎是神职人员。在这份起诉书上签名,等于得罪神职人员,谁愿意为了自己的女儿,冒这样的风险去得罪神职人员呢?”
是啊,谁愿意为了女人去得罪神殿呢?
塔妮娅看着这张纸,想要还给艾丝黛拉,却伸不出手。
她隐约意识到,假如她不在这张纸上签名,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给女儿伸冤了,也可能这辈子都直不起脊梁骨,当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因为是女人,过去的她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挨打几乎成为了她的工作,就像马儿想吃草,就必须被马夫鞭打似的。可是,马儿依靠马夫生活,她却不依靠丈夫生活,反而是丈夫要靠她挣钱才能活着。
塔妮娅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丈夫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女儿是她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一块脱离了她、独立呼吸的肉。就这样,他还是不愿意放过,卖了她,喝酒取乐。最过分的是,他宁愿用卖女儿的钱请不认识的工人吃饭,也不愿意给家里的孩子买点儿吃的。
这些年来,他就像一条细虫子,趴在她的身上大口吸血,她被他吸得骨瘦如柴,营养不良。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把这条虫子剔走呢?
还有司铎,杀了她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偿命……她为什么不在这张纸上签字,指认司铎的罪行?
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女人,就要忍受这些匪夷所思的苦难吗?
许久,塔妮娅说:“我签。”
这是一张具有神力的纸,只要起诉人是真心想起诉对方,按上手印,就能生效。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起诉书生效了。
塔妮娅喃喃说:“原来反抗一个人那么容易。”
艾丝黛拉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收起纸张,低声道谢,想要离开,却不小心落下了一个瓶子。
塔妮娅捡起来,发现是斑蝥粉。
斑蝥是什么东西,她心知肚明,只需要一点儿,就能让人丧命。很明显,艾丝黛拉在司铎那里受尽了折磨,已经有不想活的念头。可真正不该活的人,绝不是这个心地善良的女孩,而是司铎,以及,她的丈夫。
塔妮娅重重地闭了闭眼,没有告诉艾丝黛拉掉了东西。她握紧手上的斑蝥粉,打定了主意,让丈夫为她的女儿偿命。
她知道,假如她不那么做,她和另外两个孩子,迟早变成那畜生在赌桌上的筹码。
为了自己和孩子,她必须亲手送那畜生下地狱。
·
玛戈站在拐角处,围观了全过程,对女王的话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人往往更愿意相信自己探查出来的真相。
所以,从一开始,艾丝黛拉就没想过告诉塔妮娅真相,而是不紧不慢地引导她,让她自己去探查。
这样一来,塔妮娅对自己拼凑出来的真相深信不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按下了手印。
不过——
玛戈迟疑地说:“陛下,她真的会像你设想的那样,毒死那个男人吗?她只是个村妇……万一下毒的时候动摇了,告诉了那男人真相,最后死的就是她了。”
艾丝黛拉瞥了玛戈一眼,说:“你错了,如果她因为心软,告诉了男人真相,最后死在了对方手里,这跟她是不是村妇没有关系,只跟她是不是蠢货有关。作恶多端的司铎,不也是个村夫么,他有心软过吗?”
玛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在无意间轻视了女人。
是啊,假如塔妮娅知道了真相,还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的话,跟她是不是村妇有什么关系,只跟她的愚蠢有关。
想到这里,玛戈不禁对艾丝黛拉产生了一丝崇拜。
女王一直非常清醒,从不轻视女人,也从未对自己女性的身份感到自卑。
能为这样的主人效忠,真的是她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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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1【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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